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出书版)BY 尘夜
  发于:2012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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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怕?」祝映台转过身来问,脸上带着讥诮的神情。

「不……不怕。」

「那为什么要回去?是你自己要来。」

「我是来给你送成绩单的,既然成绩单你都拿到了,我就不必要留在这里了!」梁杉柏开始有些微微动怒,听祝映台的话,简直就像是他自己非要作践自己,浪费一下午的时间,淋一身雨来送趟成绩单给个怪人。

「不是在下雨吗?」祝映台收起伞,在地上抖了两下,甩掉水珠。做那事情的姿态很美,神情也很悠闲,看在梁杉柏眼里却感到焦躁无比。

「你可以借我伞。」

「我说不借呢?」

「你!」梁杉柏气结,「真是好心……好心……」

「好心当作驴肝肺?」祝映台轻笑,「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就不怕又迷路?」

梁杉柏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也没顾得上思考祝映台为什么会知道他刚才迷了路,转头一声不吭地往里走,也不知道想走到哪里去。

「留下就留下。」他气恼地说。

祝映台的眼中刹那闪过一道光,正合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一泓深深迷离的光弧来。

「留下,三日三夜……」他低低轻喃着。

第五章

梁杉柏被祝映台一路拖着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花园,经过重重的庭院,才来到一处冷僻的小院前。通往小院的鹅卵石道路被一扇圆形的门给截断,门上头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雨势已经没刚才那么大了,但还是玩了命样地冲刷着地面,「哗哗」的雨水顺着鹅卵石的缝隙流淌着,整个路面看起来如同一条溪流,两个人就仿若涉水而行。

「你在这里等会。」祝映台说。左右看看,走出雨伞,淋着雨过去,拨弄了几下,打开了圆门。

「进来。」他说,然后不等梁杉柏接口,又抄起他的胳膊,像拖个包袱一样把他拖到园子里。里头有一栋小小的平房,梁杉柏数了一下,有三个门口。

「一间主卧,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堆杂物。」祝映台将梁杉柏拉到檐下,收了伞,靠在边上。修长的手指找到什么地方,摁下去,檐下的灯笼就亮了起来。

这就是现代人的贪心所在了,贪图古建筑的美又舍不得现代的便利,弄个灯笼装上电灯,以为两全其美。

「因为是老房子,所以厕所和浴室在院子后面。」祝映台说,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一股干净的被褥味便夹着凉意从里面透出来,还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他走进去,把里头的灯也打开。

梁杉柏用力地嗅了嗅那淡而沁人的香气,才跟进去。

屋子的布置很简单,一个衣柜,一架古式的雕花床张着蚊帐,一个木脸盆架上放着几个铜盆,一张书桌,几把椅子,角落有一个大大的落地钟,走马样的小人在底下转来转去,看得梁杉柏眼睛都直了。

「这个房间现在给你住。」祝映台说,「你把东西放一下,我带你去看其他房间。」

梁杉柏走过去,用手按了下大床,被褥很松软,简直就像刚刚晒过一样,而且越是靠近那床,那股暗暗袭来的令人舒心的香味似乎更浓了起来。

「很不错的房间,」梁杉柏说,然后转头问祝映台,「其实,我想问,为什么我要住在这里?」

祝映台看了他一眼,那股无奈的神气又上来了。

「你觉得自己现在还回得去吗?」祝映台问。梁杉柏看看窗外不停的雨势,自动将祝映台的意思理解成了天雨难行。

「那,那就麻烦你了。」梁杉柏不好意思地道,「能否借个电话打回家里,我要跟家里人说一声……呃,我的手机没信号。」

祝映台摇摇头。

「不行?」梁杉柏感到有些奇怪。哪里有人愿意留人借宿,却不肯借个电话打的?

