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刚刚睡醒还是跑得太快，当终于跑到小洞口的时候，剧烈的喘息伴随着晕眩席卷而来，雷诺斯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四肢不熟控制般细细颤抖，冷汗渐渐布满全身，他开始叫他的名字，“寇沙……寇沙……寇沙！”一句比一句更大声，最后变成带着哭腔的尖锐吼声在小洞中回响不停，却始终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傍晚间，陨终于在森林里的一棵大树下找到儿子，他柔软的棕色头发乱蓬蓬炸在头上，应该是哭喊得脱力之后靠在树根旁，双眼毫无焦虑地望向远方，小脸被泪痕与被泪水打湿的灰尘弄得狼狈不堪。

陨从没见过这样的雷诺斯，九岁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与自己一起磕磕绊绊过得十分不顺，自己也总是教他要笑着面对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他也从没让自己失望过……是自己让他失望了吧……陨的心被自己踩了一脚，狠狠疼了起来。

“……雷诺斯。”

闻言抬起小脸，惊觉爸爸在一旁看着自己，雷诺斯赶紧用袖口收拾起脸上的狼狈，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陨轻叹，蹲下身替他理顺头发，抱起小小的身子，回家。

“……爸爸……他还带走了西箩兽的皮……”是因为哭喊吧，雷诺斯的声音哽咽带一点沙哑，末了还抽抽塞住的鼻子。

“马上就要到寒季，今界的寒季对恐龙来说太过寒冷，是他回家的时候了。”陨将下巴抵在儿子头顶，轻轻磨蹭。

第九章：小家伙与若桃

“……他为什么……不等我……”雷诺斯小手攥紧拳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他……他一定还会来的，那时候，你再自己问吧。”陨不知道该不该给孩子这种没有希望的希望，可事实证明非常管用，雷诺斯吸吸鼻子，嗯了一声，擦干眼泪没有再哭。

也许是哭得累了，回到家雷诺斯依然睡得很沈，第二天一早，小脸上顶着两个哭肿的小核桃，他脸上却没有从此失去笑容。

陨想，也许，孩子就是孩子，不开心的事情转头就能忘记，只是一个朋友，以后还能再有。

可谁也没有想到，没能亲自告别，小小的他将他放在心里，就是这么默默地，一年一年等下去……

天色不早，我将记忆收回。

曾几何时，我开始明白，那只是爸爸给九岁雷诺斯的一个小小安慰，而我，却始终不愿放弃，对它怀抱着侥幸。如今若桃树开始花落，眼看就要结果，我已经十九岁了，寇沙……十年了……

太阳西斜而下，我爬下树，回家，也许再过不久，我终究会忘了他吧，即使今界与昔界如此贴紧，终究还是两个不相交的世界，由一层浓雾相隔。

“茵，爬树太危险，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本想用肩筐再次挡住她，没想到肩带反而被她抓住利用，她是女孩，我不好发火也不好硬将肩带从她手中扯出来。真的带她去更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是去部落的田地里玩，而是去随时有巨大野兽出没的森林里找食物，若是我一个人，遇到什么危险，随便找一棵大树爬上去也就躲过了，带着她又要怎么逃呢？显然这些都吓不到她，因为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不要紧，我相信雷哥哥会保护我的～”为什么？我在心里问，其实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想我并不愿意为了她而失去生命，她和爸爸不一样，在我心中的分量远远达不到这个级别，当然，这种话我也不会说，她毕竟是女孩，脸皮薄，她又是族长爷爷的宝贝孙女，说错什么会让爸爸也一同困扰吧。

“茵，原来你在这儿，今天要帮我一起准备寒季的新皮被，忘记了吗？”雷诺斯在心里笑出来，这种时候，芮阿姨严厉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动听。

“……妈妈……”茵终于放开我的肩带，谢天谢地谢谢芮阿姨，看来我不用换个筐子了…… “那我走了，茵，芮阿姨，再见。”刻意忽略茵的失望，背上我重获自由的肩筐，离开现场。

“妈妈……你怎么这样……”茵十分气馁，嘟起小嘴。

“别总缠着雷，他虽然温柔……却比陨更倔强，不要让他讨厌你。”

或许将茵视作麻烦是我的不对，爸爸提醒过我脸上要常常挂着笑容，不要如此冷漠，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为什么她总要曲解我的所有意思，这是最让我无奈的事情。

爸爸说过，茵并没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喜欢我。

喜欢？我摇摇头，不懂。

今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若桃树果实的长势都非常好，就算不想去在意，森林里四处飘荡的果香也在不停提醒着我“若桃成熟了，你还不去摘吗？”

已经好些年没有爬过若桃树，爸爸也好些年没有吃过他喜欢的若桃果实，“好像在部落里都能闻到若桃的味道。”爸爸这么小声说着，不错，寇沙走了，可爸爸一直都在身边，我不由得心中有愧。

