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纪了，四十来岁的老脸，却仍旧没有练就在这方面厚脸皮的功夫。要让他跟小青年似的，跟曾经被自己

拒绝过的心上人（话说现在徐同学还算不得心上人呢）告白，他还真鼓不起那个勇气。

于是每次见到徐阶之前，朱厚熜竟然开始期待起来。有些期待着，看到这个人出现，看到这个人笑着解语——除了他那带

着侵略意味的眼神。

次数多了，朱厚熜才有些后知后觉的羞涩起来。这是在培养感情？还是假公济私？这样想想，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

是用来办公务的时间，现在他却在跟徐阶眉目传情，实在是不应该啊不应该。可是，又有些刺激的兴奋感，这样的感情好

像才更加符合他心目中的期待——有种不管有什么困难，都能在一起的感觉。

在某一次徐阶离开了之后，朱厚熜摸着额头自责时，才忽然发现——就好像是中了徐阶的套了，怎么就这么跟他暧昧起来

了？

我是怎么就跟徐阶这厮暧昧起来了？

这个问题让朱厚熜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原先对于徐阶此人，特别是他的感情，朱厚熜可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

只不过是一不小心得了个比较严重的病，于是就神志不清的把他从大老远提溜回来了，然后就甩不脱了？

弗洛伊德告诉我们，潜意识的作用时非常强大的。那么，或许从潜意识里出发，从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对于徐阶的示爱，

就并没有排斥的心理？

不管是怎么，朱厚熜在冷静了一下之后，觉得或许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和徐阶再靠近一些，而是想明白自己对于徐阶，到底

是怎么样的感情。

转变有些太快了，其实也不好。太快的变化，让自己都不能适应，也想不明白，拿到手的这个东西，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要它。

朱厚熜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正式和徐阶发展起来，可是想必以徐阶的聪明，还有他对他的了解，肯定已

经知道，这是在示好，在表示亲近的意向。虽然他没有越界的行为，可是依照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徐阶的态度就表现出

，他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于是朱厚熜就更得想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忽然的，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近了徐阶，并且给了他这样的暗示。

如果是因为那点动心和好感，那这样的进展未免有些太快了。从好感培养到爱情，即使两个人已经很熟悉了，也得有一个

过程啊……

而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或说，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朱厚熜忽然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期待有一段感情，期待有

一个人爱他，才会选择了徐阶。

这样对徐阶，真的很不公平。对于两个人以后的关系，也阻碍繁多。

徐阶对朱厚熜来说，不是一个陌生人，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分开，让他走远，以后再也不见的人。日后两个人不论是什么关

系，或许都要朝夕相处。因为徐阶是朱厚熜的臣子，这重身份，不论两个人是否能确立恋爱关系，这是基础，也是既成的

事实。

那么或许，在再一次见到徐阶之前，需要好好地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的突然，就想要和他在一起。

会不会，只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一个，喜欢着自己的人？

这样……真是有些太自私了啊……朱厚熜掩住自己的眼睛，忍住了叹气的冲动。

等想明白了，两个人再见面吧……不然理智就又会被感情冲散了……

于是徐阶不明所以的，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皇帝疏远了。

原先皇上疏远他，他自己也还想得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比如他并不喜欢自己，他顾虑很多，太后的问题，还有确实需要他

去历练自己……这些理由，徐阶也能找出来很多。但是这一次，实在是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自己又怎么犯着了皇上的忌讳

。

他入京的这些日子，皇上不说对他总是温柔以对，但也都和颜悦色。最让他心喜，也是心里痒痒的，就是每次见到他时，

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意。后来似乎是他自己也有所察觉，更添上了一些些羞涩，让徐阶甚至有些喜不自胜了。

这种脉脉情意和淡淡羞涩，并不显得女气，只是原本就有些过于秀雅的人，加上些许情意，倒显得多了分人气，像是从九

天之上落在了身边。说句不恭敬的话，本是画中的人，再美也摸不着，如今看来倒是活色生香。

只这种情意是对着自己，那便是远远看着，也足够销魂蚀骨。更别说几次两人单独会面，言语间也是含着些许深意的，竟

是纵容了自己的暧昧。

于是徐阶觉得，这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明说，也就不明说罢，料是皇上对自己，也有着别样心思。

可谁承想，却忽然之间又疏远了呢？这可真是让徐阶一头雾水。几次求见，都说皇上正忙，要议事，可待朝会时。他哪是

想议事？议事不过顺带罢了，只是想见见那个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两个人相对着笑一笑，或是说些风雅又小俗的事情

。

只是却不能。那人渐渐地，竟开始避他了。便是朝会上，四目相对，他也是瞬间便错开。跟他说话，大多是一个字，好，

或是直接用鼻音回答。

这却让徐阶接受不了。要是一直以来，都是被用一种态度对待，那便罢了。反正喜欢他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他不喜欢

