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下——酥蓝
酥蓝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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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开手,那块玄冰神铁安静地躺在手心里,寒气逼人,发出夺目的白光,它身上覆盖着的血液却是滚烫。尹灵杀人不见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手触摸到鲜血,原来血是黏糊糊的,沾在手上很难擦掉,这感觉让他十分讨厌。

第55章

在众人一道道急迫的、贪婪的、欲望的目光之中,尹灵将玄冰神铁扔进了湖中,甫一入水,轻飘飘的铁块就直直地往湖底坠,那枚青玉针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由静止不动开始飞速转动起来,周围的湖水随着它一起奔涌、回旋,青玉针越转越快,速度惊人,最后在玄冰神铁坠到台上之时突然碎成了粉末。天动地摇,刹那间湖水似是有灵一般,自觉地往中心涌动,像数百条冰龙翻滚摆尾,凝成冰块,化为冰晶,青玉台上的冰柱逐渐增长,高可擎天,在万人瞩目之中冰晶层传来“咔!”地一声清脆声响,由顶端开始裂开,冰晶一块块地往下掉,最后出现在青玉台上的是一把剑——深深地插在玉台中,通身透明、薄如蝉翼、散发着凛凛寒气的玄冰神剑!

“玄冰神剑很牢固,您们一起上,快去将它拔出来。”

尹灵的话将场上所有人从呆滞中惊醒,他们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玄冰神剑出世了!玄冰神剑出世了!所有人的血都沸腾里,双目射出红光,看向那把晶莹剔透的宝剑,争先恐后地奔过去,跑过去,互相推搡着、厮打着,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呢,前面的人挤着更前面的人,众人抢它、拔它,可宝剑依旧稳稳地插在青玉台里,纹丝不动。

尹灵独自抱臂站在一边,冷冷看着这群人争得头破血流,他看到林震南脸上的表情,极力克制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渴望却怎么也藏不住,手指微微地颤抖,手里握着长生蛊,只要再有人适时地推一把,就可以将他推进深渊……

“林盟主为何不上前帮他们一把?”

林震南强作镇定道:“区区一把剑,何足挂齿。”

“可这不是普通的剑。”尹灵一针见血,林震南怔住了:“林盟主。”

尹灵邪笑着,低声说道:“令千金……的滋味还不错。”

林震南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瞪着他,用愤怒不足以形容他目光的万分之一,尹灵顾自笑得得意,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戳中了林震南的软肋了:“我原以为令千金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没想到她的热情让我招架不住,从早上到晚上,我算算,怎么着也有两三个时辰吧……”

话音未落,林震南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直奔青玉台,除了林清瑶,任何人都无法扰乱他的心神,可是要扰乱他的心神,只要一个林清瑶就够了,他现在的心思一心一意只有杀了眼前这个人!用玄冰神剑才能杀了他!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法子,玄冰神剑拔不出来就将青玉台砸了个粉碎,玄冰神剑蹭地一下飞了出去,所有人眼巴巴地望着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不知是谁接到了,激动地大喊:“哈哈!我是天下第一!”话还没说完就被砍死在了剑下,为了抢夺一把剑众人刀剑相向,像是一群已经疯魔了的人,脑子里就只有玄冰神剑,就只有天下第一,雪白的雪地很快就被红色的血覆盖住了,玄冰神剑通透的剑身溅上了鲜血,发出淡红色的微光,血溅地越多,红光越盛,颜色也加深了,从淡红到浅红再到暗红,原本晶莹剔透的剑身变得像血一样,可比血还要红的是人们的眼睛,他们眼里布满了血丝,披头散发,像一群恶鬼,一双双可怕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写满了贪婪。

“我才是天下第一!哈哈哈哈!我才是天下第一!”

一剑砍死那名持有者,洪定山举起玄冰神剑,笑得癫狂,剩余的人血红着眼睛一齐扑了上来,林震南首当其冲,手中的剑与洪定山的剑相碰着,火星飞迸,他一手抓住剑身,一手使剑,洪定山的手也紧握不放。激烈交锋中感到手心里的剑身变得如热油一般滚烫,两人俱是一惊,想要松开手,手掌却像是长在了剑身上,皮肉紧贴着,死也甩不开,同时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剑身中传出来,源源不断地吸走他们的内力还有精气,两人惊骇无比,可那力量过于霸道,根本无法挣脱,两个人只能像栓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般被吸干了内功与精气,摔倒在地。

其余众人不清楚内因,不管不顾地上来抢剑,一旦沾上剑身就再难挣脱,你拖着我,我拖着你,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干了内力与精气,浑身的水分像是在一秒之内蒸发了,脸颊凹陷,皮肤干裂,眼珠子凸出来,像一具具干尸似地倒在地上倒气,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看着地上一片片躺倒的尸体,尹灵疯狂的笑声从山顶上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蠢货!一群蠢货!竟然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永葆青春,有什么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实在是太蠢了!

