终究是说出来了，没有想象中的负担与忧虑，顾青只是轻松地吐了口气，心是一片清澈的释怀。原来，被掩藏的爱情永远都只能是被蒙了沙尘的玻璃窗，看不见被祝福的蓝天与碧云。

被秘密堵住了胸口的人，一旦被打通了关口，顺其而然，一切都会畅通无阻。方子乐是个值得信赖与珍惜的朋友，除了灵魂重生，至于其他，顾青选择了和盘托出，包括那些一直被他刻意选择压抑和遗忘的过往。顾青这时才知道，自己也是需要接受安慰与指引的，他并非想象得那般坚强。

“顾青，你要我说实话吗？”方子乐凝眉，一脸正色，“我觉得他是在爱你！你与他，虽然……但那已经是过去了，不该成为困扰你的绳索，那场车祸斩断了你与他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你，是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你，他重新追求你，是因为他爱现在的你。这一点，你不应该否认与怀疑。”

那场车祸真的斩断了过往的一切？

回想起那段真实的、独属于自己与他的甜蜜记忆，一切的困惑与疑虑都应该迎刃而解了，他应该选择相信自己，相信他，也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

顾青觉得心是前所未有的清朗舒畅！

秦力扬出差快有一个星期了，顾青第一次体会深切想念的滋味，每天固定一次的电话煲成了两人解放思念的唯一渠道。

想通了，释怀了，顾青现在只想好好谈一次人生的恋爱。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下午，Q大校门口，顾青是第一次见到秦力扬的母亲，一个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的容貌出色且气质优雅的女人，没有顾青想象中贵妇人应有的浓妆艳抹，对方全身流露而出的是驱自于心底的真正的贵气，是一种浑然天成。

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厅的角落里，顾青埋头，感受到从对面投射而来的视线，有些紧张地捧着玻璃杯，没有惊惧惶恐，却是惊异慌张，他需要借助绿茶的清香和温暖让自己保持镇静淡定。顾青隐约猜得出对方找他的目的，是来兴师问罪、软硬兼施、恩威并重，逼迫自己离开秦力扬的吧。也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任谁见到被男人拐走了儿子的母亲，而且还是有钱有势的富人，都会是这么想的吧。

苏敏抿了一口杯里的咖啡，与她以前喝的相比，味道差不少，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抬头看着对面低头抱杯的男孩，心是难得的平静如水，竟然不愿责怪，不忍呵斥，反而带着一丝看热闹的揶揄。她似乎开始明白自家儿子千挑万选却为何独独选择了眼前这个清秀异常却干净如一抹清茶般纯澈、清爽的男孩了，苏敏的火眼金睛绝对不会看错。若顾青是女儿身，苏敏想她是非常乐意让这样一个纯净善良的人成为秦家媳妇的，只可惜他是个男人。现代社会，观念虽然开放了，但同性恋始终是会被人诟病耻笑的，尤其是在经济高速发展但思想并未随之成熟开放的Z国。

这么想着，苏敏觉得自己今天来说服男孩离开儿子也不是那么愧疚与不忍心了，她只是一个母亲！

032婆“媳”（二）

秦力扬快疯了！

车速达到了空前，一路的红灯成了纯粹的摆设。

秦力扬没想到，自己刚落飞机回家，等来的竟是母亲去找顾青的消息。父亲的怒吼、陈姨的劝阻全都被抛在了脑后，秦力扬此刻只担心顾青，怕他受伤，怕他委屈，怕他——离开自己！

秦力扬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一个外表和善但骨子里精明细致之极的聪明女人，她一定调查过顾青，母亲从来不是无备而战的人。而这也正是秦力扬担心的，顾青要是知道了他们以前的种种，会如何抉择？

想到这里，秦力扬的心止不住地更加忧虑了，他的人生从没像今天这般挫败无力过，以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秦氏总裁何曾如此狼狈不自信。秦力扬终于是相信了那句话：认真，你就输了。从自己认真投入到这场恋爱中后，他的心就已经是不完整了。秦力扬从来不怕输，可此刻，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秦力扬赶去咖啡厅的时候，就看见顾青抽纸擦拭眼睛，眼眶发红，心瞬间坠落，犹入深渊，脚步不禁加快了。