「这里没有电话。」祝映台说。

梁杉柏「哦」了一声,忽而又觉得不对。没有电话,班导说打不通祝映台家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情,因为这个违和的解释又再度波动起来。迷路也好,奇怪的老太也好,还有从未见过的棺材,一切的疑惑和不安都因为见到了这个甚至不能称为熟人的人而骤然消散,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并非是消散,而是暂时地躲藏了起来,随时可能继续膨胀,直到爆炸……

「这里设施老。」祝映台大概看出梁杉柏的疑惑,淡淡解释,「刚才打雷,走线短路碰火,断了。」

原来是这样。梁杉柏的脸红了红,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丢脸,大惊小怪得像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少爷。」门口突然传来叫声。是个少年人的声音,阴阴柔柔的,透着一股奇怪的压抑,好像没有变声的缘故,听起来有几分女孩子的味道。

祝映台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仿佛受到什么冲击一般。

梁杉柏看到眼前的那张精致脸庞,有那么一刹变得苍白,但是再看过去,已经恢复自若神色,不由得揉了揉眼。

「少爷,您的朋友来了,怎么不通知银心一声。」少年站在门口说着,娃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祝映台转过身去问。梁杉柏感到从他挺直的背脊上散发的冷冷气息。心想,怎么回事,难道祝映台很讨厌这个少年?而且,说到银心,不应该是传说中祝英台的贴身侍女么?想不到在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有……

「老爷让我来通知少爷开饭了。少爷,我能进来吗?」少年靠近一步,似乎想要进屋却又不敢造次。

「不用了。你先退下,我安顿好了朋友就来。」祝映台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少年下去。少年却似乎恋恋不舍,不肯移动步子。

「下去!」直到祝映台怒喝一声,他才怏怏不乐,一步三回首地离开了,走得很远,还回过头来,给梁杉柏一个奇怪的笑容。

第六章

梁杉柏本来只是好奇看那个少年为什么这么不讨祝映台的喜,给他一笑,却不知为何浑身一激灵,就是一个冷颤袭过来。

「啊--啊啾--」梁杉柏张嘴就是个大喷嚏,习惯性的抬腿一跺,脸盆架上一个铜盆掉下来,「哐啷当」地一砸一滚,地上「嘎拉拉」转好几圈,声音大得外头雷都不响了。

屋内霎时一阵沉默,半晌,祝映台幽幽开口:「你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浴室在后院,这是钥……钥匙。」

话刚说完,转过头去抽动肩膀,明显是在大笑。

梁杉柏吸吸鼻子,暗自揣度着自己八成是淋了雨,受了惊,偏偏老房子又阴冷,可能开始感冒了,对祝映台的笑倒也不介意。毕竟是个大男人,这点小尴尬还不至于要了命。

「谢谢。」梁杉柏接过钥匙,「什么地方可以烘干衣服,我没带替换的衣物。」

祝映台看看他身形,点点头:「穿我的吧,我们差不多高,只不过我的衣服也没多带,你记得别再弄湿了,在这里要把衣服弄干不容易。」

梁杉柏奇怪为什么祝映台在自己家还会说衣服不够,转念想想,大概是懒得把衣服搬来搬去,全都存学校宿舍里了,也就没再问下去。

「好啊。」他说,「你把衣服给我就好,其他我自己来。你父母在催你吃饭了。」

「不去也没有关系。」祝映台淡淡地说,把伞也递给梁杉柏,「我去拿衣服过来。」

「你不用伞?」梁杉柏猜测祝映台可能跟家里吵架,但不知道该不该劝,也不知道怎么劝,索性避开这个话题。

「很近。」祝映台说,用手指指某个方向,「穿廊过去就成。倒是你……」

「我?」

「你……」祝映台忽而靠近梁杉柏的脸前,两人的距离就在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顺利感觉。祝映台湿润的,温暖的气息就那么喷吐到梁杉柏的脸上,带着痒痒的骚动感,梁杉柏忽然间决得自己呼吸困难,胸隔膜要爆炸一样。

「我怎么样!」梁杉柏问,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一跳,就如同……如同心虚掩饰的下意识反映一样!