林震南,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一点,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所谓的长生蛊不过是将人之后四分之三的寿命缩短到前面的四分之一过完而已,四五十年的精力压缩到十几年里,当然会激发人的潜能,亏你们还以为是返老还童,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林震南,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吗?你错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们好过!你们当年欠我的,我要千倍百倍地从你们身上讨回来!当年第一个发现玄冰神剑的人是我,第一个将玄冰神剑带入武林中的也是我,原本这冰魄峰里有两块石碑,被我毁了一块,而这被毁的一块上写着的就是玄冰神剑的秘密。你们都只知道玄冰神剑是天下至利之器,却不知玄冰神剑具有通灵之性,不能沾染血光,一旦沾上奸佞之血,将会吸光持剑者的内力作为惩罚,你们之前服用了我的长生蛊催发了体内所有的潜能,精气是原来的好几倍,又让玄冰神剑沾上了血光,自然要也要凄惨好几倍。林震南,十五年了,你终于承认我才是天下第一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直咳嗽,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大口大口的血吐在地上,这些血是黑色的,有毒,是他身体里的血。虚弱不堪的身体终于油尽灯枯,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滑坐在地上,拼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强撑着没有倒下,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尹灵仍不忘与林震南争个高下,争谁比谁活得更久一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维持着这副皮囊的蛊虫们感觉到宿体即将死去,争相跑出体外,可没跑多远就化为了灰烬,消失在了空气中,他的皮肤逐渐晦暗、起皱,背部佝偻起来,一头金发变成了银丝。

一个人为了一个自负的虚名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步步为营十五年,种下长生蛊,伪装成天真孩童蛊惑人心,甚至不惜提前预支完四十年的寿命,成为一个风烛残年的濒死老人,这究竟是执着,还是偏激呢……

“林伯父……”

冷玉等在幻冥岛上,想想还是不放心,便来了冰魄峰查看情况,不料大老远地就听到动静,等他赶到的时候已是一片狼藉,地上的玄冰神剑发出一明一暗的红光,周围一大片的干枯尸体,剩下几个命大没死的也早已吓得两眼怔怔尿裤子了。林震南与洪定山也双双倒在地上,洪定山口中低喃着:

“我是……天……天下……第一……”

一口气上不来,张着嘴,死不瞑目。旁边林震南也已是奄奄一息,他用那种垂死之人特有的声音费力地说:“三……三郎……过来……”

冷玉俯下身,问道:“伯父,你想说什么?”

“再……凑近……一些……”

冷玉虽然疑惑,但还是凑近了前去,忽然,林震南用最后的力气将藏在袖间的袖箭往他脸上划去。凉丝丝的箭头划过脸颊,未几,从右额到鼻梁再到左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一摸,一手的血,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横亘在了大半张脸上,像一条火红的蛇,在俊美的容颜上留下一辈子无法抹去的狰狞毒液。

“三郎……我知道,你对清瑶……无意……可无奈清瑶她只喜欢你,为了清瑶,我只能选择对不住你……

我马上……就要死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为清瑶考……考虑……你的相貌人品太过出色……我实在放心不下……为了不让清瑶以后伤心……我只能……再对不住你一次……你要怪就怪伯父……千万……要待清瑶好一点……”

林震南气息将绝,却强撑着一口气瞪大了双眼盯着他,似是要听到他的亲口保证才能安心离去,冷玉轻叹道:“我知道了,伯父,我会一辈子对清瑶负责的。”

林震南得到保证,这才闭上双眼,安然离世了。

冷玉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一个为了唯一的女儿思虑至此的父亲,他是个可怜人,冷玉无法认同他的很多做法,却始终对他恨不起来。

“哈哈……林震南……你终于死了……终于……先……我一步……死了……哈哈哈……”

听到如龙钟老者一般嘶哑的嗓音,冷玉回过身,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他此生爱过,也是唯一恨过的人。他注视着他,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那双曾经碧绿澄澈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下都异常吃力,好似随时都会断气,他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冷玉,迎接他的目光,断断续续地说:

“你来啦……事到如今……说什么话,都未免太……太多余了……呵呵……想必你早已恨透我了……临死还有人惦记着……我也……不算亏……”

停顿了一会儿,尹灵努力吸气,然后再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你……自由了……”

他生时风风火火,死的时候却分外安详,低下脸来,阖上双目,安安静静地,仿佛只是在休息。

冷玉看着他,唤他:“尹灵。”,他不言不动。

他又唤他:“小乙。”,依旧不言不动,冷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

“你总是这样,不愿对我多说一句,就连最后,你都不愿意对我多说一句……”

冷玉为他拨去额前凌乱的白发,用衣袖悉心而耐心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与脏污,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他所作的那样。冷玉的声音是那样轻缓,笑的时候悄无声息,流泪的时候一样无声,生怕泪水坠落的重量吵醒了那人的安眠:

