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 下——子言获麟
子言获麟  发于:2013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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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那家的主人突然接到一个消息,顿时欣喜若狂。

他赶紧唤来了已是身姿挺拔的辛垣焕。

那时,靳氏需要一个下人,一个处处优秀的下人。

而那家的主人,是依附着靳氏向上攀登的。

被送到靳氏府上的下人不止他一个。

他站在那里,全不在意地漠然环视周身,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卑躬屈膝地伫立一旁等待着掌事之人的到来。

这一切于他,都无所谓。他并无关注朝中之事的命,但对于靳氏多少有所耳闻。

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值得依附的人。

他正想着,却见府中一名捧衣的侍女急急地来,胡乱扫视了一眼便来到站在一旁的辛垣焕眼前。

谁也不知为何当时那人就鬼使神差地找上了他,将手中的衣裳往他手中一递就说:你,把这个送到靳玥少爷那里去。

他不明所以。这人看来神色不稳,甚至有些面红。他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一时没有出声。

那一行仆从诧异地看着他,好似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以为那就是掌事的人。

辛垣焕停顿了一下,开口低沉地问:在哪里?

女子照直说了,然后催他快去,霎时神态好似解脱。

大抵又在找替死鬼吧。 辛垣焕波澜不惊地在心里想。

但他托着那罗纹错织的衣物,轻轻一躬便按她所指的方向去了。

行至屋外,他见屋子的门户正紧紧闭着。

正要出声之时,屋内传出的声音,倏尔使他一向平静的心惊了一下。

断断续续的呻吟正透过门窗的罅隙暧昧地传出,混合着其它杂响,让他一时没有弄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听错。

然而没有。他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侍女奇异的表现。

原来如此…… 他在心底清冷地笑。

这时,屋内的呻吟声突然有了变化。

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怎的,一个有些尖利的少年的声音突然破壁而出,几乎刺痛耳膜。

废物!……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继而传出的是衣物间的碎响,以及物件破碎于地的锐利的声音。

辛垣焕依然缄默地伫立在门外。门霎时被人从里边打开,那人在第一眼看到门外有人的时候,几乎被吓得丢了魂魄,不禁叫出了声响。

那是一个衣冠不整的少年。

那人被吓得连“你是谁”都没问,只急于逃脱眼前的情形,涨红着脸胡乱地绑着衣服迅速逃走了。

两个男人……吗……?辛垣焕在心里想着。为奴的时间越长,就越不会对贵族们奇异的兴趣与个性生出过多惊讶。

这时他猝然听到屋内传出了愤怒的吼叫:谁在那里?!

他毕恭毕敬地在门外显出了身子,托着衣物说道:小人奉命来为少爷送衣物。

谁叫你这时候来的?! 少年的声音突然又从耳边窜起,音还未落,一个精致的瓷器就碎在了他足边,险些击上他。

他没说话,低眉不去看他,而那少年怒不可遏地唤道:进来!把门关上!

他循了他的意思那么去做,然后躬下身子将衣服递到他眼前。

放在榻上! 那少年说,然后又续道:把脸抬起来。

辛垣焕扬起眼角,缓缓将视线挑起,见到了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

靳玥撑起一只手斜倚在榻上,蹙着细长的眉仔细地看他,墨色的发蛇一般逶迤在雪色的肌肤上,长衣退在纤细的腰际,只隐隐遮住身体最隐秘的部分,修长的双腿微微蜷曲着,压着身下凌乱的衣褶,逸散着淡淡的光。

在他玉一般的肌肤上,绽开的尽是绯色如花瓣的印迹,径自伸向身体的隐秘之处。

虽平静如他,这时也不可避免地一瞬惊异了目光。

然而靳玥似乎没有避讳之意,只微微挪移了双腿,让它们在衣物上擦出了颓靡的响。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靳玥冷冷地说。

小人是被送来为仆的众多人中的一个,少爷必定不认识。

靳玥的眼光似乎有了变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惊异地说:对了,是那个……你是其中一人?

是的。

只要一人而已,谁留下?

小人不知。

既然靳玥不避讳,他也就坦然地与他说着话,只是目光微微向它处散着。

对于他的泰然,靳玥似乎无端觉得有些恼怒。

你过来,替我把衣服换上! 他指着他带来的那一袭衣裳说。

他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将衣裳展开,拢上了他雪色的肌肤,虽是看着他布满情欲流痕的身体,动作里却没有一点迟疑惊慌。

靳玥仔细睥睨着他,忽而收起了愤怒的音调,低低地化开了绯色的唇角: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少爷谬赞。

靳玥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臂弯上他的后颈,笑道:那我好不好看?

辛垣焕愣了一下。

好看。 他低眉而答,没有一丝音调。

靳玥暧昧地笑,手指在他的后颈上轻轻地滑,缓缓打着圈。

辛垣焕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替他将衣服束好。

他知道身为仆人,不能过多忤逆他人的意思,哪怕那时的他只是从心底勾出了一阵由衷的反感。

然而他的毫无反应却使靳玥突然升腾了怒气。

你这家伙真是……!

