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 下——楚寒衣青
楚寒衣青  发于:2011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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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忽然就想到几天前侍卫谈及的瞎子神算陈言之离开的场面:

“陈先生就大笑起来,摇头说什么‘错了错了,看走眼了’……”

“错了错了……”房先生喃喃着。他抬目四顾。

看见了一片残桓断墙。

局势彻底失控,却也彻底按着计划发展。叶白一直紧绷直立着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紧接着就一头向假山之下栽去!

没有现身,却一直隐身暗处的闻人君看见了这一幕,刚刚要运劲上前,就见一道人影自角落飞射而出,转瞬便接住了落下

的叶白,也不停下,足下一点,便再反身没入黑暗。

惊鸿一瞥之间,闻人君只看见一对紫黑色的眼眸,较之夜的暗蓝之色,更显沉寂幽深。

闻人君的脚步停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追上去……不过很快,他就不需要知道了。

因为叶白,已经自黑暗之中,再走了出来。

○七二 不可思,不可为

马车辘辘,碾压过泥泞的小道,留下到两道长长的痕迹。

这是叶白和闻人君坐的马车。自那一夜宰相府的事情了结之后,闻人君几乎是立刻地带着叶白上了马车——叶白的手,已

经不能再拖了。

天已五月,料峭的春寒早已褪去,然而被青布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之内,不止铺了厚厚的软垫,还点了一个特制的小火炉

叶白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歇息的。

看着叶白绯红的脸色,闻人君并不太放心,开口道:“还会不会冷?”

虽是躺着歇息,但叶白并没有闭上眼睛。听了闻人君的话,他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你应当热了吧?”

“习武之人寒暑不侵。”闻人君微笑着。顿了顿,他又道,“你的手呢,还疼不疼?——此去洛城,是见一个早已隐退了

的神医,他会有办法的。”

叶白本想说没有办法也罢了,转念却觉得并没有必要同闻人君说这些,便住了口。

眼下叶白发着高热,闻人君也不欲多说话耗费对方的精力,只道:“这里到洛城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你再休息一会吧

。”

叶白点了头,却没有立刻闭上眼,而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了口:“闻人。”

“嗯?”闻人君看着叶白。

叶白沉默着,他苍白的脸颊上染了绯红,看上去倒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人气。他从被褥里伸出了左手,碰了碰闻人君垂于身

旁的手,似在征询。

闻人君微微一怔,他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握住叶白伸过来的手,但也没有扯开。

于是叶白便张开五指,小心地握住了面前的手。

闻人君的手指轻微的颤了颤。

叶白便稍稍加了力道:“闻人……”

闻人君听着。可叶白却没有再说下去,或者他本来也没有想说什么,只是想叫一叫闻人君的名字。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着。

毕竟是重伤未愈,叶白很快也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见叶白睡熟了,闻人君本来准备将手抽出来,去不妨一眼看见了叶白露出被褥的右手——青紫色的,扭曲得不成形状了的

一只手。

闻人君抽手的动作停住了。他看了那只露出来的手有一会了,方才扯过被褥,将那只手轻轻盖起。接着,他不再准备把手

抽出来,而只稍稍调整了位置,让熟睡中的叶白能握得更舒服一些。

一路无话。

等马车到了洛城之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闻人君并没有先去客栈休息,而是带着叶白就径自上了那隐居的神医家门。

神医当然已经休息了,可现任的天下第一都找上了门来,他还能说什么?当然只得披衣起身,为叶白察看手腕。

一灯如豆。

并不算太宽敞的室内,神医就这油灯察看了叶白的手腕好久,才征询似的看向了闻人君。

闻人君还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的叶白就先开了口:“直说吧、”

神医迟疑了一下。

闻人君就也开了口:“直说就好。”

来的两个人都说了同一句话,神医当然呃没什么好避忌的,当即就开口道:“这位小哥的手拖得太久了,不是不能治,老

夫也可以保证他日后的正常活动没有问题,但要拿剑……”

神医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接下去的,已经不用再说了。

叶白没有什么表示。

闻人君则沉了脸:“若不能再拿剑,本府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做什么?——就是飞云城自己的大夫也能治好!”