然而,掩饰什么呢?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梁杉柏脑子转不动,里头乱哄哄成一锅八宝粥,烂糊得快不能用了。

「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记得不要让任何人,不要答应任何人进这个屋子,包括这个『祝府』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明白吗?」祝映台缓缓地问,语句从唇际一点一点地吐出,不知为何让梁杉柏觉得带着一点诱惑的意味。

「为……为什么?」梁杉柏好容易集中精神,退开一点,问。

祝映台摇摇头,表情看起来像是对一个愚笨的小孩感到无奈:「我是主人。」

而你是客人……

梁杉柏在心里接了这句话的后半句。

「好吧。是你家,你说怎样就怎样。」后半句话已经带着点不快的味道。

梁杉柏想祝映台真是个怪人啊怪人,不喜欢就不要留人住宿啊!

屋内突然想起「叽叽嘎嘎」的机械摩擦声,然后是「咚咚咚」的鼓声和号声,接着是一串八音盒「丁冬丁冬」那样的音符声,梁杉柏转过头去看到那座钟底下的小人骑着小马列队出来,还有小人在敲锣打鼓。金色的人马转动着,闪着瑰丽的色彩,看得他目不转睛。

「这么快开始守灵了……」祝映台低语,摇了摇头,「来得可真是时候……」

「什么?」梁杉柏一直望着那精致座钟发呆,就没听清楚祝映台说什么。

「没什么。你先去吧,我等会就过来。」祝映台走出门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转过身很郑重地说,「记住我跟你说的规矩,还有,我等会会送饭过来,你就吃那个。」

看梁杉柏露出困惑的神色,祝映台补充:「也就是除了我给你吃的,其他的食物,你都不可擅动。」

梁杉柏点点头,想,不管怎样,只要捱一晚,等到明天天亮雨小一点,立刻就走,再也不要呆在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宅里,对着一个怪人,哪怕那是一个那么美的人!

第七章

梁杉柏这个澡洗得很舒服。

他本来以为这种老房子因为建筑结构的问题,要排个燃气管道什么的想必不容易,所以定然是沿袭旧法,用个小澡盆烧了热水来洗,没想到热水是要烧的,不过是外间添加了柴火烧,然后通到里间小池子似的澡池。

里间暖暖的,水温也适当得很,梁杉柏窝在里面好半天差点不想起来。一直到头昏眼花,才终于爬出池子。走到外间,发现干净衣物已经放好,一件雪白衬衣,一条淡褐色长裤,内裤还是他自己的,不过已经烘了八成干,不知道是不是祝映台亲自动的手。想到这里,梁杉柏只觉得脸上发烧,刚才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两人眼对眼,面对面,祝映台的鼻尖仿佛都要蹭到……

「靠,一定是泡澡泡太久了。」猛然清醒过来,梁杉柏自个动手,左右开弓,扇自己两下,抖抖湿漉漉头发,穿上衣服走出去。

外头依然还在下雨,真要让人怀疑天上哪来那么多水可以不停不歇地这么下,不过梁杉柏的心情比起刚才却已经好转不少。心理学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洗个热水澡有助于缓解情绪看来不是科学谬论。

梁杉柏步伐轻快地回到房间,推门一看,祝映台果然已经在桌前坐着,桌子上还放着两个……面包。

「洗好了?」

「洗好了。」梁杉柏回答。

祝映台看他两眼:「过来吃饭。」说着,很自然地从两个面包中挑了一个递给梁杉柏。

「面包?」梁杉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出来了又觉得自己这么问似乎很没礼貌,一下子尴尬起来。

祝映台倒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是面包。热狗面包和玉米面包,你我一人一个,我想你应该喜欢吃肉。」

梁杉柏默然接过那个小小的面包,暗想这祝映台跟家里闹得真僵,居然晚餐吃个这么小的面包来打发,只是这……这要怎么吃?!