就在他怒意高涨的时候,辛垣焕下意识地从唇角递出了一句平稳的话:方才,小人什么也没有看见,小人只是替府上的侍女拿了衣来给少爷而已。

靳玥突然不说话。辛垣焕的那一句轻易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想起了此前之事的不宜声张。

而这个人理应会很识相地不将事情说出去。 靳玥在心里想。

他喜欢这种程度上的善解人意。

靳玥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遮住双唇的样子,像个轻慢而故作矜持的女子。

我很喜欢你,那末,就让你留下吧。 靳玥突然说。

辛垣焕没理解他的意思。

人是父亲替我找的,我对他说我需要一名近侍……所以到最后,是谁留下,要由我来决定。

靳玥说着,缓缓移开步子,几乎贴着他的身子,仰头说道:我喜欢这张脸。 之后,他又伸出手指攀上了他的唇角,轻轻按压在那里,暧昧地笑着说:……也喜欢这张明理的嘴。

辛垣焕并没有说话,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去留均无意,便不在意究竟会变得如何。

那是初次的相遇,也是孽缘的开始。

第91章:白马(二)

靳玥在精神上极易受到刺激,加之平时性情暴戾,惯于虐待下人,因此所有仆从见了他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会因为些细微之事而大发雷霆,甚至六亲不认。

虽说贵胄之子多少有些骄矜,然而靳玥的乖戾却显得令人吃惊。

他心情尚佳之时,面容明媚得犹如活泼的女子,然而一朝阴霾不去,随意寻一个借口便可将下人折磨得如同死人。

有一次,仅仅因为递酒给他之时,酒盏的花纹略略偏移而没有正对着他,靳玥便毫无征兆地恼怒起来,将整壶酒泼在辛垣焕脸上,然后托起酒盏直直朝他的头颅砸了过去。

下人们都在一旁窃窃地笑。

此前做靳玥仆从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光说这日常之事,也已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恶劣程度。

那些人都在幸灾乐祸。

梦境永远在重复,世人总是如出一辙。辛垣焕一言不发,只是冷得漠然地想。

只到靳玥身边一个月,他的身上就多了许多伤痕,深深浅浅,每一处都来得全无道理。

在他领教着靳玥的歇斯底里的同时,却也明显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靳玥与靳于息的不和,甚至是靳玥与整个靳氏的不和。

靳玥之于靳于息,简直不算是不成器的孩子,而是眼中钉以及莫大的耻辱。

靳玥与其他少爷的地位全不对等,几乎被置于无人重视的位置上,而靳于息对他轻辄怒叱,重辄鞭笞。

这种戏剧几乎在日日上演。

靳于息一鞭子刷上了靳玥的脸。

靳玥因那冲击而跌倒于地,痛得捂着脸怒声吼道:别打我的脸!!!你有什么资格打我的脸?!

这是你对生身父亲说的话?敢对父亲吼叫,看我不打死你!资格?!我是你父亲,这就是资格!!! 面色僵硬的靳于息横眉立目,鞭子在空中呼呼作响,甩在肌肤上裂出扯破皮肉的疼痛。

靳玥痛得蜷缩在地上翻滚,死死捂住自己的头,护着面庞,狠得几乎将唇咬出血。

他的兄弟姊妹在一旁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兄长们都在放肆地笑:当然不能打脸了,伤了脸不就不像女人了吗?哈哈哈哈!

玥弟何时当真扮作女人给兄长们看看?以玥弟的姿容,定是连传闻中的胧雾姬也甘拜下风,哈哈哈!

姊妹们远远躲在一旁,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咄咄地责怪着靳玥的顶撞使得他们的晚膳难以进行,还使他们见到了残忍的画面。

靳氏的妻妾们也无一人动身上前,包括靳玥那始终欲哭无泪的母亲。

辛垣焕突然从嘈杂的笑声、议论声和鞭笞声中听到了靳玥啜泣的声音。

他的内心突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被父亲打骂的场景,还深深刻在他的骨髓之中,那种仇恨几乎永世难忘。

被中伤被厌弃、轻视,受尽屈辱,又何不与他一样?

然而从前,至少有一位母亲能够挡在自己身前,死死护着自己,让自己远离父亲的拳脚。他还有辛垣氏的少主人听他说话,听小小的他去埋怨父亲的凶残,去道出心底的恨,而他还会温和地笑着轻轻抚摸曱他的头发,给他定然的力量。哪怕记忆也很远,远得不再牢靠。虽远,却一旦回想就可以从心底剜出鲜血。

但这时的靳玥只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动身去帮他。

他看到了靳玥紧闭着的眼,泪水从那里滑了下去,晃似破碎的琉璃。

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辛垣焕几乎不带思考地做出了一件事。

他突然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你疯了?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跑出来?! 当天夜里,浑身是伤的靳玥捧住他的脸,难以置信地对他叫道。

为了保护靳玥,他究竟受了靳于息多少鞭,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些鞭痕一次次刷在身上,带出皮开肉绽的疼痛,几乎麻木了他残存的意识。

