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日影答道。

蓝长空心中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心。

「这样啊，那就不急了。」蓝老爷点点头说。

「大哥，我想空儿年纪也到了，可以给他物色适合的人家了！」蓝二叔顺道向自个儿的大哥提及此事。

「唉！」蓝老爷看似叹气，其实有点骄傲地说：「以长静山庄身为剿灭圣火魔教的主力之一，声威大振，空儿的身价自然不同，不少武林世家纷纷表达共结秦晋之意，可是无论他们的小姐如何贤淑良德、才貌双全，这事绝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他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一来，要先确定空儿喜不喜欢对方；二来，门第也不能相差太多。

「现在还有什么人家是匹配得上我们的呢？京城首富苏府、两湖织造孙家……」蓝二叔眉开眼笑地细数着。

「都可以，不过也都不太适合。朝廷的太师近来时常送礼前来，也许还有别的涵义。」

「太师有三个女儿，嫡出一名，已经嫁人，贵为太子妃；剩下的两位千金虽然也是难得的才德兼备之人，却是庶出，这个……」

对两位长辈的谈话内容，蓝长空觉得不太舒服，便借口要休息先行退下，关日影也随后退下。

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符合两位长辈口中「门当户对」的女性始终没出现，蓝长空的婚事也就延宕下来。

他可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急，家人却不能不急，因为他还有一个年龄渐长的妹妹蓝静芸，再不嫁人，只怕以后嫁不去；然而长兄未娶，以礼法而言，妹妹是不应该先嫁的。

礼法、礼法，什么都是礼法……蓝长空有点忿忿不平地想。

规矩是人定出来的，是可以改的，为什么人要死守着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老观念和旧思想？

看着关日影在后花园里修剪草木的背影，蓝长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那天，一个意外发生的日子。

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小村落被匪贼袭击，村民遭屠杀，无一生还，钱财细软全被洗劫一空。当蓝长空带领人马赶到村落欲救援时，现场只剩遍地焦黑的尸首和烧剩犹自冒着黑烟的梁柱。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罩顶，落下绵绵密密的细雨。

「太迟了！」天鹰门少主齐修宇不禁捶胸顿足，「不但没救到人，这批恶贼也逃逸无踪！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呀？」

蓝长空沉着一张脸，「先四处搜搜看有没有生还者或是走散的匪贼，抓住他，问清楚匪贼的去向，誓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废墟里飘散着阵阵焦臭味，仿佛在提醒他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有些事，不管见过多少次，永远不会习惯。

关日影策马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

关日影摇摇头，「少爷，我只是在想这个地方看起来不怎么富裕，匪贼犯得着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劫掠吗？」

「匪贼哪里会讲什么道理！」齐修宇愤怒地说：「他们和魔教的畜生一样，残忍、嗜杀、不可理喻，还有……」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

蓝长空恍然大悟，总算弄清楚对这种画面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了。

十年前六大门派空前绝后联手歼灭魔教，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同的是，当时的场面是一种骄傲，而此时却变成不可原谅的罪行；只因为立场不同，人的价值也有所不同。想起来真是可悲啊！

「人死为大。」蓝长空幽幽地说，「搜查完毕之后，就把尸体埋葬，添点鲜花素果祭拜吧！」

忽地，马蹄下传出一道声音，三人同时竖起耳朵，想分辨那是根枯树枝或是某种活着的生物。

「找到了、找到了！」一名手下兴奋地前来报告，「有一名活口！兄弟们正想办法把他从瓦砾堆里挖出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所谓的「活口」从断垣残壁里搬出来。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

「小心！」齐修宇在蓝长空耳边低声说：「还不确定他是民是贼！是民要救，是贼要杀。」

「不论是哪一种人都要救。」蓝长空更正他的说法，「民要救，贼也得救，不然我们怎么探听匪贼流窜的下落？」

关日影从马鞍上取下水袋，朝着那个满身脏污、不省人事的男子当头浇下。

真粗鲁！蓝长空心想。

「哈、哈啾！」男子被水这么一倒，打了个喷嚏，登时清醒过来。

「喂，你是民是贼？」齐修宇也跳下马背，拍着男子的脸颊。

「民的定义是什么？贼的定义又是什么？」

「安分守己是民，打家劫舍是贼。」关日影简略地答道。

「那么我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只是依附在认真工作的人底下剥削他们，那我算是民还是贼？」

「那是蠹虫。」齐修宇不屑地撇撇嘴。

「你脑袋烧坏了吗？」蓝长空皱起眉头，「我们是在问你是这里原来的居民，还是毁了这里的匪贼？」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到剑上，提高警戒。

「这个吗？」男子勉强撑起上半身，对他摇摇手，「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我说我是村民，你们会相信吗？再说我若是匪贼，怎么会老实告诉你们呢？」

「你到底是哪一种？」齐修宇不耐烦地大声喝道。

「两样都是，姑且叫我民贼吧！」男子笑笑地说。

「是贼就得死！」齐修宇抽出亮晃晃的佩刀。

「喂、喂、喂，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太危险了！」男子紧张地摇摇手，「我可是无辜善良的老百姓啊！」

