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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何柏这一边,其实那天下午张静文一开始也没跟他说什么,她只是拉上何柏和田淼一起逛了趟商场,然后在给自己和儿媳买了不少东西的之后又特意跑到一家有名的西装店给何柏订了一薄一厚两身手工的西装,弄的小孩儿受宠若惊,在回酒店的整个路上都显得极其不适应。
至于那天的晚餐,他吃的就忐忑了,食物是火锅。不过店是张静文找的。在一条小胡同里,很破旧,桌面油油的,椅子也没多干净,但是生意竟然意外的好。
三个人彼时已经都回酒店换过了衣服,少了精细的装扮和手上的各色购物袋,张静文第一次在这样的状态下挽上田淼之后还挽住了何柏。这样的举动让田淼和何柏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地方你们应该谁都没来过。”
站在店门口小声的说了一句之后,张女士大大方方的领着两个孩子进店,找好座位后她便熟练的开始点菜要锅子,顺便同老板娘套上几句笑话。
两个年轻人第一次见到张静文这样,所以相互对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女士也不为难他们。等东西都上齐了她又要了三扎青岛啤酒。
“行了,都该饿了,咱们吃饭吧。”说着,张静文第一个下筷子,给这顿饭开了个头。
鸳鸯火锅水汽蒸腾翻滚,抬头就是光秃秃的圆头灯泡,周围嘈杂喧闹。何柏犹豫着下了筷子,直到把肉放到嘴里他才发现这家店果然是深藏不漏的。菜鲜肉嫩,酱料十足,锅底子的辣椒麻椒都是最地道的东西。可是他想不通,这样的地方,张静文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左右一看便知,这家店来的大多是熟识的回头客。
可惜这一餐张静文什么也没解释,她只是坐在两个孩子的对面安静的吃东西,然后在吃过辣后喝上几口啤酒,态度极其闲散安然,就像是在劳累一天之后犒劳自己一样。
期间田淼几次想要聊点儿什么,可是作为儿媳妇,面对婆婆这样的女人她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结果直到最后,饭桌上的气氛也没热烈起来。
饭后,张静文让田淼先回酒店,自己则拉着何柏去了五四广场。
十月的青岛晚风微凉,张静文扶着广场边缘的栏杆,看着夜灯下黑茫茫的大海,忽然感慨的开了口。
“想当初,好像也是这样的,我那会儿刚生了箫诚,做完月子还没多久,就为了生意和你妈来到这里,当时也是先去那家店吃了火锅,然后在坐车回招待所的时候路过这里,你妈说要溜达一下看看海,我们就下车了,之后应该就是在这里吧,你妈盯着海景没多一会儿就跟我说’姐,以后要是有机会,咱就结亲家吧,我怀孕了。‘”像是在回忆很远的事情,张静文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盯着海面的一处,表情很放松,笑容也透着安静。
“老实说,小柏,其实这些我们姐俩都没少来青岛,可是因为生意,我们竟然都没有机会在像那个时候一样凑在一起过。现在回头一看,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连你和箫诚都长这么大了。”
何柏微微诧异,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所以眼底浮着茫然。
张静文转回头看着他,许久才问了一句。
“小柏,你说说看,这么多年,除了习惯,你到底喜欢箫诚什么?”
哎?
