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夙道:“修仪娘娘若是喜欢,我可以派人多做些,往明月轩送去。”
韩修仪道:“岂敢劳烦妹妹。”
钟夙笑了笑,笑得时候腼腆羞赧。
龙羿的目光则一直在钟夙身上看着,看到钟夙此时模样,心里又是冷哼。
这人打起人来的时候那么猛,怎么被女人说了几句就羞成这样,倒像个不解世事的青涩少女。
皇帝默不作声地饮口茶。
仪羲园的茶水有些粗糙,比起临胜宫差着了,比起明月轩也有着段距离。韩修仪说这里的桂花糕好吃,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看着桌上的糕点,拾了一块。
钟夙仍是没有声响,不恭维不奉承,只是静静地侯在一边。
皇帝拿着糕点往嘴里凑去。也就在这时,韩修仪“哎呦”了一声。
龙羿斜目望了过去,只见韩修仪一手按着小腹,蹙起双眉,似是不舒服的模样。
“怎么了?”龙羿放下手中桂花糕。
韩修仪捂着小腹,抬头看着皇帝,一张脸泫然欲泣道:“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痛。”
龙羿皱了皱眉,看了韩修仪的小腹,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钟夙。
韩修仪又“哎呦”了一声,伸手抓住龙羿的手道:“皇上,皇上,臣妾好痛。”
龙羿被韩修仪的手抓得紧紧的,感觉到韩修仪整个人都往着自己身上倒,盈盈身躯靠在怀里,他皱眉反抓住韩修仪的手道:“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钟夙亦望了过来,目光诧异。
女人在龙羿身体娇喘,眸子微微一转,眼睛暗角里瞥了眼钟夙,瞬间又将目光投向龙羿之前拿着的那块桂花糕,脸色大变道:“皇上,这桂花糕……”
龙羿和钟夙不约而同地看向桂花糕。
桂花糕洁白如玉,桂香从里面一层一层地荡出来。
“皇上,桂花糕里有……有……”韩修仪想着要把“毒”这个字说出来,但偏偏最后一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怎生也发不出来了。
随后,她的肚中传来一阵绞痛。
她脸色瞬间青白了下来,不像刚才一般自矜,整个人完全躺在龙羿的身上,连着手也不断地抽搐起来。
龙羿眸光骤紧,沉声道:“叫御医。”
德福见着事态变重,急忙躬身出门命人传御医了。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是厉害,仿佛要将她整个肠子都要绞烂了。韩修仪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钟夙便看到女人脸上灰白一片,连着唇色也是青紫色的,如同鬼一样。而女人的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自己。
“皇……皇……皇上……”韩修仪终于挤出几个字,零零碎碎不成一句。
“爱妃不要着急,朕已经派人叫了御医。”龙羿沉声安慰道。
他横抱起韩修仪的身子,冷冷看向钟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带路。”
钟夙急忙站起身来,领着龙羿往仪羲园偏殿的寝间行去,一边走,脑海里一边闪出各种思绪。
韩修仪看到钟夙更是急着,胸脯急剧起伏了几下,抬起一只手,颤颤抖抖地指着钟夙的背影。
“皇……皇上……她……她要害臣妾。”她说着,嘴角滑下黑血,触目惊心。
“朕知道,朕会明察。”龙羿低头说道。
“她真的……真的是要害臣妾……”韩修仪的手仍不放松,这回连带整双招子都盯着钟夙。
钟夙也没回头,快步带着龙羿到了殿里的红罗帐床。龙羿将韩修仪放到床上,见女人的目光仍死死地看着钟夙,不由得皱眉回身。
“出去!”皇帝喝道。
钟夙立在床边,看着韩修仪一脸狰狞,不禁有些犹豫。
“朕叫你出去!”皇帝又喝了一遍。
指了指寝间外头,皇帝又道,“到门外跪着。”
钟夙抬眉道:“钟夙没有下毒。”
“朕要你出去跪着,你没听明白吗?”龙羿眼中涌起薄怒,再次喝道。
他极少这样发怒的。
钟夙垂首,往门外行去,恰逢御医赶到。
这回的御医不是鹤年,是新晋的年轻医师,名唤成风楠。
成风楠没有停留,直接往着寝间去了。
钟夙默然行到屋外,跪在地上。花桔连忙去拿了块蒲团,帮钟夙垫在膝盖下面。
也不知过了许久,德福从寝间里走出,传钟夙进屋。
钟夙这才起身,再度走了进去,绕过屏帐,就看到龙羿颀长的背影。
皇帝听到来人脚步声,缓缓转过身。他转过身的时候,露出身后帐床一角。钟夙只见韩修仪双眼阖着,嘴唇已是一片黑色,脸上也长了青斑。
“别看了。”龙羿发话道:“韩修仪已经死了。”
“……”钟夙心里漏跳了半拍。
“小夙,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龙羿的口吻恢复到平平淡淡的样子,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下毒。”钟夙还是之前离开时的那句话。
“但是韩修仪是吃了你的桂花糕,被毒死的。”龙羿直视眼前这人。
“钟夙没有下毒。”依然是那句话,也是平平淡淡,不喜不怒。
“现在的罪证都指向你一人。”龙羿皱眉道。
钟夙抬眉道:“回禀皇上,钟夙没有下毒毒害韩修仪。”
“……”龙羿怀疑自己要是不肯定这句话,这人要这么一直说下去。
他索性一振声,冷笑道:“就算美人没有下毒,朕相信如何,振武将军会信吗,后宫妃嫔会信吗,满朝文武会信吗?”
