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心 上——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1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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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内侍宫女们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一瞬间惊得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有好几个胆小的人已经吓得跪到地上去了。
皇帝挨了打,这是何等大事,不但流川枫罪大可诛九族,就是他们这些服伺的下人也要因为保护不周被处死,怎不不让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樱木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傻乎乎望着流川,即使眼睛上阵阵疼痛传来,仍然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他争战沙场百战百胜,居然会被这个手无束鸡之力的狐狸打到。虽然他自命是钢筋铁骨不惧伤害,但这等本事还是不曾练到脸上来,那乌青的眼圈明显地在宣告流川的战绩。

樱木终于回过神来,大吼一声冲过去:“流川枫,你这臭狐狸,哎哟!”所有内侍一起在心中惨叫,洋平的眼睛也瞪得差点儿让眼珠子掉出来。睡梦中的流川不堪其扰,本能地又打出一拳。樱木的另一只眼睛也立刻青黑了起来。

洋平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如果说第一拳是因为樱木毫无防备且相距又近不及躲闪,所以才让流川侥幸得手,那第二拳就太说不过去了。无论从哪一方面说,以樱木的伸手都绝没有再中第二拳的理由,可他就是没能躲过去,让流川的那一拳实打实地击中了。

而樱木的那一声痛叫,与其说是脸上受击而痛还不如说是自尊心受创而痛,就是他也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避不开这一拳,可他就是没有避开。即使是天下最最聪明最最善于分析的人怕也弄不明白樱木怎么就没能避开呢。

而造成这种混乱的流川成功地在睡梦中打断了叫嚣,翻个身,舒舒服服地接着睡他的觉去了。
樱木气白了脸,伸了出手指着流川,气得全身发抖,却害怕再次出丑被打,一时竟也不敢再冲过去了。
洋平平生从不曾见樱木如此生气过,真真怕他会把流川跺成八大块来消气,还不及想到应该说什么话来劝慰樱木,樱木已是气得跺脚:“这个不知死活的臭狐狸,你叫我怎么保你的命?”说到这里,满地乱打转,同时问了洋平七八声:“怎么办,怎么办?”洋平这才明白,樱木虽气得七窍冒烟,但此刻最关心的竟仍是流川的生死。

要知道皇帝的尊严是绝对不容冒犯的,对皇帝言语不敬都是大罪,更何况是把皇帝的脸打成这样。不管是什么尊贵的世族重臣都难逃诛灭九族之罪,更何况是结仇满朝野的流川。纵然樱木不想追究此事,但脸上的青紫是掩不住的,无论是礼是法是祖制,是王室宗亲是朝廷重臣还是宫中太后都不可能会将此事轻轻放过。就算是樱木贵为皇帝也没有半点理由也可以护住流川。如果连打了皇帝都可以不追究,那是不是连造反也没有关系呢。

洋平想了一想才说:“就说这是圣上一不小心撞伤的。”他这里话音刚落,太监宫女已一起哀叫起来了。
“皇上饶命。”“皇上救命。”也有人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有声。
洋平与樱木相视苦笑,若说是樱木自己撞的,也未免引人怀疑,更何况,让皇帝主子撞伤了,这些贴身的内侍哪一个逃得了死罪。
二人此刻都觉计穷,最可恨的是,闯出大祸把所有人弄得心慌意乱的流川枫居然还安安稳稳地在睡梦中同周公下棋。真不明白这一番闹腾,怎么竟然吵不醒他。
两个人忍不住一起咬牙切齿瞪向安睡的流川。樱木恨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狐狸,八辈子没有睡觉吗?我看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醒过来。”洋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幸福的流川啊,还可以睡得这么香,倒霉挨打之后还要伤脑筋想办法为他脱罪以及无辜遭殃的却是别人。

 


之十三
樱木情急生智,一把揪住洋平大喊一声:“你!”
洋平脸色惨白,惊叫:“不是我。”
樱木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就是你!”
“不……”洋平还想喊冤,接触到樱木目光中的凶狠,口气一软“是我!”至此才明白了忠臣的痛苦。