「你也承认自己是贼。」齐修宇充满杀意地盯着他。

男子叹了一口气，「民或贼，我一定只能是其中一方吗？不能两者兼是或两者皆非？」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安分守己又伤民至深？我不懂。」蓝长空说道。

男子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嘴唇微微颤抖。

「民贼兄。」关日影以可笑的称谓称呼他，却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男子，「我们正在追捕逃逸的匪贼，你能不能提供点线索，助我们把这群十恶不赦的匪贼擒拿归案，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你们不是才把我从泥土里挖出来吗？我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呢？」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让他们去调查。」蓝长空下了决定，「我们在附近打探一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消息。」

「你们不会在路上就把我给解决掉吧？」男子不放心的问。

「如果你再这么不正经的话……有可能。」关日影看了他一眼。

「要是我们想杀你，何必带你走？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对于男子的顾虑，齐修宇嗤之以鼻。

「不会的，我是长静山庄的少主，这位是天鹰门少公子，绝不会做出那种宵小才干的肮脏事。」

蓝长空温和的说。

「那我还真是遇上大人物了！」男子咧开嘴笑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为男子找了件替换的衣服，又打了水让他洗澡，抹去他脸上那层乌漆抹黑的焦土，才发现男子原来长得还不错，虽然落魄了点。

由于他们一行人都骑马，不可能叫男子自个儿走路，大伙儿盘算着如何安排他。

这时，男子开口说话了：「让我跟这位漂亮公子共骑吧！」

男子指的是蓝长空。

「为什么？」齐修宇不满的说。

「我喜欢那匹马。」

「你别太过分！小心我把你给砍了，哪匹马都让你骑不上去！」齐修宇怒吼道。

「民贼兄，请别造成我们的困扰好吗？」关日影摇摇头。

「不扰民怎么叫贼呢？他说要砍我，我才不敢和他共骑！至于你高头大马，若跟你共骑，铁定会把马压死，只能委屈漂亮公子啰！」男子的目光在蓝长空身上转呀转的。

「天快黑了，再吵下去就来不及找客栈住宿。你上来吧！」蓝长空朝他伸出手。

男子喜出望外，拉住那只修长白嫩的手，上了马之后不肯松手，手指偷偷地在他的掌心来回摩挲。

蓝长空吓了一跳，像是被蛇咬到似的急忙拍回手。

「你叫什么名字？」蓝长空脸色微红，出声发问以转移男子的注意力。

「凤逍。」男子故意贴近他的脸颊，微暖的气息吹在他颈后。

「凤逍吗？好名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尽量不去注意凤逍在自己脸上造成的热度。

「我来探望生病的朋友，一觉醒来就被压在倒塌的房子下，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凤逍耸耸肩，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等到下一个县城，我会把你交由官府调查，如果查证属实，他们会给你点钱，送你回家。」

「你太没戒心了！」凤逍带着责备又有点怜惜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是盗贼，你让我上马，我可以由后面一刀刺死你。」凤逍作势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但碰到了腰肢的手却没移开，反而变本加厉地顺势往前摸索。

「再动手脚，我就把你喘下去，让你在荒野里被豺狼吃掉！」蓝长空怒声斥喝。

「你不会的。」凤逍双手环上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膀上磨蹭着，「像你们这种自命不凡的正道人士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唯独你是个异数。」

「哼！」蓝长空抓紧缰绳，向前奔驰。

「你叫什么名字？」凤逍侧着头问他。

「你不必知道。」

「一定要！不然以后我怎么称呼你？漂亮公子？」

凤逍的声音温柔平缓又富磁性，尤其是当他呼唤他「漂亮公子」的时候，一股热气迅速流窜过蓝长空的全身。

「蓝长空。」他认输了。

「我在别人面前称呼你漂亮公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叫你阿空，可以吗？」

「不可以！」

「不喜欢啊？那小空……」

「闭嘴！」蓝长空怒不可遏地低吼，手叉狠狠地往后一撞，将凤逍打落马。

「发生了什么事？」齐修宇不解地问。

「我只是没坐稳，不小心掉下来而已。」凤逍拍拍身上的灰尘，朝他挥挥手。

「找麻烦的死老百姓。」齐修宇啐了一口。

「宇，让他坐你的马。」蓝长空扯着凤逍的衣领，向齐修宇喊道。

「让我和你共骑，好不好？这次我保证会乖乖的！」凤逍合掌朝着蓝长空哀求。

蓝长空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勉强同意，但这不代表他相信凤逍的保证，更不代表凤逍的保证是可信的。

「他喜欢你。」凤逍又贴到蓝长空的背上，悄声说。

「什么？」蓝长空微微惊讶，还有点盼望。

「那个火爆小子呀！别和他单独在一起，我怕他会吃了你。」

「哼！」蓝长空不再搭理他，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失落。

「很失望？」凤逍的话尾随而至，「你喜欢大个儿吧？」

「你想再被踹下去吗？」蓝长空沉着声音说。

他很生气，因为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

「劝你放弃的好，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以为你是谁？」蓝长空不禁提高音量质问他，「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长道短，