顾青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快速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苏敏发现了异样，转身回头，就见是一脸怒意和心疼的儿子，眸底滑过疑惑、惊异和探究。

顾青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却被迎面而来的男人顺势搂住了肩膀，脸被小心地捧住挑起仔细检查，这让顾青觉得羞窘，毕竟是公共场所，虽然是下午，店里的客人不多，但四周打量审视的眼神还是令他赧颜，脸瞬间一片涨红。顾青想推开男人，却在看到对方眼里的那抹紧张、疼惜和疲惫后全都作了罢。

“怎么哭了？”

还没来得及反驳解释，顾青就被截了话，可在听到男人的下一句话时，眼眶立时见红。

“对不起，我来晚了，害你独自受委屈。”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是顾青喜欢的，此刻，却带着深深地无力与自责，顾青的眼角湿意更盛，说不出话，伸手抱了男人。

两个人，此刻只需要彼此的温暖。

苏敏静默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阻止，可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震撼，脑子里迅速翻过所有听过的关于儿子的评价，骄傲、干练、凌厉、镇定、出色、冷漠、霸道、强势、薄情……从来不包括温柔！

可眼前的儿子确实是温柔且宠溺的，这样的力扬对苏敏这个母亲而言，陌生，但却是欣喜的，再次看了一眼儿子怀中的男孩，眼底是饱满的爱意、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

苏敏不禁有些羡慕和感动了。这样的两人，她能拆散？力扬出现之前，她不是已经失败了吗。泛起一丝苦笑，苏敏抿了口咖啡，觉得苦涩，心里为难。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快离开，咖啡厅就在学校附近，很难保证没有男孩的同学经过。

“力扬，快放开……”

“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

苏敏抚额，觉得无力之极，自己的好意竟成了儿子口中的狼心。

倒是顾青心细，听出了言外之意，赶紧推开了秦力扬，白皙的脸上又是一阵阵的嫣红。苏敏瞧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这孩子倒是好玩得紧。

“妈先回去，”苏敏拿过手提包，整理了一下儿子褶皱的衬衫领子，“至于你爸那边，妈会说的。”说完，转身出了咖啡馆。

秦力扬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母亲这是，答应了自己与顾青的交往？毕竟是M国名校的硕士生，脑子只迷糊了片刻，秦力扬很快就抓住了关键。能让母亲改变主意的绝不会是自己方才的举动，那剩下的只能是——

惊喜的眼神扫过站在一旁正目送母亲的顾青，秦力扬只觉得心中狂喜，双臂一伸，将人狠狠地搂进怀里，是一种深入骨血的誓言，只可怜了顾青，被男人勒得生疼，还不可以反抗，只能任君采撷。

送顾青回校的路上，秦力扬一直追问顾青与母亲说了什么，顾青被闹腾得不行，便使出了撒手锏。

“你喜欢包养情人？包养过多少？男人还是女人？我以前被你包养过？”

果然，一连串的狂轰炮问彻底震住了男人。顾青仔细看着他，心里以为不在意，可还是想听男人的解释。

“顾青，除了你，我没……”

男人脸上的愧疚、悔意和自责，顾青看得清楚，心底的阴霾有丝消融。

“是因为我还是这具身子？”

蹙眉，秦力扬起初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后，平静却是坚定地回：“只是因为车祸后的你。”

顾青笑了，与伯母的赌局，自己终究是赢了。

时光倒回，午后的咖啡馆，客人稀稀落落。

“离开力扬，多少钱，开个价。”

对方言语利落干脆。

顾青就觉得肩膀一滞，险些跳起来，这电视八点档热播剧里的狗血戏码有朝一日竟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心底涌过一抹苦笑，可惜自己不是女主角。