钟夙这回没有发出声响,默默地看着龙羿。
振武将军是何人,他不知。
但应当是和韩修仪是有关系的。
也是让眼前这个男人头痛的角色。
龙羿没听道钟夙再辩解,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
钟夙看到龙羿的一手上的四指正摩挲着那块翠玉扳指,一如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模样。
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此事甚是严重。
龙羿立刻就想到了曲骛。
这事当早有预谋,但他没料到曲骛会出此计谋,直接置韩修仪于死地,又可一石二鸟。
准确的说是三只鸟,振武将军和他是圈在计谋里了,而祈妃则是附带用的牺牲品。
呵呵。
皇帝心中暗笑,表面却沉静如水。
旁边的太医、公公、宫女亦不敢出声。房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一人声音清冽,在房屋里响起,如珠落玉盘,声音不大,清晰可闻。
“皇上,钟夙有一法,可查证修仪娘娘的死并非钟夙所为。”
他说着,眸光直视龙羿。
而龙羿也正好和他的眸光汇聚到了一块。
第21章:夜行窃
振武将军驻军镇守西南,掌管西南大权,拥兵二十万。
接西南处,是楚国地界。
楚国兵强马壮,窥封国疆土多年,这是封朝百姓众所周知之事,更何况满朝文武与高在庙堂之上执掌封国皇权的帝王。
但钟夙却是不知的。
龙羿听完钟夙所言,又与钟夙对视半响,“嗤”地一笑。
钟夙听出这个男人笑中的意味,有不屑、有讽刺。
他仍是默默站着,连眼神也没有变过,牢牢地盯着龙羿的眼。
龙羿又是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变策,方才对钟夙笑道:“你能行?”
钟夙直着身子,不失胆气。
“不成功,便成仁。”他说道。
龙羿呵呵笑了几声,又没音了。过了许久,他方才说道:“如此,朕便允你。”
“查到证据后,先回朕这禀告。”龙羿又补了一句,沉声严厉。
他也不问钟夙用的是何方法去查证自己的清白,只是开口,便给了钟夙执行的权利。
“是。”钟夙道。
有这么一刻,钟夙觉得龙羿就是自己的队长,手差点就举到太阳穴、行军礼。
钟夙应声后,龙羿不再踱步,反而挑了只木制大椅坐了下来道:“小夙,你先去办事。”
他的话缓和了不少。钟夙转身离开,一刻也没有停留,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皇帝盯着钟夙的挺直的背影半响,方道:“今日的事,不许外传,谁泄露消息,尚方司的刑具候着。”
旁边的太监宫女立刻应了。
龙羿挥手令这些人散去,房间里唯留下成风楠和他自己二人。
过了些时候,纪慕年也匆忙赶到。他进门先行礼,再将目光望向韩修仪的尸体。
死相真难看。
这是纪慕年看了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龙羿这才又站起来,走到尸体前,撩开尸体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身上的青斑,最后道:“成风楠,查仔细了。”
成风楠得命不再拘束,仔细翻看了尸体,最后又打开尸体的口腔,刮下桂花糕的残渍,和之前龙羿要服侍的那块桂花糕做了比对,方禀道:“回皇上,这桂花糕确实有毒,只不过这毒和修仪娘娘所中之毒有所区别。”
龙羿和纪慕年各在一边听着。
“桂花糕上的毒是‘青芒种’,中毒之时症状是腹中绞痛,全身布满青斑,难受至极,但不能致死。但如果‘青芒种’加了‘霜吟’,中毒症状虽是一样,但疼痛加剧,能快速致人于死地。不过这两种毒甚难区别,一般医师通常会将两种毒混淆,忽略了‘霜吟’。”
成风楠又道:“修仪娘娘应当是先服用了‘霜吟’,‘霜吟’是慢性毒物,服食后若得解药,便可安然无事。”
“结果她没有料到桂花糕里还有一种毒。”龙羿冷笑道,“本来想栽赃陷害,没想到自己却搭了一条命。”
真是好笑之极,死有余辜。
只是皇帝并没有把后面半句加上去。
他面上不动表情,望向纪慕年道:“这事和曲暄脱不了干系,叫人紧盯着。”
“臣遵命。”纪慕年立刻应道。
“把仪羲园和这次事情有关系的人都找出来,修仪最近接触过哪些人,也都一个一个盘查。”龙羿道。
“是。”纪慕年再次应道。
皇帝吩咐完这事之后,再命成风楠和纪慕年退去,自己却是侧头唤了声。
“夜鹰。”
“属下在。”角落里传来夜鹰平淡的声音。
“盯着钟美人,别出什么差错。”皇帝揉了揉眉角,开口说道。
“是。”夜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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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说“不成功,便成仁”是有原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可行,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能这样做。
