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喜欢上我,会与我海誓山盟。
张睿在说每一句话时,表情就像上战场与敌兵戎相见般悲壮而深切,以至于我连怀疑和震惊的情绪都被他那表情压下去,最后只剩惆怅。
张睿喜欢我,可我爱的却是龙小爷。
如果没有这三年时间,或许我会更坦荡些。人心肉长的,姜四爷的话没错,若再过个几年,张睿把这些告诉我,我恐怕又是另一番心境,结局也会不一样。
“龙小爷在哪里?”
张睿眉头微微一动,那几乎是心惊而造成的一丝颤动。
“要是让你见了他,你会怎么做?”他声音软了不少,且硬邦邦的,“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一切,但我又不想日后你万一恢复记忆,想起他时,到时候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能帮你。”
我欣慰地笑了一笑,道:“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绝不反悔。”
之后,我们备齐工具,前往山东临淄。
张睿认为,既然当初沈千九有办法让龙小爷醒来,那办法一定还存在在东帝冥殿中。张睿的命盘也是在那里改的,他姐姐捧着的木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件玉器,木匣是从那座墓里被带出来的,后来沈千九将里面的玉件取出,换成了一把钥匙。
那么玉器在哪呢?
张睿认为,那件玉器就是我脖子上戴着的血玉。
我仔细推敲,觉得前后矛盾:“血玉如果几百年前就被含在齐王嘴里,怎么可能在几十年前,又在木匣中?”
张睿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有把握,只推测道:“也许当初十只木匣中有一只是假的,真正的早在几百年前落入齐王手中,为了不让之后盗墓的人发现,就用赝品替代,放在原位。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沈千九一定混在二十年前的队伍中,当时在场的人全部中了蛊术,无一例外,我认为这是沈千九为了保住秘密而杀人灭口。”
一切的源头都在那座战国墓中。
而我们的经历也与当年那些人差不多,自一座隐士的墓进入到一个内有深潭的洞穴中。
虽然已过了二十年,张睿却说这里的一切与他幼年时的记忆如出一辙,仿佛时间早已在这里停止,潭水漆黑,湖面上浮着水汽,形成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洞穴,一眼望出去,几米外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我心底泛上阵阵凉意,不禁道:“当年那个女鬼还会撑着木筏来载我们渡河吗?”
张睿道:“我想她已经不在了,当年应该是她和沈千九里应外合,让沈千九有机会在那些人身上下蛊。花景兰不是说,他们渡河以后不久就开始觉得心神不宁,情绪失控么,估计那时候他们已经中了蛊。所以就算那女鬼还在,我们也不能走她指引的路。”
我望着阴森森的湖水,只觉像有虫子从脚底心钻进皮肤里,然后在血管中爬,极不舒服:“那我们怎么走,从两边绕过去?”我望了望左右方,着实已没有路。
张睿已经脱去了上衣,换上潜水服,并把另一套潜水服丢给我:“我们游过去。”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游、游过去?!当初不是有人掉下水以后从此就杳无音讯了吗!”
“水里也许有什么,但你有血玉,我也已是辟邪之身,水下的恶鬼应该不敢来招惹我们。”
他说的十分有把握,噗通一声就钻进水里去了。
我在岸边踌躇不定,望着一潭黑水,心里直发毛,怎样也不敢把脚往水里伸。过了会,张睿钻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睫毛上沾着水珠,面容更显得白净。他撸了把脸,抬起眼皮望定我,眯着眼贼贼一笑:“快下来,有我在,不会让你被鬼吃了的。”说罢,一把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拖下水去。
二月的天,又是洞中积水,阴冷的湖水刺激着皮肤,一下子浸泡在其中,宛如被千万根针刺入肉中一般。我惊神未定,在水里胡乱扑腾,张睿此时竟还趁乱打劫,从我背后搂上来:“你这样会沉下去的,不会游泳吗?”他声音里竟含着笑声。
“我水性很好,你放开我,别这样抱着我!”
“那我放手了,别沉下去啊。”张睿轻轻笑着,笑声异于往常的清透脆亮,好像见我在水里如此狼狈,他甚为欢乐。
他松开我,我定下心神,试着游了两下,再回瞪他:老子行的。他本来只是发出一声声轻笑声,此时笑意却淌过那双漂亮的眼睛,浸满深黑的瞳仁,似乎这一次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很纯粹的笑。
他眯着眼,轻轻说:“早知道当年我怎样也不该松手。”
这男人性冷,可笑起来却妖娆得很,仿佛满眼便是那四月盛开的桃花,浸透了露水,阳光下晶莹如玉。我撇撇嘴,有些不知所从。他也很快别过头去,声音恢复平常的低冷平直:“你跟着我游,游不动了说。”
当年,张睿和他姐姐被留在筏子上,走的是另一条路。那条路便是此时张睿带我游过的地方。
不过我们并未去到那间摆着十只木匣的墓室,而是在一直往上走。
上岸以后是一段斜坡,走到斜坡尽头,头顶上竟有一道裂缝。张睿灵巧地一蹬,便钻到裂缝里,两腿顶住两边粗糙的岩壁,如此固定住身体以后,低头向我伸手。
我被他拉上去,心中默叹,跋山涉水,什么都干了。
沿着山体中的裂缝爬上三十多米,这段由于是垂直攀爬的,途中好几次我脚下打滑,差点摔下去,张帅哥竟还有心思打趣,说:“干脆我抱着你爬吧?”。
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他要是抱着我爬,必定他前胸贴我后背,浑身上下都能碰在一块。我板着脸,觉得张睿着实不适合讲笑话。
最后,我们其实是从下面的墓穴来到了上面的陵寝。
东帝冥殿的陵寝竟建造在山体内部,这不但是一个能震惊举世的庞大工程,也是极不符合常理的行为。
“陵”的作用是祭天,在按不见天日的地方建陵,意义何在?