 

再然后就是天下大乱全宫上下慌成一片。
原来是半夜三更皇上居然异常兴奋,拉着水户大人过招,一不小心,居然被水户大人给打青了眼睛。
若是旁人,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这件事,本来就是皇帝硬拉臣子过招,又一再说明不许让,来真的,否则就治他的欺君罪,水户大人其实也是给逼得没法子才一时失手的。如今欺君罪没有,却又是一个犯上罪。

说起来,也是被皇帝逼出来的,再加上樱木又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再说怪不得洋平,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最多是指责几句,礼部与吏部都要求给洋平记过,水户老候爷也气得脸发青,一再请旨要治儿子的罪,都被樱木用一句话堵了回去:“纵然洋平有罪也是朕逼的,若是治他的罪,那候爷要治朕什么罪?”

因着洋平与樱木是总角之交,从小到大,两个人过招的次数数也数不清,樱木以前当太子时也最恨别人与他动手时相让,有不少侍卫都是因此被他责骂,所以这番话一讲,竟然无人怀疑。

太后也道儿子是因为自己指使旁人行刺流川之事而心情不好,所以才找洋平过招,更不好过问什么,虽心疼儿子受伤,却也不敢再触怒儿子去指责他一心保护的好友。
除了一干知情人外,竟是没有人对此有怀疑,更想不到流川枫的头上,换了谁也不会相信,似流川枫这样的人竟能打伤樱木。就是后来终于醒来的流川自己也不知道,只觉这个皇帝真个古怪,半夜三更找人过什么招?更不明白那个水户洋平,为什么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这边瞪过来,倒似自己欠他三十万两银子不还似的。不过,皇帝的两个青眼圈倒真是蛮可笑的。竟管心中好笑,终究他还没敢当众真个笑出来。

 


当日樱木带着一对熊猫眼上朝,流川也忍了好久的笑意,性子冷淡如他,真是难得会有这般心情。
早朝过后,水户老候爷冷着脸要带儿子回家去,樱木知他要行家法,只是笑着讨情:“老候爷,朕知道你的家法厉害,可不可以看在朕的面上就饶了他吧。”
水户老候爷只是施礼如仪:“圣上以王法仁道治国,我水户家亦有世传家法,以忠孝大义教导子孙,不敢再劳圣上费心。”
樱木被当场顶了回来,只得冲洋平苦笑一声,洋平则是满头冷汗,忍不住又狠狠瞪了流川一眼,把个流川瞪得莫名其妙之至。
因为疑惑,散朝之后,流川竟没有走,只是向樱木询问。
樱木想来也是怀恨,恨声说:“他当然怪你,因为打伤我的根本不是他。”
“不是他?”流川枫才一怔,心中忽动“难道是我不成?”
樱木恨恨咬牙,真是太丢人了,脸色臭到极点地丢下一句:“不是你是谁?”
流川呆了一呆,忽然记起自己睡梦中好象是曾经……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望定了樱木:“真的是我打到了圣上吗?”
樱木又是恨,又是羞,粗声粗气地说:“你记住了,可不许再对任何人说,这是圣旨。”这一次可不是为了保流川的性命,纯粹是保他自己的面子。如果让人知道,他居然被流川枫打伤,叫他拿什么脸去见人。

流川枫拼命咬牙才忍住大笑的冲动。
自幼及长,性情冷淡的他原本极少发笑,自入仕途以来,更几乎忘了快乐为何物,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样大笑的冲动。此刻,若非这里是皇宫庄严之地,他就要忘乎所以地大笑出来了。