神医摇了摇头:“非是老夫不肯尽力……”这么说着,神医再看了一眼叶白的手腕,道,“老夫才疏学浅,城主,您还是

另请高明吧。”

闻人君脸色越发沉了,却到底没有为难神医,见对方确实没有了办法就带着叶白,起身离去。

午夜了,屋外吹着的风颇有些凉。闻人君看一眼叶白的脸色,就解下自己的外披,披到了叶白身上:“他没有办法,我们

再去找下一个……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

叶白看着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的右手,片刻才摇头道:“没什么。”

这句没什么,说的是这个大夫治不好没什么,还是……治不好,没什么?

闻人君并没有深思,只带着叶白进了客栈,然后看着对方躺下歇息,不多时就陷入了沉睡。

接下去整整十天的时间里,闻人君带着叶白找遍了洛城大大小小的大夫,有市井中备受赞誉的,也有默默无名但手头过硬

的。只可惜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看见叶白右手之后,无一例外的表示治不了——至少无法治到叶白再次拿剑。

一次次期望,再一次次失望,不要说本来就带伤带病的叶白,就是闻人君自己,也已经有了疲惫之感。

第十一日,闻人君和叶白来到了洛城的最后一个大夫处。

大夫正在处理另一位病患,闻人君和叶白就先在隔间里等候。

叶白的神色有些疲惫。

闻人君注意到了:“累了?”

叶白微一点头。在旁人面前,叶白当然不会表现出疲倦的神态,但闻人君不是旁人,所以叶白并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闻人君刚要说话,就听见几丝响动远远传来。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停住了,闻人君心念几转,手已经伸向叶白。他温言

道:“累了就歇息一下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闻人君的手已经抚上了叶白的睡穴。

对闻人君根本没有防备,叶白不声不响地就倒了下去。

伸手接住了人,再替对方调整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做完这一切后,闻人君面前的席子就被嫌了开,治好前一个病人的大

夫走了进来:

“久等了,他?……”

“他累了,先休息一会。”闻人君轻描淡写。

看了一眼闻人君,大夫似有所悟,也不再多话,坐下了就开始查探叶白的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大夫小心地捧着叶白的手看了很久,久到让闻人君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伤了多少日了?”良久,大夫开口。

闻人君心中微微紧绷,先前那一丁点的期望开始发芽生长:“半个月了。”

“半个月了……”大夫自语着,又低头看向叶白的手。然后,他抬起头,张开了嘴。

闻人君的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心中的期望也由幼苗结成了一个小小的花苞,就听见大夫的声音:

“……很抱歉,这只手我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期待在一瞬之间就完全落空,闻人君怔了有一会,才记得缓缓点头,问道:“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大夫摇头道,“伤得太久,也伤得太多了,如果是七天之内,我还可以勉力一试。”

闻人君没有说话。自从赤焰离开之后,他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有了期望又彻底失望的感觉了。

这样的感觉当然不好。

只是他这个局外人都会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那几乎无法治好右手的叶白,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个剑客,再无法拿起练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剑,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闻人君微有些失神,接着就不知不觉的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方才点了他的黑甜穴……

……

“城主,洛城有些名气有些实力的大夫已经全部找过了。”回到了客栈,闻人君正听着下人的报告。

“嗯。”喝了一口浓茶,闻人君按按额角,“药王爷还是没有找到吗?”

下人摇了头:“药王爷居无定所,江湖上最后一次见到药王爷,还是在一年之前。”

一年之前。闻人君咀嚼着这几个字:“那一次,药王爷是出现在什么地方?”

“是在西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叫阜县。”下人回答。

闻人君点了头:“出去告诉他们,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就起程去阜县。”

下人答应,行完礼后便转身离去。

独自坐在厅堂之中,闻人君闭目休息了一会,又喝了好几口浓茶,这才起身,走向叶白休息的房间。

房间内,叶白已经醒了,正自坐在桌旁,用左手持剑,雕刻着面前的水果。

闻人君微微怔住,脚下不由缓了一缓。也是这个时候,叶白手上失了力道,一下子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痕

闻人君回过了神,快步走到对方身旁,他拿过了叶白右手掌心上的苹果,道:“你想削成什么样的?我替你削。”

“不必了。”闻人君既然拿走了,叶白也没想拿回来,只微微摇了头。

但这一次,是闻人君坚持了:“想削成什么样的形状?”