何柏愣住,他看着张静文被海风吹乱的长发,老半天之后才小声的说了一句“阿姨,其实哥他这个人……挺傻的。”
“是啊,”张静文听了苦笑“我那个儿子,何止是傻啊,他还固执,平时整天绷着一张要债的脸,半年也不见一回笑模样,脾气像块粪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又死爱钻肉角尖,说真的,就他这样的,即便放在我们家,可能都未必会有人制得住他。”
“可是他人很好……至,至少,对,对我很好。”何柏站在一边忍不住边为箫诚辩解,可惜他人太紧张,声音没一会儿就由高到低,到最后几乎都没了声响。不过这会儿张女士倒是没在意。
“我知道。”张静文眯起眼睛拢了拢头发“你今天上午说的话我明白,我的确知道箫诚对你用了几分心思,可老实说就是到现在,那也就是我儿子,我没办法,要不然,有多少种招子我也就都用上了。”张静文说到这儿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无奈的对何柏说“不过,既然连你都看出他够傻,那我好像就找不出什么理由了。”
何柏听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张静文这么说就等于是不反对了,可是,他又有些害怕,因为他怎么想,眼前的这个女人都不会让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
“阿姨……”
“小柏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张静文摆摆手,示意何柏先安静下来。
“首先,你不要误会,我这么说不代表我不反对了,不过事到如今,你们的事儿也总该有可以缓和的方法,我这个人,你也清楚,部队下来的,定规矩定条框习惯了,所以,对于你,我还是那个要求,等你做得能让我满意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儿大不由爷,我这把老骨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何柏绷直身体,眼睛里满是询问。
可是张女士只是斜了他一眼,之后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孩子,这个……你不该问我,你该问你自己才对。”
第三十七章:老张的出现
问自己……那么,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一切不明了,时间却不等人,为了及时回去上课,何柏第二天一早也只能在这种糊涂的状态下离开青岛。
当天回到学校,下午就开始上课。
科大大四之前的课程一向喜欢安排的紧锣密鼓。何柏上午没来就已经落下两节课,下午去上课的时候,身边就有同学一边跟他抱怨老师点名查的太严,一边又跟他说加上选修课,这一周有多少多少的课。
何柏模模糊糊的听着,时不时的应上两句。嘴上同样抱怨辛苦,但事实上,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的忙碌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还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下午只有一节课。等老师拿着教材示意大家可以离开的之后,何柏就坐在原处开始看上午错过的课程内容。
本以为这个教室不会有人来上课了,可是没成想,没一会儿就有学生往屋里走了。何柏盯着门口,心里微微叹气的同时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去图书馆。但当他拿着书本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嗨,好久不见了,小柏。”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被向上推了一下,张清浩拎着笔记本电脑,一身工装,严谨而温和的站在何柏面前,态度平和的跟他打着招呼。
何柏先是愣住,继而恭敬地朝他点头行礼。
“张老师,好久不见。”
张清浩笑笑,同时指指教室,“这节课是我的,这个大教室我只交两个班,所以你要是不忙,要不要在这里旁听一节,然后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何柏第一念头想要拒绝,但之后很快就被张清浩把借口堵死了,他说余江城回美国已经一个多月了,所以晚上算是陪陪我好不好?
话已至此,再推脱似乎不太合适,何柏抿着嘴点点头。
“那……好吧。”
之后,他作为旁听,被张清浩安排到了讲台最右边一排的座位上。
那一节课是上给大一的心理课,何柏一开始和很多学生一样,都是有一听没一听,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台上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之处,他讲课,看似没有章法,但实际上很多东西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而且他这个人没什么禁忌,什么话题都敢说,学生的任何刁钻问题都能很正面的回答。于是这就使得这一节课的气氛格外的活跃。
铃铃铃——
下课的铃声蓦地响起,张教授习惯性的看表,然后郑重的向台下鞠躬表示感谢。然后等学生都离开了,他才开始收拾东西。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张清浩抱歉的对何柏笑笑。
“别这么说。”何柏连连摆手“是我蹭了节课,您的课讲得很好,连我都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么?”张清浩眼睛眯起来,笑得很开心的回答“我想,这是对于老师最高的称赞了。”
收拾好东西,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待何柏上了张清浩的车,老张才歪着脑袋笑得很有内容的对何柏说,“何柏同学,既然你已经上了贼船,那接下来你就跟我去个好地方吧!”
好,好地……方?
何柏被这句话震得多少有些紧张,神色不变,但手上抓背包的力道却不免增加,老张把这一幕通通看在眼里却不解释,只是把汽车开动,然后让两人直接加入城市街道的洪流。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北京现代最终在一家位置有点儿偏的大型洗浴中心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何柏站在停车场看着洗浴中心大楼上夸张的大牌子,忍不住犹豫的问张清浩。
“我们……是要来这里?”