顾青没有说话，双手继续捧着绿茶，不时地敲着玻璃杯口。

对方的沉默令苏敏感到难堪，一声不吭算怎么回事，心底隐隐泛起不满，权当是男孩同意了自己的建议，从包里直接掏出支票，正打算落笔填数字，却被清丽的男声阻止了。

“阿姨，我不能收您的钱。无功不受禄。”

顾青是这么拒绝的，依旧是平淡无波澜的语气。

苏敏只当他是装样子做清高，她私下里找人调查过男孩背景，家境清苦；苏敏并不歧视穷人，可她也相信一个穷苦出身的孩子是绝对不会拒绝这笔飞来横财的：“二十万，你不需要，也该为你母亲想想。”

喝了一口茶，闻着清新恬淡的绿茶香，顾青觉得心里总算是舒畅了，也不知这绿茶是哪儿产的，回头去问问，他也想置些放在宿舍。

“阿姨，我会赚钱养家照顾我妈妈的，谢谢您的好意。”

男孩的回答是极其有礼的，就像一团棉花，自己打了力，费了劲，痕迹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苏敏是真想生气，气他不知好歹，却无处可发，也许心底还有丝动容，但苏敏不愿承认，因为她是个母亲。

“男人在一起是要断子绝孙的。”苏敏不是个死心眼，她能察觉到男孩的自尊与要强，金钱解决不了，那就换套路子，而她也欣喜地发现男孩的脸上闪过痛苦和歉疚，便继续说下去，“力扬还有宝宝，你呢？你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就算你不在意，你母亲怎么办，她可只有你一个儿子！”

顾青紧紧地抱住杯子，满脸的怆然，心里全是对母亲的歉意；孤儿出身的顾青，是决计不会在意血缘关系的，他唯一担心的也就是母亲，但顾青是真的没办法，他喜欢男人，不可能去祸害女人，亲生孙子的遗憾，顾青无能为力。但顾青始终相信，血缘虽是世上沟通彼此时最微妙的存在，却不是惟一，亲情才是根本，他会用自己的毕生让母亲幸福。

看得出来，男孩是个单纯的人，变化莫测的表情将他的心思透露地一干二净，苏敏心里有丝不忍，毕竟让别人为难继而痛苦不是她的本意，可她也是无奈。

“你为力扬牺牲这么多，可你确定他是真心爱你吗？你也只不过是被他包养过的众多情人之一罢了。”这么伤人自尊的话，苏敏没想到自己竟还是说出口了。

男孩瞬间惨白的面色，苏敏没有觉得快意，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残忍了。

日记一幕幕地从顾青脑里翻过……

骄傲聪明的男孩因为漂亮被包养——厌恶感滋生——分手费——决然分手——痛苦买醉……

顾青极力想要忘却的一切却在此刻被赤裸裸地全部揭开，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忧患终究是要见光的。

在爱情上，顾青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他胆小怕受伤害，他只是个平凡人，他惟愿平淡过完一生，也不愿轰轰烈烈，惹起半点涟漪和尘埃。在看到日记、知晓实情的那一刹那，心痛、难过、担忧、害怕、惊慌、无措、不舍……他想过很多，他甚至打算主动分手，趁自己没有完全沉沦之前，可秦力扬一次又一次的出现让他始终下不了决心，他是个犹豫不决的男人，顾青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力，却也痛恨。

顾青最终还是给了彼此一个机会，这是他人生最大的赌注：赢了，幸福一生；输了……顾青没想过输了会如何，生活充满太多意外，也许是孤独终老，也许他还能再遇到一个爱人，他们会平静过完一生……

无论如何，作为庄家，在这场爱情的赌局中，他不但下注了，而且赢了！

033含冤

自咖啡馆碰面后，顾青再也没见过秦力扬的母亲，想来是儿子被男人拐去了，心里存着芥蒂的，不过，伯母终归是没有反对，这让顾青觉得她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开明的父母了，顾青对此是感激的。