受山中空间局限,陵寝规模自然不会很大,神道不足十米,我们很快走到神道末端的祭祀庙殿,张睿手里的手电筒电量也快告竭。
他向我转过身来:“瓶子,拿备用电——”
话音未落,他脸上表情瞬时凝固,眼睛发直地看着我。我感觉他是在看着我背后,似乎我身后出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一想到这,我浑身紧绷,猛然吊起一口气。没等我回头,张睿忽然拔步冲过来,将我往边上一推。
一把通体洁白的长刀,直刺入张睿腹侧。
张睿手抓住刀刃,避免了它的深入。手电筒掉落在地,斜向上的光束正照着持刀那人面无血色的脸。光线太弱,无法看清那人面貌。
“……小爷?”
那人身形慢慢清晰起来,一双暗冷的眼中满含悲怒:“你到底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
90.最终的倒斗(下)
张睿会下定决心将一切告诉我,并与我一起来到这里,表示他已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他曾经对我的承诺。
我也知道他近日的好转是回光返照,已经连着好几周,他需要隔三岔五的靠镇定剂和止痛剂过日子,要不是他原本身体底子不差,恐怕早熬不住。
事到如今,我想没人比我更清楚张睿的身体状况,看见那一刀刺入张睿身体,我顿时想起姜四爷的托付,再看持刀那人伤了人还理直气壮的,我心里便冒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那身子,哪还受得起一点外伤?何况一刀子?!
“你是什么人!”
我吼了一声,张睿和那人同时望我一眼。张睿踉跄后退,剑随着他的动作自体内拔出,他按住伤口已有些站不稳要摔地上,我急忙去扶住他,并狠狠瞪向持刀的人。
持刀的人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张睿捏住我的肩头:“瓶子,这是……龙小爷。”
我不由怔住。这下好了,怒气降下去了,尴尬感油然而生。
张睿和我说起龙小爷的时候,我就曾想过,要是再见这人该怎么面对?
而龙小爷的反应也不似再见旧情人,他收了刀势,退半步,从眼角的余光到整张脸都是冷冷淡淡的:“你们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
他俨然一副在责问我们的样子。
张睿带我来这里,本是为了寻找让龙小爷醒过来的办法,现在龙小爷就在我们面前,忽然使得我们来这里失去了意义。
龙小爷刚才捅了张睿一刀,我怒不可遏,在这心情下又得知他曾是与我最亲密的人,两种对立的情绪同时在心里翻腾,以至于我根本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听他的口气,显然是误会了我们来此地别有用意。而我们该怎么解释?
“你们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龙小爷问了第二遍。
张睿道:“小爷,你昏睡不起三年,怎么突然醒了?”
龙小爷死死盯着我们,张睿又道:“……你为什么对我们动手,就算这里这么黑,你也早看清我们是谁了吧?”
我心里微微一动。意思是,龙小爷也是在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在我背后动刀?
张睿反问回去,龙小爷脸上的表情愈加冷酷:“我的职责是守住蚩尤的秘密,谁妄图接近那个秘密,我就必须诛杀!”
张睿微微一怔:“这里和蚩尤也有关系?”
龙小爷说:“这里在以前曾是蚩尤所设的一座神庙,躺在这下面的那个人发现此地风水极佳,便将之改作陵墓,后整个齐国因此难逃劫数。”
一人贪念,祸及整个国家……我为那看不见的可怕力量感到颤栗,而龙小爷说到这时,目光也不动声色地移向我,让我不禁觉得下一个被诛杀的可能就是我和张睿!
张睿道:“我们来,不是为了蚩尤的秘密。”
“迟了。”龙小爷道,“此地是禁地,凡闯入者皆不能活!”话到此,他语气忽然一沉,声音轻了下去,“你们在下面的墓中走动到也罢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在他的话慢慢静下去的同时,我们听见,似乎有一阵阵风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我并没有感觉到有风吹来,但却清清楚楚地听见逐渐清晰起来的“风声”以有序的节奏缭绕在耳畔。
我诧异:“这是什么声音!”
龙小爷脸色慢慢变白,一字一顿道:“蚩尤的阴兵!他们出来了!”
“阴、阴兵?!”