实在忍得太辛苦了,他急忙依礼施礼告退,离开皇宫,赶往户部做他那忙不完的工作去了。
只是一路上的步子都变得异常轻快。
想及那个据说是威猛无比的皇帝被他打成熊猫眼,最后却又煞费苦心地找人为自己脱罪,还有那个可怜的洋平,以及那位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替他遮掩的神情……唇边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做人一向公正的他,这一次破例坏心肠地没有为洋平的冤枉感到抱歉,反而是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相比他的快活,那个瞪着他的背影,两眼冒出火来的九五之尊心情之糟就可想而知。最后大喝一声;“王成何泰。”
殿处两名武士应声而入,看到皇帝眼露凶光直瞪着流川的背影,心头猜想不知那位冷心冷脸的户部尚书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是不是要他们将这名大员当即斩杀。
樱木咬牙切齿手指流川说:“你们两个给我陪着他去户部,他人到哪里,你们就跟到哪里,户部的事办完了之后,就护送他一路回宫。记住,他要是有个一星半点的差错,你们自己把人头送来吧。”

 

 

之十四

 

樱木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个不停,都这么晚了,流川枫怎么还不回来,亏得自己生怕母后又冲他下手,还特地派了人保护他,应该不会出事啊?可为什么夜已这么深了,还不回来?

从黄昏他就在等流川,一直等到这般深夜还不见人影,早已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定,脑子里总会现出流川枫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情形,平生历过无数战阵的樱木没来由浑身发冷。

众太监宫女们也不知皇帝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看皇帝来来回回,头上都快冒出烟来了,心里都在发寒,只在暗叹平日里最了解皇上的水户大人如今却莫名其妙替别人担了罪名,也不能来安抚皇帝了。

就在樱木眼看就要忍不住亲自冲出宫去时,流川终于回来了。
樱木心里喜欢,话语中的火气却又加了三分,快步走出来,怒喝一声:“臭狐狸,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流川微一皱眉,如今他已然发现樱木那狐狸二字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心里终是不快。更何况辛苦了一日,全身乏力,哪里还有精神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只是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接从樱木身旁往里走去。

本来多多少少还想讲点儿君臣之礼,可终究发现,这个皇帝不可理喻,你对他越客气,搞不好他还越胡闹,所以流川也不打算再容让他。白天在金殿之上,自然是君君臣臣礼数周到,晚上,他不能自己回家自在已是不快,哪里还肯由着樱木指指点点干涉过多。

樱木平生从未受过的闷气轻视冷淡等等等一样不差,在流川身上领教了个遍,偏他还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全部白费,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太监宫女们做梦都想不到有人胆敢如此对待皇帝,他们先已吓个面无人色了。
樱木满肚子火气发作不出,又知纵然发作,也不能让流川惧怕半分,只得拿着跟在流川后面,正惊讶到极点的两个侍卫撒气:“你们两个家伙,忘了我的话了吗?说了户部的事一办完就立刻回来,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你们干什么去了?”

 


王成何泰见皇帝如此疾言厉色,忙苍白着脸跪下来说:“圣上,属下一直跟着流川尚书,不曾有片刻远离。尚书也没有到其他地方去过,一直在户部忙着公事,我们不过是侍卫,也不敢干涉尚书的公务,只是依旨在旁护卫,一直到方才,尚书才忙完了,我们就一直回宫来了。”

樱木啊了一声,心中火气虽旺,却又再也不能发作。想不到今日流川仍如昨日一般在户部操劳,而且今日回来得又远比昨夜晚上许多。
他是只这两日如此,还是年年月月日日皆如此,他就是这般让个被天灾人祸奸臣贪官弄空了的国库重新一点点充裕起来,他就是这样把湘北几乎要被拖垮的财力重新振兴起来的吗?