倒是第一次见有人为这个不肖子说话,更何况,还是个倍受他折磨的下人。

他记得靳于息冷笑着说出这句话之后,加重了力度地将鞭子刷在他身上,直至他将恨泄得完全。

他听到身后的靳玥突然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红烛相对,此时眼前的靳玥也与当时无几分区别。

辛垣焕淡漠地笑。

保护少爷本就是小人的职责…… 他的音调依然漠然成霜。

可那么多鞭,谁受得了?! 此前不断折磨着他的靳玥,这时却万分关切地责备着他,吼叫着落着泪。

靳玥的反应从来不在旁人的意料之中。

靳于息不准医者为他们疗伤,是靳玥的亲信偷偷窃来了药膏。

然而感情极易动荡的靳玥不住地流着泪,一直没有去碰手边的药。

这时的他不过只是个伤心过度的孩子。

辛垣焕轻轻叹气,用指尖挑起一抹药膏,轻声唤道:少爷……

他将冰凉的膏体轻轻涂在他的脸颊上,覆上了那里的绯色鞭痕。

他修长的眼睫轻轻翕合,半露出静默的眸子。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他关注而仔细地为他擦着药,然而这并没有过多的含义。

只是这却令靳玥傻傻地呆住,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心底似乎有温柔的沙子缓缓沉下,让一直缺乏关爱的他被心怀中突然胀起的情感充溢着肌体。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 良久,靳玥突然深深地望着他,望他进眼底,忧戚地说。

他眼底滑下一道泪,拂过涂了药的伤处。

少爷,别哭。 辛垣焕低眉,轻声而叹:药白擦了……

靳玥蓦地抬起下颚,突然贴近了他。

呼吸轻轻撞在一起。靳玥倏地小声问他:焕,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辛垣焕并不理解地说:没有。

那…… 靳玥有些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字,而后却突然涨红了脸,像个害羞的少女。

辛垣焕不解地看着他,直至那少年蓦然闭目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让他霎时一惊,他赶紧将他推开。

你……! 靳玥刚要发怒,却又突然平静下去,低低地按捺着语言。

他红了脸,满是羞怯地撩起眼睫说:因为我是男人……?你只喜欢女人……?

还没等辛垣焕回答,靳玥却又突然因为想到了什么,嫣然笑了起来。

你等等,等等我。 靳玥霎时轻快地起身往卧室去了,留下不明就里的辛垣焕独坐于烛边。

当靳玥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辛垣焕没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眼前出现的俨然是一个明研妖曱娆的少女。

他本就容貌清秀,五官细致,身量娇小,穿上那茜色的长衣罗裙,竟无半分不调合之感,反而可言姿色倾城。

他的面上,还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有些魅惑的笑容显得格外迷离。

辛垣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虽知靳玥容貌似女子,但绝未想到能够到达如此地步,混淆了阴阳。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兄长们所说的那些话。

靳玥蹑着足尖轻然走到他身边,跪坐下去莞尔一笑,柔声道:这样呢……?这样……好看吗?

嗯…… 他知道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否则他多少又会牵出奇异的举动。

靳玥笑着,不由得伸出手指攀上了自己的左脸脸颊,须臾间略略颦眉:可惜傅粉也不能把鞭痕完全遮掉……这样的脸……你不喜欢吧?

不会…… 他硬生生地回应。

真的?那…… 靳玥兴奋地笑着,撑在他身边凑他近了,扬起脸暧昧地看着他,再次将唇软软地贴上了他的唇角。

辛垣焕突然惊得头皮发麻。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他赶忙问。

这还不清楚吗?亏你那么聪明…… 他嗔怪着,柔软地斜躺在他怀里,伸出手指绕着他的发丝,低低地在他耳边喷出话:当然是……想和你……像男女之间那样……

一个男子做着女子的装扮,忸怩着体态说着这样的话,令辛垣焕难以接受地微微后退了身子。

他不可能不惊异。

而靳玥却不在意地贴了上去,带着笑吻上了他的面颊。

他身上那带着蜜曱意的脂粉气味洒到了辛垣焕的鼻尖。

他不得不承认脂粉气对正常的男子而言犹如催眠,加上靳玥的装扮与面庞,会让人产生那是一名女子正在投怀送抱的错觉。

但辛垣焕并没有打算回应他。

他还记得初次与靳玥见面之时,靳玥也正在与人做着这样的事,只是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一天的男子。

他觉得面对此情此景,背后生寒。那时的他对男子全无兴趣。

焕…… 捧着他的面颊不住地亲吻着他的靳玥柔声唤他,有些焦急地说: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你吻我啊……

而此时冷静得过头的他却在心中盘算着,若是不依他的意,会有什么结果。

把我当成女人嘛…… 他依然在他耳边有些埋怨地说着。

假使依了他的意,虽则他对他毫无感情,但也绝对会生出一段最危险的关系,若是不循他的意,当场拒绝,恐怕结果会更加难以预料,如此前的男子一般突然消失,也未可知。

进退维艰,而辛垣焕的潜意识正在选择逃避。

少爷,不能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说。

为什么不能……?他埋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啄,咯咯笑道:我很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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