仰头，阳光从果叶间斑驳而下，我用手投下的阴影遮挡双眼眯起，向后退下一步，一颗若桃滚落在脚边，躬身拾起，却听到一旁“吱吱”乱叫一通。仔细打量，发现是一只尖嘴巴的小动物，两只耳朵上立着两撮翎毛，是摩尔兽的幼兽，只是很小，个子还不够我的小腿长。 “你想要这个吗？”我晃晃手上的若桃，小家伙似乎听懂我的话，乌溜溜大眼一转，闪出光彩，吱吱叫得大声。

我难得起了坏心眼，利落地掰开手中的若桃，往自己嘴边凑过去，小摩尔兽发现自己上当了，突然尖叫，却忌惮人类，不敢扑过来。

我瞄了它一眼，发现它正盯着我一动不动，那乌黑双眼……曾经也有这么一双眼睛，喜欢盯着我吃东西……

“给你。”我蹲下身，将掰开的果实递出去，显然小家伙十分谨慎，歪歪头不接，判断我有几分真心。

“呐，你看，我没有咬过。”我将雪白的果肉亮出来，尽量轻声细语，不想让它讨厌我，不想让一双黑眼怀着憎恨瞪视我。

与我僵持了一会儿，小家伙终于肯相信了，抓起一半果肉低头就啃，当另一半也进了它的嘴里，我尝试摸它的头，它却不躲，小耳朵往两边一趴，却没躲开。

“还想吃吗？”我见它低头舔自己地爪子，也不指望它听懂我的话，一仰头，“等我一会儿。”

许多年不爬的若桃树，有一种亲切的陌生感，我个子长大了许多，虽然力气变大，但同时重量也增加不少。爬到能够到若桃又能承受得了我的树枝上，已经累得够呛，坐在那一个劲直喘气。

“呼——”

“吱吱——”啊……险些把它忘记了。我低头望去，小家伙正后掌着地，前爪撑着树干，尽力仰头，眼巴巴看着我，小尾巴一摇一摇，耳朵上的翎毛一颤一颤，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我笃定，那双乌溜溜的大眼中一定充满期待。

伸手摘下一颗裂得漂亮的果子，朝着若桃树根外部柔软的草地扔过去，小家伙吱吱叫着跑过去，拿到果子之后还没忘了仰头对着我吱了几声，是在谢谢我吗？不可否认，被小朋友感谢的感觉很好，我不由自主弯起嘴角。

不久功夫，我的筐子快要装满，地上的小摩尔兽也吃得小肚子滚滚圆，我像小时候那样荡起双腿，全身上下被若桃的果香围绕，磨娑着若桃树干，手掌传来粗糙触感，我心中不由一暖。

若桃树，一直耸立在森林中，像一位能带来幸福的老人，我刻意忽视了它这么许久，它却不吝啬予我满满的幸福。

生活就是如此吧，我虽然外表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但生活对每个人的给予都是平等的，我也得不到例外，还在奢望什么呢？

再摘几颗果子，就准备回家去，我想，从今天开始，我也该试着“喜欢”茵一点。

我将最后一颗若桃丢入筐中，却被它跳了出来，若不被树根或石头所碰碎，又是便宜小家伙了。

只不过……小家伙似乎并不在意这边，我低头看，它竖着耳朵，定定看着别的方向，我有些好奇，也顺着它鼻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第十章：再遇恐龙

与此同时，部落中。

“我打了这么多年的猎，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群的野兽！”

“被鱿象和摩尔兽一比，西箩兽根本就不算什么！”

“鱿象有三根鼻子，每根都比我的腿还粗！”

几个猎者在女人堆里比手画脚，他们是部落的英雄，今天的猎物不论是个头还是种类都收获颇丰，对部落中的男女老少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然而，连经验丰富的猎者都没见识过的大场面，对于从未参加过狩猎的雷诺斯，肯定更是没有概念。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还在若桃树上轻松得做着眺望动作。

森林中，地面开始震动，原来那黑压压的一片并不只是尘土。

装着若桃的筐子被我利用树杈间的弹力死死固定住，竟然比我坐得还稳……所幸若桃树不若蕨树光滑，虽然环抱不能，但起码还能攀住树皮，当几十……不，也许是几百只强壮有力的兽腿踏地而来时，除了抓紧树皮，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吱吱吱吱——”在一阵轰隆声中，小家伙的叫声却异常清晰，对于这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朋友，我有些后悔没有带它一起上来，眼看巨兽群就要跑到眼前，我心里骂它怎么该逃命得时候反而迟钝了。