向来豪迈的他无来由长叹一声,摆摆手,两个心惊胆战的侍卫这才暗松了一口气,双双退下。
樱木回身入殿,见流川整个身子靠在锦背椅中,满面的倦容。本来应该追究这个目无君上的臣子僭越到胆敢在皇帝面前随意就坐,但看他眉宇间那掩不住的倦意,心中却又不知是怜还是痛,倒把气恨忘了大半。张张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对这只狐狸,从昨天气到了今天,即使要保护他的安全,心里的气可没有消掉一丝半点,更何况除了对晴子的夺爱之恨,又加了昨晚的被打之仇,这一时三刻,纵然心怀歉疚,又哪里说得出好言好语来。但他素来心地光明正大,直肠直性,想来流川为国操劳至此,回来却被自己这个一国之主如此恶声恶气地对待,也实在太对不住人了。即知自己错了,要厚着脸皮当作没有这回事,且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自己这一关先就过不去了。一时间,他竟僵在那里说不得话了。

流川以往每日都要带些公务回家去做,如今不得己被迫住在宫中,十分不便,只得在户部把一切事情都办完,以至又比往日回家晚了许多。本来心里对樱木也是颇为不满的。更何况昨夜留在宫中而今皇帝又特地派了两个侍卫跟着自己寸步不离。外头早不知传出多少不堪的话了。今日在户部中,就算是自己的那些手下,也多用怪异眼神望向自己,其他的朝臣们也总用这个那个有的没有的理由跑到户部去打转,有意无意跑来和他搭话,言语中自有不少人讽刺嘲讽词锋如刀了。流川心中只是纳闷这大战在即,他忙得脚不沾地,京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清闲官。虽然他从不理会旁人的言语,但心里的不痛快却是有增无减,偏偏这个造成一切灾难的家伙一言一行又有光明正大,坦荡自然,这等阴暗龌龊之事竟令人生起难以对他言讲之感。只得将气恨闷在心中。
这两个人都自有一肚子闷气,也都自觉委屈,心中都在恼怒怨怪对方,但又感到很难真正地责备对方。

 

僵了好半天,樱木才挥挥手,令所有的太监宫女们都退出去。
他原是想将今日自散朝后发生的事在心中理一理,稍抑心头的痛苦愤怒,认真地和流川谈一谈。
而众太监宫女却不作如此想,只道樱木与这个俊得如月似莲,清得胜霜赛冰的尚书大人自有一番不能让其他们人看到的温柔亲密了。虽然一齐低着头退出去,可即使头垂着,眼神却能飘过来射过去彼此会心地使眼色。

樱木自然不曾看到这一切,流川目光锐利,早已看在眼里,只在心中苦笑。真不知这些人又会传出些什么话出去。可说起来,竟也怪这些人不得,本来自己名声也不好,这个皇帝把自己留在寝宫,又把下人都遣出去,怎么可能不惹人怀疑。

可恨这个粗心大意的混帐皇帝却全然无觉,反正他是皇帝怎么风流荒唐都没有关系,最后弄得一身污秽,满身流言,让人看成是以见不得人手段往上爬的都是他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都因为自己的俊美而被人轻易忽视,只要轻轻一句:“那个流川枫啊?他命好,竟长成那么一个模样,怎么能不荣华富贵步步高升呢?”就可以将他的所有成就都践踏得一文不值。纵然他所做所为并不为名留青史,天下敬奉,但心中的酸苦,却也不足以对外人道。

想到往事,心头黯然,忽觉意兴阑珊,不想再与樱木斗气,低声问:“圣上有什么话说吗?”
樱木这才乱咳一声,终能开口说:“你也别每天忙得这么晚,户部难道就你一个人做事不成。就算再急的公务,人也要睡觉休息啊。”
流川目中忽闪过一道异彩,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这算什么,是认错倒歉,还是关心?
无论如何,做为一个皇帝,能将语气放软,对一个前一刻还怒气冲冲指骂着的人如此说话,已是极为难得了。一般来说,皇帝又哪里会有错,纵然错了,也是对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就算他错了,也轮不到他来放低姿态。

暗中轻叹一声,满腹气闷,忽然也不忍怪到这个心怀坦荡,不知人心阴暗的帝王身上,也放柔了向来冷如冰刃的语气说:“我会小心身子的。多谢皇上挂心,只是今天我听人说水户老候爷在家里亲自动家法,已经把水户大人打得满身是伤,据说现在连床也下不了了。如今京城各家府中可能都已派人看慰去了。皇上听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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