就在顾青以为秦力扬父母再也不会见自己时，却接到了显示为陌生号码的电话，竟是伯母邀请自己吃饭，这让顾青多少显得意外，更多的却是欣喜。不到万不得已，顾青是绝对不愿意和长辈闹僵的，更何况对方还是秦力扬的父母，冲着这点，他也十分乐意与二老打好关系。

下了课，和方子乐打过招呼后，顾青抓了挎包骑上这学期刚买的二手自行车飞奔至东北门。秦力扬倚着车门，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迎风奔来的少年，午后的暖阳洒满天际，映在少年身上，现出一片朝气与温暖。

等顾青锁好车，大腿处已经缠绕了一个小人。

“大熊哥哥，我要抱。”

一路赶来，顾青是狂奔的，日头也晒，额上沁出一排细密的汗，但看着软软糯糯的一大白团，脸上就止不住地笑意，双臂一张将人抱入怀中，一大一小往轿车旁的男人走去。

坐上车后，怀里的秦家宝一直扭动肥糯的小肉身，怕摔了小家伙，顾青谨慎地抱着，不敢懈怠，秦力扬侧身前倾把副驾上的两人绑好了安全带，趁着优越的时机各亲了一大一小一口，只是小的是在额头，大的却是在唇上。

看着顾青脸上瞬间浮现的一片嫣红色，秦力扬觉得畅快，女人的胭脂水粉可比不上媳妇的自然和明媚。

秦家宝看着互动的两个大人，黑溜溜的圆眼不停地滚动，闪烁着疑惑和不解，肥嫩的小手掌拖着下巴，假装深沉地思考：宋希说我是他的小媳妇，只能亲他，不可以亲别人，他愿意给我亲是因为他喜欢我；刚刚爸爸亲了大熊哥哥，那不就是爸爸是大熊哥哥的小媳妇，大熊哥哥喜欢爸爸？

想到这里，原本拧着眉毛的秦家宝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宋希说了，小媳妇将来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那大熊哥哥就会永远和爸爸在一起，住在他家了？

秦家宝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雀跃，两只手掌不停地拍着，小嘴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得顾青和秦力扬莫名其妙。

“伯父伯母什么时候走？”顾青把玩着秦家宝的滑嫩的小手问道。

“明天下午的飞机。爸身子不好，M国的医疗条件和环境更适合他安心疗养。”秦力扬专心地开着车，偶尔转头望两眼身旁的人。

秦日昭一直都有心脏病，倒不是非常严重，只要配合医生药物治疗，不受刺激，保持心情愉快，也没太大问题。晚年的秦日昭褪去了镇定平静的个性，变得异常好动，总坐不住，回国一个月不到，这不又想出国旅游，借口顺便去做身体检查，连飞机票都偷偷备好了，就在明天，想着离开前一家人坐一起吃一顿，就让秦力扬去请了顾青。

秦力扬一听父亲说是要“一家人好好聚聚”，很快就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心里雀跃不已，母亲向来善良体贴，能接受顾青他不意外，可父亲却是顽固倔强的，从不轻易妥协，秦力扬还一直发愁该怎么劝说应付，可没想父亲竟然就让自己去接顾青来家里吃饭，这怎么说都是一件惊喜。不过，他存了心，没与顾青讲实情，只是说他父母要走了，让顾青来吃个饭，算是送行。

顾青也傻乎乎的，被人蒙了也不自知，不过能被秦力扬的父母邀请吃饭，这已经是很值得顾青欣喜的事情了，只是他没料到，这被邀请人怎么就成了买菜兼煮饭的厨子了？

站在超市门口，顾青觉得不可置信，扭头看了一旁的男人，眼睛里闪过疑惑。

秦力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父母的本意也是找一家酒店随便吃一餐，可秦力扬觉得自家媳妇的厨艺远胜于大酒店的名厨，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和炫耀自家能干媳妇的私心，他便擅自做主改了形式，决定让顾青亲自下厨。能讨得父母的欢心，这才是他的目的。

顾青起初还不明白，但想了会儿，也就弄懂了男人的心思，牵着秦家宝转身朝轿车走去。

秦力扬以为顾青不乐意，心里着急，赶紧追上去将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