“你告诉我,身体里有解法,心里的蛊要如何解呢?只要它还留着,就不能算自由。一辈子,都不会自由。”

……

第56章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巧合,龙煜不会在幻冥岛上的海域遇到夏英杰,如果不是因为海上起了大风浪,夏英杰的小船不会被刮到附近的海域,正好被龙煜救起。夏英杰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徐兄弟在冰魄峰,快……快去救他……”

当龙煜再次踏足冰魄峰的土地之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就算一层层厚厚的白雪都掩盖不住那刺鼻的味道,龙煜心头狂跳,心里有一个预感在蔓延,可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压抑住心中的不详,龙煜来到冰魄湖,看到了一地的尸体,还有白雪之中,那人露出的一角红衣,茫茫白雪之中的一抹凄艳,晚霞一般的红,是那人嗜好穿的颜色。

龙煜跪在地上,徒手一把一把挖开积雪,露出那人沉静的睡颜,拂去他发上、脸上的雪花,他的肤色栩栩如生,睫毛上点点晶莹,不知是雪珠,还是凝结的泪,微风吹过羽睫翕动,如果不是胸前那个狰狞的伤口,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龙煜将他抱起来,手掌抵在他的背心输真气,不停地试,不停地试,从早输到晚,身体里的真气都快耗尽了,希望可以把怀里的身体捂暖,可是真气输进冰冷的身体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丝回暖,龙煜拍拍他的脸,用嗔怪的口吻唤他道:

“喂,起来啊,地上冷,再不起来又要生病了……到时候你再嚷嚷药苦我就不给你买蜜饯吃了,听到了没有?别睡了……”

深沉的夜里,雪山是寂静的,世界也是寂静的,天地间除了他们俩,就只有风声阵阵,似哀鸣,似呜咽,回荡在山谷上,久久不停息。龙煜怕他会着凉,想背着他到雪山上,徐韶云的身旁有把剑一明一暗发着红光,龙煜猜想这把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玄冰神剑了,龙煜心想为了这区区一把剑牺牲了这么多的性命,留着也是个祸患,便将它一起带走了。

山顶上的雪洞还在,龙煜抱着徐韶云坐在洞里,黑暗之中他将他抱得很紧,害怕一个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龙煜不停地为他输真气,和他说话,叫着他的名字,体力虚脱了短暂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地,龙煜张开眼睛,看到缝隙里飞进来的小雪珠,美丽的景象,一如那夜的流萤映雪,龙煜摇撼着徐韶云,对他说:“快看,多美。”

透明的雪珠飞散了一会儿便消失了,剩下又是无边的寂寞,龙煜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想起此情此景之中徐韶云对他说过的话——“大哥,我以后,想死在这里。”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场景还是原来的场景,人还是原来的人,可是为何这所有的所有,都不一样了呢?

直到这一瞬间龙煜才猛然意识到徐韶云真的已经不在了。不在扬州,不在冰魄峰,不在天绝山,也不在他的怀里,不在这人世间任何一个地方,他抱着他的身体,触摸着他的脸庞,却再也不能听到他叫自己“小宝”,也看不见他甜甜的笑容了,他再也见不到徐韶云了。这就是死亡,他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亡,可却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的概念如此具体,如此真实,仿佛死去的不只是徐韶云,还有他的整个世界,他的心。

花了一整夜才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龙煜觉得自己是茫然的,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龙煜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他只知道徐韶云说过想死在这里,这是他喜欢的地方,他应该为他实现这个遗愿。

搬开雪洞里的石碑,那座灯火辉煌的墓室还在,依旧空荡荡、冷清清地,龙煜将徐韶云放进冰棺里,四周雪亮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庞,使他的脸色笼着一层没有生气的苍白,消瘦的脸庞看上去分外脆弱,不再像雪地里那般栩栩如生了。龙煜心中刺痛,怕他一人在这里会孤单,他原想将玄冰神剑放入棺中陪葬,这是徐韶云用生命锻造出的东西,理应是属于他的,可奇怪的是当他再次拿起那柄玄冰神剑时忽明忽然的红色剑身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化作了粉末,灰飞烟灭了。唯有一小段极寒的冰晶残留在龙煜的手心,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他炙热的手心里悄然融化,其中一滴雪水滴在徐韶云苍白的脸庞上,化作一滴嫣红的泪滴。

玄冰神铁曾经是徐韶云的心,现在,它在他的手心里悄然化去,是否也是冥冥之中徐韶云对他的不舍与道别呢?

龙煜在徐韶云的唇上烙在最后一个吻,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龙煜几次舍不得将棺盖盖上,最后终于一狠心盖上了,龙煜不再看他,飞快地转过身,却在门口看到了石碑上的那两行字——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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