“是啊。”老张回答的理直气壮。“以前我叫老余来,可是他嫌这里远,都不肯陪我,不过现在他不在,那我们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说完,张清浩一边喊欢迎光临一边就把还愣模愣样的何柏拉进了大浴场。
超级干净的单间浴室,很大的泡澡堂子,最关键的是水面上竟然还飘着各色的花瓣。
何柏拘谨的坐在水里面,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超级享受的张清浩。
“那个,那个张老师……”
“恩?”张清浩趴在浴池边上,脸上全是慵懒的满足。
“这个……花瓣……”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是这里很有名的花瓣澡啊,洗后身上香香的,多好啊,要不说老余不会享受呢,以前我叫他来过一次,之后他就再不肯来了。不过要是你的话,应该会喜欢吧。”说着,老张向何柏投来你会喜欢是吧的眼神。
何柏被他看的只好尴尬点头,但在心里,他其实也不太好接受这么娘的洗澡方式。
把身体泡暖了,之后又被拉着搓澡,做面部保养和身体精油保湿按摩。这对何柏几乎是天雷,可是面对张清浩的安排他又不好拒绝,于是就这么一路下来,等到真的吃饭,何柏已经累得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晚餐八点在这家洗浴中心的楼上进行,内容超级很丰富,从水果到各种荤素菜色,张清浩一次性要了很多,然后又点了两杯扎啤才对何柏说,咱们开饭吧。
身边就是宽大的玻璃,老张伸手把百叶窗卷起来,何柏转头才发现这里地势很高,高到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
流光溢彩,像是玻璃保险柜里闪光的珠宝,金亮亮的汇成一片。
“怎么样,还蛮好看的吧。”张清浩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啤酒,然后把下巴搭在桌子边上。
何柏看着不同寻常的张清浩,一时间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好在现在张清浩话多,他即使不开口,饭桌上也不会冷清。
“老余去美国了,”老张絮叨“那边有人半年前就开始叫他回去接工程了,我知道他想去,可是直到走的时候他还一直跟我说,如果我不想他去,他就拒绝,可是你说我怎么会让他留下来,他的技术那么好,现在就留在这里,那只会让他流失才华,中国这个国家,还是太保守,不善于把未知的事情交给外人,他们喜欢监工,却在很多时候作出不达标的请求。江城眼里揉不得沙子,每一个作品都像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忍受瑕疵……”
“可是他的作品真的很漂亮。我在网上看到过,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像是样板屋一样。”何柏没动啤酒,只喝了一口手边的热茶,之后转回头又继续看窗外。张清浩听了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孩子。
“小柏,你……变了。”
“恩?”何柏诧异的转回头,眼神里透着些许迷茫和不解。
“很想他吧?离得这么远。”张清浩也把头转向窗外,眼神略带深远的看着夜景。
“……”
“不能联系,不能见面,说实话,你现在会不会和我一样寂寞?”
“……你……酒量好么?”因为以前没听过张清浩这么说话,所以何柏有些担心是那半杯啤酒作祟,把人弄得不清醒了,但老张对此一笑,继而抬起头拄着下巴问何柏。
“怎么?觉得我醉了,所以变得话多?”
“恩……有点儿。”
“这样啊……”张清浩眯起眼睛把嘴又咧大了一点儿“那你就当我醉了吧,会嫌我烦么?”
“不会,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想对我说这些。”
“因为现在看到你啊,我总觉得和曾经的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我那个时候总是很茫然,因为不知道前面要面对什么,心里很恐惧,但又很期待,可是我的导师告诉我,那才是你爱上一个人该有的状态。”
为了一个人,可以抛弃一切,虽然我清楚那不过是身体中某种物质的一次轻量级释放。
对此何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抓起手边的啤酒就是一大口。
“张老师,你,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我们?”张清浩指指自己,何柏点头。
“我们没你们那么幸运,我和老余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当时虽然他一个人在英国,但我知道他有家,我们,我们算是酒后失德,当然也不算是完全没感情的一夜情,可是……”张清浩脸上微红“可是不值得你们年轻人去模仿就是了。”
“那你们在一起,家里就没人反对么?”
“家人啊……”张清浩听了挑了以下眉尖,笑容忽然掺了几分苦涩“我家就我一个,倒是没什么,但老余家里就不好说了,他家比较保守,也比较传统,生活条件跟我相比,他该算是个富家子弟吧。他母亲人还好,但他父亲很严厉,那时候他为了跟我在一起,跟他爸吵翻了,老爷子伸手一耳光就把他一只耳朵打聋了。不过,这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苦涩转眼消散,之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老张一边说一边拿着筷子琢磨着下一筷子该给自己夹点儿什么。最终筷子选中虾球,张清浩把菜放进嘴里才问何柏。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难不成箫诚家跟你有接触了?”
“是我主动去找的。”何柏有些局促用手指摸着杯子。
大概是没想到何柏会有这样的胆量,所以张清浩嘴巴停了一下才又问
“那结果怎么样?没挨打吧?”
何柏听了赶紧摇头,继而脸上的为难又增加了不止一层。
“他,他妈妈没有为难我,她只是说,只要我达到她的标准,她就不再反对了。”
“那这该是好消息吧……”
“可是,可是她又不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只让我问自己,但是张老师,我,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问自己些什么……”
何柏说完之后就把头压得低低的,张清浩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可是很快,何柏又小声的问他:“怎么办?现在越想,我就越觉得自己以前胆子太小,但是眼下,我又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想了好几天,却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