夜里,四下俱静。
钟夙挑了一身暗色衣服,穿上兽皮小靴,肩上扛了粗绳,从仪羲园出发。
夜鹰见钟夙出门,亦快速跟上。
钟夙行路的方式与夜鹰有异曲同工之妙。影卫讲究的是不暴露自己行踪,专门隐蔽在暗处,钟夙也正是如此。
如果不是夜鹰知晓其中关键,怕一时半会也跟踪不了钟夙。
钟夙快速行到临胜宫宫外一处角落,抛出绳索,慢慢攀了上去。
宫中禁卫的巡逻时间一刻钟来回一次。钟夙早已把握好时间,踩着屋檐房瓦,俯身默默地往临胜宫正殿潜去。
子时。
一道暗影伏在正殿屋脊上,用耳贴住房瓦,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正殿里没有声响,寝宫里的暄贵妃应当是睡下了。
钟夙望向守在正殿门口的两个宫女,估量了一会,翻身从屋檐上跳下,在角落里借势打了个滚,稳住身形。
随后他飞快俯身窜出,借着殿前阴影迅速奔到两个宫女身后,用手猛撞其中一个宫女的后脑。
宫女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瘫倒在地,另外一个宫女只见一双明亮的眸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惊得失声要叫出来。
钟夙比她更快一步,闪到她身后,用手紧紧捂住宫女的口鼻。
声音被咽在了喉咙里。
钟夙豪不犹豫,又打晕这个宫女,将两个宫女拖到殿边角落里。
夜鹰只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女人,鲜少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反应的。
而且这人走路的时候不带声响,是用脚尖垫着走的。这样行路的方式能维持这么久,应当是经过长久的训练。
钟夙安置好两个宫女的,便闪入正殿。
他半个月来到每日都到临胜宫,对这里的情形熟悉,一下子摸到正殿书房,翻找起来。
钟夙要找的是那日德禄接到的飞鸽信笺。他虽不知信笺里面有什么,但是经过韩修仪一事后,也不得不怀疑起来。
只盼暄贵妃还没有将信笺处理。
钟夙飞快地翻着案上的东西,没有找到预期要找的东西,随后将目光望向案上放着的一个小香炉。
他紧紧盯着香炉一会,忽然伸手去揭香炉的炉盖。
盖子里有灰烬,接着不大的光线,钟夙还可以看到一片烧了半张的纸。
钟夙立刻将纸片取出来,盖回香炉盖子,将炉子放回原处。
他闪到窗边,借着月光,看清楚了信笺上的字。
纸是烧了一半的,但是钟夙还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
“除掉韩敏,嫁祸祈妃。”
钟夙默默看着纸片上的字,心头只觉寒冷,万种情绪涌起,但很快又抛在脑后。
他将纸片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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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钟夙潜进临胜宫的前一个时辰,亥时。
一道利箭“嗖”一声射向空中,空中传来“咕”一声呜咽。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直坠而下。
纪慕年收起弓箭,快步下楼,走到东西坠落的地方。
他在临胜宫附近的钟楼里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从里面飞出的信鸽。
鸽子通体灰色,乍一眼看去,还真难从夜色里辨认出来。
纪慕年拾起被自己射穿咽喉的信鸽,从鸽子爪上取下一个小筒,快步向皇上的养心殿走去。
龙羿未睡,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见纪慕年到来,接过呈上来的信筒,打开了翻看,随后笑道:“好一个曲骛,好一个曲暄,朕没动你们,居然敢先来动朕的人。”
纪慕年低眉问道:“皇上,现今改如何?”
龙羿顿了顿,道:“朕虽下令,但韩修仪暴毙之事,怕是瞒不过去。韩家迟早也会知晓。”
纪慕年道:“这样一来,振武将军会不会投靠曲骛?”
龙羿道:“以前尚有可能,只可惜曲骛的算盘打错了。”他又冷冷哼了一声道:“曲骛早有收买韩天啸的意思,但若是韩天啸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曲骛手里,不知会是如何反应。”
纪慕年已知龙羿心中所想,道:“那这封信……”
皇帝这才笑道:“你拟份曲暄的笔迹,再找个一样的识得路的鸽子,放出去。”
纪慕年领命去了。没多久夜鹰又从殿前进来,跪禀道:“皇上,钟美人已经往养心殿这边过来了。”
龙羿挑眉好笑道:“这么快?”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皇帝又问道:“她去做什么了?”
夜鹰道:“钟娘娘去了临胜宫盗了封信笺。”
皇帝更是诧异:“她怎么盗的?”
夜鹰回忆钟夙所为道:“攀绳沿房檐行到临胜宫,打晕守夜宫女,潜入书房盗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