叶白略顿一下,然后到:“冰火兽吧。”

这一个要求对普通人而言显然有不止一点的难度,但对闻人君而言,就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了。所以闻人君点了点头,便随

手开始削了起来。

叶白静静地看着。

片刻,闻人君打破了沉默:“我们明天去阜县,找药王爷——那是药王爷最后出现的地点。”

“好。”叶白应道。

“药王爷治得好你的手。”闻人君又温声道,他已经削出了冰火兽的半个身子。

如果治不好,或者干脆找不到呢?叶白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道:“没关系。”

这是他第二次说了,也是闻人君第二次听见。第一次的时候,闻人君尚能够不加深思,然而在寻遍大夫却无能能治的现在

,闻人君却不得不考虑了。他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

叶白又开了口:“没关系,我说过了,既然要找叶谦要杀叶谦是我自己的决定,那当然应该自己承担之后的事情,包括被

折了手,也包括被折了的手无法治好。”

这么说着,叶白顿了顿,又道:“其实现在也不错。我还有一只手,我也还欠你一件事。”

最后两句话乍一听来似乎没什么联系,但稍稍思索,便能明白它们之间的联系:

我还有一只手——所以我不会有事;我也还欠你一件事情——所以我还是不会有事。

闻人君沉默片刻:“你没有欠我什么。”

叶白并不同对方辩驳。

闻人君就再低了头,开始削着冰火兽的后半个身子。

片刻之后,他将一只小小的苹果冰火兽交到了叶白手上,道:“明天还要赶路,你身体没有大好,还是多休息吧。”

叶白点了头,接过东西便向内室走去。

闻人君便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的背影。

其实方才他见到叶白用左手削东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是想对他说:别削了,往后我帮你削。

往后我帮你削。闻人君想着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说这一句话,或许是因为这几日陪着叶白,也日日体会

到对方失意感觉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从许久之前,对方就开始了的那一次次亲近……

往后。闻人君微微抿了唇。他是这么想的,可是……

……可是,他怎么能承诺往后,又拿什么,承诺往后?

○七三 梦境

冬雷阵阵,天上黑云聚成一团,翻涌着流动着,仿佛顷刻就要压将下来一般。

脚下是一片血海,断肢残臂随处可见,叶白持着剑,在血水之中快步疾走,周围的血腥之气浓郁得几乎形成了一层薄薄的

血雾,在鬼魅阴森的树林里流窜游走。

叶白的呼吸有些急促,鲜血随着他右手的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

几十,几百?

他也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人。

几十,几百,几千?

叶白快步向前走着,他打算先离开眼下所在的森林。

喊杀声更近了,叶白微微咬牙,再加快了速度:已经十天了,还没有——

想到这里,叶白的脚下忽然一顿。

已经十天了吗?还是……

“快,马上就追到他了!”嘈杂声忽然从后头传来,叶白顿时收回心神,再要前行,就听见身后乱哄哄的声音中突然又一

个声音拔高起来,尖锐刺耳:

“——他的右手废了!”

仿佛青天白日里劈下了一道惊雷,叶白在一瞬的茫然过后就朝自己的右手看去,却见本来好好抓着剑的右手在不知何时,

已经自腕部消失不见了。

叶白睁大了眼。

正是这时,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忽然响起,叶白抬头看去,就见原本还阴郁幽暗,空荡荡不见人影的森林在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变成了一块凹地,而数以万计的人,正持着兵器,凹地的四面八方冲杀下来,最近的一个,甚至已经把兵器抵到了

他的面前!——

叶白猛然睁开了眼!

周围是一片幽暗,幽暗之中影影绰绰有些东西,模糊的一团,好像择人而噬鬼怪。

叶白看了有一会,才认出自己是在阜县别院的房间里。

做梦?叶白闭目片刻,再伸手擦去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细汗后,就坐起了身子。

夜晚的月光至窗外射入,照到床边,照出叶白垂于身侧的右手:依旧肿胀青紫,依旧酸软无力,甚至……

叶白试着合了合手。

银白的月色下,那只垂放于床榻上的手,依旧只静静躺着,一动也不能动。

叶白再握了握。

那只手依旧一动不动。

叶白不管不顾,依旧握着。

那只手就响起了极细微的声音——是骨头摩擦的咯吱声。

剧痛自右手传来,叶白不再用力了。不是因为剧痛,是因为夹杂在剧痛之中的,不知从何而来,却无可回避的无力。

叶白静静地坐着。然后,他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夜已经很深了,但闻人君还等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他是在等药王爷。

虽然在洛城没有找到能治叶白手的人,但来到阜县的闻人君和叶白的运气显然不错,不止一下子打听到了药王爷的行踪,

还发现对方眼下就住在阜县之中。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闻人君当即行动起来,一面安排叶白在租下来的别院里休息,一面带着拜帖,亲自去见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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