你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别那么大声！你想引人注目吗？」凤逍压低声音说，「一个人有喜欢的对象，那感觉是非常明显的，可是你们的目光并无交集，所以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你。」他的手又缠上蓝长空的腰，「其实我们两个也挺适合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蓝长空白了他一眼。

「真无情，对我怎么样之后就把人家甩到一边，见面还故意装作不认认。」凤逍装着虚假的哭声，咬着袖子作势拭泪，「我活像是被抛弃的怨妇……」

「你又不是女的！更何况我有对你做过什么事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凤逍有点惊讶。

「不记得什么？」蓝长空有些不耐烦地问他。

「你夺走了我的心。」凤逍紧搂住他的腰。

「算我蠢！竟然对你这种人存有一丝丝的信任。」如果不是凤逍说中他的心事，他才不会把他说的话当真，这是巧合或是凤逍真的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相信我，空，你不会失望的。」

第二章

一群人集体住在小镇上一间不大的客栈里，着实让掌柜伤透脑筋。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空房……」对于这批看起来来头似乎不小的贵客，掌柜不停的鞠躬哈腰陪不是。

「你们能腾出几间空房？」蓝长空沉吟道。

「大约六间。」

「我们却有十个人。」齐修宇微微皱眉。

「势必要有两、三个人挤一间房。」关日影点头。

「这样吧！我和你同房，凤逍和宇同房，剩下的由兄弟们自行调整……」蓝长空对关日影说。

「不行！绝对不行！」凤逍当场跳了起来，「要是半夜他一刀砍死我怎么办？」

「那就算你运气不好。」关日影耸耸肩。

「你真狠，大个儿。」凤逍的脸颊微微抽搐。

「我不叫大个儿，我叫关日影。」

「我也反对，我才不要和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一起睡。」齐修宇很没礼貌地指着凤逍的鼻子。

「那么，换一下吧，你和我睡，凤逍和影一起。」蓝长空叹了一口气，他的安排隐含着明显的私心，既然不能如愿，他也只有认了。

「不太好吧！我和大个儿身材都比较高大，你们两个身材小的睡一间，这不公平吧？」凤逍走向蓝长空，把手搭在他肩上，以一个人刚好听得到的音量说：「而且，我不放心你跟火爆小子同床共枕。」。

「吵死了！你这个死老百姓意见很多！」齐修宇的火气又上了来了，「不然你要怎么样嘛！」

「我和漂亮公子睡，你们两个一起睡。」凤逍抓着蓝长空的手，促狭地说。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否决。

「为什么不行？」凤逍很不服气。

「我不想跟你睡。」蓝长空的理由。

「难道你想跟大个儿睡？」凤逍朝他眨眨眼。

蓝长空无力反驳，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得放弃表达意见的权利。

「我不放心少爷和你单独在一起。」关日影的理由。

「火爆小子让你比较安心吗？」他又眨了眨修长的睫毛。

关日影实在开不了口，因为他很难作抉择。

「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怎么能和他单独相处？」齐修宇生气地说。

「我们今天不就相处了一个下午？想伤害他的话，多的是机会下手。一刀刺死他，把尸体往下扔，然后快马加鞭离开，你们怎么追也追不上。」凤逍不悦地料向他。

不说话就是同意，过关。

凤逍拍了两下手掌，「就照我的分配吧！大个儿，晚安，火爆小子，晚安；漂亮公子，我们去睡了。」凤逍拉着蓝长空的手往二楼走去。

决议就在凤逍的强制表决下完成，掌柜领着众人上二楼，又吩咐伙计照顾马匹，喂食洁净的水和草料，让人马都得到充分休息。

蓝长空把剑盒负在肩上，一言不发，视线却追随着关日影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为止。

「好漂亮的盒子。」凤逍洗过澡后，在看到蓝长空很谨慎地把剑盒挂在墙上，好奇心一时而起，不禁伸手去触摸。

「不要碰它！」蓝长空喝止他。

「看一下而已，干嘛那么凶嘛？」凤逍嘟起嘴，好似受了委屈。

「那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蓝长空擦擦湿渌渌的长发，耐心地顺开。

「这么稀奇呀！里面是装什么？要怎么样才可以碰？」

「里面是家传宝剑。除非你是我们蓝家的人，不然没资格碰它。」

凤逍语带嫉妒地说：「大个儿就可以？」

「当然可以。他从小就服侍我，已有二十年多了。」

凤逍冷声道：「可惜他眼中没有你。」

蓝长空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别介意，我说的是实话。」凤逍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占去大半个床位。「不用客气，上来一起休息吧！」

他瞪着凤逍，「你躺成这样教我怎么睡？」

「睡我上面啰！」

蓝长空看了他一眼，「算了，我睡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