自己，也不能强迫于他。可是这是他先示好了，然后却又抽身而去，把自己晾在这里了。

这不耍人嘛！

于是徐阶很不满，开始围追堵截朱厚熜。

两个人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一时间很是热闹。

第九十八章：你来我往

朱厚熜觉得，他的回避是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负责，不想草率地决定彼此的关系，弄得日后见面尴尬。可是徐阶却觉

得，这纯粹就是小皇帝又别扭了。

试想，徐阶就如同一只老猫，耐心地在洞口边守候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待到朱厚熜小耗子探出来脑袋。可他连爪子还没抬

一下，那小脑袋又缩回去了。真是白等了那么久，连一丁点儿甜头还没吃到呢。

这会儿徐阶着实是有种上火的感觉。要是朱厚熜先前不曾给过他那么多“你有希望”的暗示，这会儿他或许也就是稍稍灰

心一下，然后就又奋起了。可是这是猛然之间从亲密到了疏远，就好似一瞬间从云端掉到了沟里。若是一直都在沟里躺着

，那也不觉得如何；可是偏生是先时被从沟里捞出来拎到了天上，然后在半空中却就被甩了下来。这滋味，比从没有被亲

近过的感觉，还要差上十几倍。

于是徐阶咬咬牙，决定一定要给自己讨个说法。死也要死得明白，为什么忽然间，皇上的态度就是一个大转弯呢？他自忖

也没有做什么让皇上不喜的事情吧？

徐阶要是想黏人，那本事可不是杨慎比得上的。打个比方吧，杨慎若是二十级，徐阶那起码也得是二百级。

平时朝会不提，他求面君，也多得是理由。

譬如禁军的整改，他有着在西北大营的经历，自然比京城诸多只会纸上谈兵的所谓将领们治军有道，比起朱厚熜已经淡忘

的差不多的现代军事知识，那也是天上错着地上。于是朱厚熜还非得见他不可——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也算是汇报

工作了。

只要听了第一回，就必须得听第二回。因为禁军的整改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总不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于是就得长期

观察，于是徐阶就需要经常汇报。

这是正事儿，朱厚熜不能拒绝搭理徐阶，于是就见吧。可是见了他，即便是他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也足以影响朱厚熜的

情绪和思维，让原本理清了一点儿的思路更加的混乱。

徐阶这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干扰器。或者是因为这事儿本身就涉及到他，并且和他息息相关，所以才会在见到他的时

候就觉得心里乱。

不过既是如此，朱厚熜在见了他几回之后，在被他用视线骚扰了几回之后，决定还是让他上书就好了。这人的干扰功效太

强了，他一见到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于是徐阶又开始了上万言折的日子——只是这回的万言折，每个字都是要叙述正经事儿的。禁军到底是怎么改头换面的，

整个过程又是怎么样的，期间有什么困难，然后又是如何解决的。这些话题本来是他为了在面见朱厚熜的时候尽量拖长见

面的时间，但是现在都变成了他必须书面汇报的内容，也着实给徐阶增添了不少工作任务，让他兀自长叹。

失去了禁军作为理由之后，徐阶又想到了被大家遗忘很久的，远在海外的毛伯温。毛尚书着实已经出去很多年了，虽说当

初朱厚熜是给了他很大的信任，也承诺过对日作战的一切都可以让他自专。可是朝廷上的这点儿事儿，大家谁不是心知肚

明？嘴上说一套，实际里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毛伯温也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天纵英才折服了小皇帝，皇帝对他的信任比

天还高比海还深，该小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的。

毕竟是路途遥远，通讯不方便，像本土其他地方政府一样每月一封报告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毛伯温毕竟不是那些六七品

，五六品的地方官能比的，他的职务所限，每隔半年有一封折子就不错了。有时候有一些军事机密，为了怕泄露军情，让

敌人有所察觉，毛伯温甚至一年都不回一封折子。朱厚熜倒是想知道日本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是没有途径。

因为途径是掌握在兵部手中的。兵部哪怕全都是文官，可那也是专业从事军事活动的文官。比起来对兵事一无所知，生于

后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帝，还是要专业很多的。所以兵部专门有一群人，在军队中从事情报活动，不一定都是间谍，但是

兵部对于己方和敌方的兵力战况还有具体战斗细节的掌握，都是通过这些人来达到。

就是有了这些人，兵部才能遥控西北边关战局，安排统筹整个防线的部署。而也是这个兵部独立的情报系统，给徐阶通风

报信，让他能够了解更多的关于日本战局的事情。

或许他的消息也不是很及时，毕竟徐阶也是毛伯温的部员，没有指挥毛伯温的权力，毛伯温也用不着随时随地给他传达消

息；毕竟路途遥远，单是信件在路上就得一个多月时间。但是徐阶毕竟是知道的，比起朱厚熜这样，一点都不知道的，不

知要好上多少。

于是徐阶就又有了面见皇帝的理由——传达战况。

这倒真是个好理由，并且这回朱厚熜是没有借口让徐阶书面汇报了，因为这是军事机密，一不小心弄得尽人皆知怎么办？

自然是徐阶看过了直接烧掉，然后面呈皇上。

皇上很是郁闷，徐阶真是太会胡扯了。在皇宫里要是军事机密能丢了，那这一宫的人都不用活了。可是徐大人已经说了，

文件的原件，为了怕人偷看，他已经烧了。现在所有的资料都记在他脑子里。再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宫的部署再严