“蚩尤能用蛊盘召唤阴兵,那些自地府来的幽魂一旦踏入人间便不肯回去,所以蚩尤造了许多神庙来镇压他们。”
张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齐闵王要把这里改成陵墓,他死后,封在这里的阴兵就能成为他的仆役,为他守陵!”
“所以这里的陵墓碰不得,盗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龙小爷声色俱厉,语气一下比一下重,“死在阴兵刀下,永世不得超生。张睿!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我蓦然被龙小爷的吼声震得呆住,张睿神色痛苦:“……对不起,小爷。我实在没有料到。”
张睿平常说话谦和中总有一股傲然,我听他这样软着声音对一个人道歉是头一次,以前从未感觉到他这么害怕过,见他此时也露出这么软弱的一面,心里实在不忍:“龙小爷,这不是张睿的错,他是为了我!”
龙小爷瞪了我一眼,目光复杂,仿佛掺杂着愤怒与悲哀。
四周黑得漫无边界,黑暗中已渐渐出现一些幽蓝色的鬼影子,身着古老的战甲,手持长戈,面目憎恶,眼睛部位都是两个深深的黑洞。
潮涌一般的阴兵正朝着我们涌来。
龙小爷惨白着脸,转过身去:“你们退到神庙里去!”
不用他说,我捡起手电筒,已身不由己地往背后的神庙里撤,并拖着张睿一起。张睿腹侧的伤不知深浅,只见一滴一滴血从他指缝里淌落在地砖上,印成一朵朵红色小花。
我心里有些发急,张睿却偏偏还停住脚步不肯走:“小爷,你呢?”
龙小爷瘦长的身影屹立与大片涌来的兵阵面前:“你们带着那些玉器吧,去打开神庙里的机关,动作要快,我只能挡一会!”
我心里莫名的沉重,却知道必须要走。咬牙道:“张睿,我们走!”
张睿还是不肯动:“是我犯的错,让他们带我走吧。龙小爷,我不想将来瓶子想起一切时难过。麻烦你,带他离开。”
我心中大惊,张睿要牺牲自己,但是死在阴兵刀下,永不超生。别说他这一世,以后的生生世世呢?
我正想说话,龙小爷忽然回过头来,神色坚决,把张睿往神庙里一推:“这种时候轮不到你逞英雄!机关打开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很清楚,但你若永不超生,未必他就不会难过!”
说完,又望我一眼。
我隐隐感到他那句话是在暗示什么,之后会发生的事他早已预料,也就是说,在机关打开的同时,会有什么事发生?
龙小爷转过身去:“齐闵王造十座神兽镇墓,再以玉聚灵气,结合此地风水来使阴兵万年不散。神庙里的机关是用来驱散他们的邪念,让他们回鬼门的,所以那些神台可除一切邪物。但是明朝的王爷盗取了其中一件玉器,导致这里‘气’乱。我不能确定现在机关还有没有作用,开启机关必须有两个人,你们姑且一试吧!”
阴兵已离得很近,龙小爷如定海神针屹立不动。
“我本就不该在这世上出现,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也好。”
这话分明是诀别。我咬住唇,这会儿真不知该不该退了。
张睿道:“小爷你不能留在这!我宁愿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只要他这一辈子能和他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想念一个人太痛苦,日日刀割,我一个人体会就够了。”
“笨蛋!”龙小爷喝道,“我不可能和一个人到白头,我不会老不会死,将来他终有难过的一天,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想不明白吗!蚩尤的诅咒无人可逆,你有这个能耐改变吗?!”
“我不管可不可逆!”张睿用力地道,“天要绝我,我反抗不了,但我要守住瓶子这一生!”
“你愚昧!”
龙小爷怒火中烧,冷淡的眼都显出急躁来。但是张睿那犟脾气也是别人动摇不得的。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互不退让,我脑子都快炸了,一气之下,两个一起抓住:“别争了!要死一块死,要活一起活!都跟我进去!”
91.完结章 上
我把新写的小说稿子给老白试阅,他看了几天就跟我反应了两个词。
俗套,啰嗦。
我不服,说:“哪儿俗套了?哪儿啰嗦了?”
白大褂说:“你要写盗墓小说,就别添油加醋写那么多情情爱爱的。要写爱情小说,就别扯那么多倒斗的段子。当年大当家推荐我看的爱情小说,那都是很纯情的——”
他顿住。
过了会儿,再说:“前面都还过得去,你结尾能不能别那么忽悠人?都写了那么多了,那最关键的部分,几个主角儿在神庙里干了些什么,怎么出来的,你怎能一笔带过,不交代清楚呢!”
我苦笑。
最后那部分,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去写。
事实是,当时我拖着焚香炉和张睿进入神庙,那座神庙不大,就那么一个进去的门,结构似八角宝塔,但却只有一层。
中央放了一张白玉床,后来我和张睿讨论起这里,认为是血祭时用来给祭品躺的床。
蚩尤既为蛊的创始人,与他有关的地方自然充满了各种象征蛊的事物,沈家古宅中的蛇蟠阵图,通天教主墓中的西王母蛊柱,都是如此。他死了以后,他的臣民用做蛊的方式来祭奠他,在神庙中举行活人蛊的仪式,便留下了这种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