吃不到三十秒,面包已经下肚,梁杉柏丝毫没觉得肚子装了多少东西,思前想后终于把装出来的「矜持」放一边,可怜巴巴问:「还有别的吗?」

祝映台看他一会,说:「有。」

掏掏掏,从身后变戏法一样掏出小半袋东西,梁杉柏接过一看,两眼一翻--几片牛奶饼干。

「这是我今早的早餐剩下的,不介意的话,就请用吧。」

祝映台说得很慷慨,梁杉柏就盯着那一二三四,四片饼干直发呆,嘴角抽搐,嘴唇微微翕动。

「这附近有商店吗?」好久,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回答斩钉截铁。

祝映台看梁杉柏几乎要哭出来,想一想,叹口气:「这个给你好了。」

递过来吃剩下半个玉米面包。

梁杉柏在心里呐喊,这日子没法过了,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听到了他的呼喊,一直挺尸在旁装深沉的手机居然响起来,梁杉柏一听那音乐,顿时精神大振。

「妈……」

才喊了一声妈,那头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梁母是名称职小学教师,还是个班主任,几十年如一日辛苦耕耘在基教战线上,养成了过硬的职业素质。简单来讲,嗓门极大。

「杉柏啊,你个死小孩,这么晚了在什么地方呐?」

「妈,我在乡下。」梁杉柏看看祝映台,后者不动声色地坐着,黑眸子直直看着外头,好像在观雨景。

「大声点说,妈听不清楚!」梁母在那头大声喊,梁杉柏把手机拿离耳朵一臂。

「我在乡下,一个叫祝家庄的地方!」梁杉柏压着声音吼。

「祝家庄,你去那里干吗?」

「帮同学送报告单,不过这里下大雨,给困住了。」

「那让你爸开车来接你吧,一会把地址发过来……」梁母的话还没说完,梁杉柏只觉得手中一空,手机已经被祝映台抽走了。

「伯母您好,我是杉柏的同学,我姓祝。」祝映台打电话的口吻相当的礼貌,听起来确实有种大户人家少爷的味道。

「噢,你……你好。」梁母的声音压下些,似乎在疑惑为什么通话人会突然转换。

「是这样的,杉柏他这次特意帮我送成绩单来,我想他难得来乡下跑一趟,」祝映台说着看看外头瓢泼大雨,「如今又正好碰上大雨,而况这里的路也是极难走的,如果可以的话,不如就让他留在我这里玩一玩,到雨停了再让他回家您看怎样?」

「嗯嗯,好,没有问题。好的,谢谢伯母。好,那么就这样,伯母再见。」祝映台把手一伸,「你的手机。」

梁杉柏木楞楞接过来,突然想到自己的初衷已经完全被扭曲,想要赶紧再拨个电话,拨了几次居然都没有声音。再看,屏幕上又只剩一排字,20∶37分。

信号,居然又没了!

第八章

梁杉柏坐在灯下发呆。

房外传来雨声,时而淅淅沥沥,时而乒乒乓乓,就是不肯停下来。

「肚子好饿啊……」梁杉柏把左腿架在右腿上,喊一声。

「真的好饿啊……」再换右腿架在左腿上,又喊一声。

停一阵,站起来,往左伸伸腰,叹:「好无聊啊……」

走两步,又往右伸伸腰,接着叹:「真的好无聊啊……」

祝家大概是个绝无仅有存活于当今社会的典型古系家族,房子老不说,除了电灯,居然连一点现代设备都找不到,就连娱乐设施都没有。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机,连台收音机都没有。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啊无心睡眠……」梁杉柏扒在雕花门棂上,哀怨地看外面。

外面黑黢黢一片,除了廊下有灯照亮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远处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为何,居然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真的很静,不,应该说是太静了!

梁杉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偌大一个宅子,仿若一点人气都没有,远近看不到人影,连声音都听不到。

想着,梁杉柏的眉头渐渐渐渐地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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