密，也怕有那些世人所不知的武林高手，潜入皇宫中窃取机密。

臣闻之，东瀛倭寇有客曰忍者，身法诡谲，难以为所查。是以，为防备贼人所取，臣以为当面君告知。

当真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啊……

朱厚熜拿着他的折子，黑线与冷汗齐飞。忍者什么的，还是当初徐阶在福建时，两个人通信的时候一时无聊，他跟徐阶说

的。谁知徐阶他记性这么好，到现在反而成了他的借口了！

看着徐阶走进来时面有得色的样子，朱厚熜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

不过还好，军报毕竟只有那么多，报告个一两次也就没了。徐阶想再耍什么花招，也得等下一次了——朱厚熜明白告诉他

，忍者什么的，都是他道听途说。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让他只管大胆地把军报留下拿进宫看就好了。

失去了这个借口，徐阶失落了不到一天，就又卷土重来。

这时朱厚熜万分痛恨自己，真是太会给自己找麻烦了。当初怎么想的，为什么给徐阶安排了这么全面的工作职位？

太子少傅——那可是有足够的理由随时求见，特别是当皇帝对于唯一的学生，大皇子的宠爱是尽人皆知的时候。

大皇子再怎么重要，他也才两岁多一点。徐阶即便是探花郎，也请去当幼师吧。

以当初对付杨慎的同样借口对付了徐阶，朱厚熜很快乐的等着看徐阶高学历人才的保姆生涯。这样糟蹋徐阶朱厚熜倒是没

有一点心虚——当初杨慎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人家杨慎。可还是状元郎呢，徐阶不过是探花，级别错着呢。

然而朱厚熜在两天之后傻眼了，不得不感叹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受到老天的偏袒。

徐阶居然和宝宝很是投缘！

或许是徐阶的年龄，正是一个成长之中的年纪。二十七岁，在现代社会里，应当是要做父亲的年纪，却同时又是父母的孩

子。童心他也有，作为长辈的爱心他也有，再加上气场和谐，徐阶和宝宝相处得很愉快。

朱厚熜看着徐阶抱着宝宝的样子，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缘分——徐阶长得这么像上辈子的苏沉照，又和他的儿子这么投

缘，可能真的就是他的前世呢？

这么一想，这个人忽然又让他感到亲近了许多。于是干扰能力直线上升，朱厚熜看着他那一张笑脸，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着实是俊美逼人，徐阶这时的年纪，正是男人最青春的岁月，偏生他又如此好相貌，如此，让朱厚熜觉得亲切。

徐阶似有所察觉，回头向着朱厚熜深深望了一眼。笑容收敛了起来，那双明澈的眼睛却是满满深意。便是不言不语，只那

一顾盼间，就全是情意迎面而来，几乎让朱厚熜有些透不过气来。这个人，这个人……该要如何从处？

朱厚熜觉得，此刻他是一边享受着有徐阶陪伴的欢快感觉，感受着他的情意而觉得温暖，另一方面，却又犹疑不定，不知

是上前一步比较好，还是退后一步。一边折磨着徐阶的神经，一边却是在折腾自己本来就不是很坚强的心理。首鼠两端，

着实是让人心烦意乱，难以决断。

似乎徐阶也觉得逼得紧了，有些失礼。且又近年关了，各部事务繁多，兵部虽说相应的事情少些，可是既然他算是杨一清

的半个徒弟，自然也少不了替师傅分忧，西北诸事也都分担了一些，粮草棉衣，还有过年给边关诸位大员的年礼，也都是

要他操心过目的。

再加上朱厚熜为了避免和他见面，着实给他添了不少事情。杨廷和也见皇帝着意历练他的这个门生，自然是高兴的，想着

要让徐阶日后传他衣钵，便下了大力气使唤他。徐阶一时间忙碌起来，倒也顾不上去骚扰朱厚熜了——这是在追求自己的

上司，本职工作做不好，那还谈什么感情？只怕上司大人烦都烦死他了。

徐阶离得远了，朱厚熜觉得清净了，可是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着在哪里。

他觉着自己是想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想徐阶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当初还清明些的时候，本来是有机会想清楚的

，可是每每遇上徐阶来搅局捣乱。这人都站在脸前头了，哪还能想些什么东西？只顾着应付他，尽量地收束心神，免得被

他蛊惑了。

即便是每次只被他影响一点点，积少成多，朱厚熜也觉得这事儿乱成一团，理不清了。究竟是该顺应着自己最直接的心思

，就此不想太多，跟徐阶在一起；还是等想明白了，再做抉择，不会在日后伤害了彼此。朱厚熜一时间真的没有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