“小家伙，快……”跑字还没叫出口，就见一只二十多节长的巨兽一口叼起小家伙，打头撒腿蹿了出去。

我松一口气，那因为只巨兽不是别的，正是一只成年摩尔兽，也许是小家伙的双亲吧，原来它刚才的大叫并不是惨叫，它也比我来得安全。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我只能苦笑，没有带着茵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摩尔兽与西箩兽我起码都还见过，但长了三根鼻子的野兽，倒是听说都没有过。也许是体型过大又慌不择路，别的野兽好歹还绕在树间穿行，它却横冲直撞不停撞树。

“没见过这么蠢的……它就不会痛吗？”我喃喃道，其实是被它撞到的那些树比较痛吧……我的喉节不自主滚动一下，眼看它越来越近，我开始不自主紧张起来。

“千万不要……”这是我心中希望，与现实有一点小小的差距……眼看三鼻兽直冲过来，此时我能做的就只是双手死死攥牢仅能攀住的树皮，紧紧闭上眼睛。

树叶随着砰砰的撞击声哗啦作响，上方那些我没能摘到的若桃也随震动纷纷掉落，又被下面的野兽踩碎，真浪费……我有些担心我的肩筐，如果就这样掉下去……回家又要怎么交代呢？

当然，前提是我还能回去。

“陨，你瞧，森林那边好大的灰尘，在这里都看得到了。”

陨抬起头，想起方才猎者们说的野兽大骚动，轻轻皱眉，有些担心雷诺斯……摇摇头，大型野兽都不会爬树，他待在树上应该不会有事。

一切都过去了，一直到尘埃落定我才睁开眼睛，“呼——”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又逃过一劫。

喝，筐子还乖乖待在树杈中央，似乎是在嘲笑我的紧张，我一只手继续攀住树皮，另一只手去够筐子的肩带，只听“啪”一声……

“怎么会……”

方才三鼻兽撞若桃树的时候我没有被撞了下去，如今野兽都跑光了再落下来……不过反正也没人看见，丢脸就丢脸吧。

没有三鼻兽西箩兽什么的上来给我补上几脚，至少还死不了……我松开手中断裂的树皮，风在耳边呼啸，我闭上眼睛等落地。

肩筐还在上面……不知道待会还爬不爬得上去。

“啪”，树皮接触地面，我却意外没有跟上。

“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笨，”抱住我的人好像认识我，但不是爸爸，好几年前，爸爸就抱不动我了，“不过抱起来倒是和以前一样暖和。”那人笑着，承载喔重量的臂弯传来凉意。

骗人，我不信。

我坚决不愿意睁开眼睛，怕是梦境。

“怎么？你不想看到我？”那人低笑，我摇摇头，用手遮住眼睛。

他好像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将我放置在腿上，好空出双手掰开我的手指，我咬住下唇，脑子里自动想象他的样子，不受控制。

“我不记得你是爱哭的孩子。”他用微凉的指腹帮我拭去眼角漏出的泪水，将我的头按在肩上。

“不是……孩子了……”我哽咽，声音被堵在胸口，本以为，那一晚把泪都流光了，原来还有剩。

“是啊，我的雷诺斯长大了，不会再面对陌生的恐龙大喊大叫了。”我睁眼，着眼处，一片红色朦胧。

“眼……眼睛……”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寇沙却制住我想揉眼睛的手，红色眼瞳中透出笑意。

“我家的龙成年之后眼睛会变成红色，害怕吗？”

“……不怕。”我想笑，寇沙捏住我的手腕不放，怕我逃跑似的。

“你想我吗？”

“能不想吗？你说过要等我来和你告别，可是你却走了！”

“谁叫你不早一点来，哥哥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

“……对不起……我来过的……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

“唉，别哭。”

等我终于停止泪水，突然发现自己还坐在寇沙腿上，脑袋里轰一声，脸上一定被炸红了，热得发烫。

我挣扎着要站起身，无奈寇沙的手臂箍住我的腰，我用手去扳，衣服下面全是鼓起的肌肉，长期吃素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根本纹丝不动。

“我……我不是孩子了！”

“今界冷啊，抱着你比较暖和。”

“……”我差点忘了，他连头发都能伸长，我挣扎成功的机会几乎没有……

“我是男人又不是女人……这样抱着……”我只见过男人这样抱女人，从没看过男人被抱着。

“男人？”寇沙皱眉，“你们人类的雄性？”

“是啊……”我是人类，寇沙可不是，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我笑了。

“雷诺斯，你如果是恐龙，一定是雌性，我保证。”

没有一个男人被别人说是“雌性”还会高兴的，我只是听习惯了，没有做声。

“为什么不说话？”

“寇沙，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人类的雌性对于恐龙来说过于柔弱又长相怪异，与雷诺斯根本没得比。

寇沙的轮廓没有变，只是线条刚硬许多，终于站起身，即便缩短了距离，看他的脸还是需要仰视。难怪他说我像“雌性”……恐龙的雌性大概也都和我差不多高吧，果真是强壮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