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肖南平时睡觉，并没有关机的习惯。

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的打，等到东方既白，季抒言越发不安，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嘴唇颤抖的厉害，一个心神恍惚，撞到了电脑桌旁边的凳子，握在掌心的手机飞了出去。

静谧的房间响起一串刺耳的铃声，电量耗尽，手机自动关机了。

季母被一连串的响声吵醒了，打着哈欠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言言，怎么了？”

季抒言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勉强挤出笑容，“没事。”

第四十六章：重回平静

一连几天，路肖南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

季抒言终日惶惶，食不下咽，不停地联系路肖南，又怕电话一旦接通，就会听到从那头传来的噩耗。

季母看出了不对劲，追在儿子身后问情况，季抒言不敢跟母亲说实话，一边要控制自己不要肆意猜测，一边要绞尽脑汁地应付家人。电话不停歇地打了几日，季抒言终于放弃了，双手一摊，手机滚到沙发的缝隙里，他望向小区院落，正值傍晚黄昏，几个小女孩正在楼栋之间的空地跳着皮筋。

八月的最后几天，暑气没有之前那么盛，季抒言穿了一件运动背心，电风扇的风呼啦啦的吹动头发，背上还是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他连连叹气，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差点碰倒了正端着一碗绿豆汤朝他走来的季母。

“妈！”季抒言烦躁的绕了一圈，他想立马回去了解情况，可是离开学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母亲说。

“怎么了，儿子？”季母放了绿豆汤，拉着季抒言赶紧坐下，严肃认真，“最近一直魂不守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季抒言不好开口，只能打马虎，“没，就是集训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到现在还没解决。”

“敷衍我呢，说，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

季抒言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

季母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那可得抓紧了，可别让到手的媳妇儿跟别人跑了。”

季抒言努力吞了口口水，望着母亲的眼睛，“妈，我想早点回学校。”

季母大义凛然地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回去，当然要回去，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又是母亲收拾的行李包裹，走的那天季抒言再打了个电话，还是不通，他拉着背包的带子，轻轻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妈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几根灰白的发，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时感慨万千，季抒言提不起迈出家门的脚。

“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把你关在家里也是心不在焉的，我们看了也难受。倦鸟归巢，要是累了，记得回来的路就行。”

季抒言在门口驻足，母亲穿的是家常的衣服，早上起来帮他准备早点，围裙挂在胸前还没解下，额前的几缕头发被风吹得遮住了眼睛，他下定决心，“妈，毕业之后我把他带回来，让你看看。”

火车买的是坐票，季抒言抱着行李昏昏欲睡，突然一个刹车把他惊醒，原来前面塌方，工人正在施工抢救。车厢里的旅客揉着额角叹息，这一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动。季抒言拿出手机看时间，有一个未接来电。

是路肖南打来的。

季抒言慌慌张张的拨回去，连呼吸都放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怕几日来的连连噩梦变成了现实。

响了几声，那边接通了，季抒言把背挺得笔直，屏气凝神，艰难地“喂”了一声。

“小言？”

季抒言把自己缩成一团，呼吸放的悠长缓慢，车厢里的喧哗吵闹越发激烈，放大了电话两头的安静。

“怎么了，你在哪儿，那边怎么这么吵？”

路肖南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不惊，季抒言有些放心了，他压抑住音色里的颤抖，一字一句的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手机一直没开机？”

“哦，跟我妈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里信号收不到，手机一直关着，因为时间仓促，就没跟你说。”路肖南话锋一转，“怎么，你以为出什么事了？”

季抒言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末了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回来之后去过疗养院吗？”

那头一阵沉默，季抒言的心又吊了起来，捂着手机放远了一些，不敢听路肖南接下来说出的话。

半响，路肖南清了清嗓子，语气低沉，“他被冼灏阳送去英国了。”

火车在路上停了半日，天微微亮的时候塌方的路修好了，火车重新上路，载着季抒言，回到那个有路肖南的城市。

不久之后就是开学，卢咏宁争取到了出国的名额，拎着大包小包告别了一干兄弟上了飞机，走之前给谢明夏发了条短信，然后扔了SIM卡踏上去遥远异国的求学之路。季抒言和路肖南参加的比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奖金还没发下来之前就请了王烨和他的小女友去餐馆搓了一顿，四人吃饭喝酒唱歌闹到半夜。大三开学之初，一切都回到了当初幻想的美好。

卢咏宁走后，林尧来找过路肖南一次，当时季抒言离得远远的，没有上去听他们的谈话，只看到林尧离开的时候神情落寞，之后，便再也没有来了。

李曜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季抒言也聪明的没有问起，冼灏阳的电话号码当初删了就没有再存进手机里，潜意识中，他不想有什么多余的纠葛。

那两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在季抒言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而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在季抒言接触之外的事，都被路肖南很好的隐藏起来，在他们往后的生活中，连成为调剂品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的日子如一条流动的小溪，入口是满喉的清甜。

入秋之后，天气慢慢转凉，凉席已经收起来垂放在橱柜的角落里，他们搬出了书房，又住回了朝阳的房间。

路肖南坐在床上，下半身遮了一条薄毯，笔记本搁在膝盖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屏幕微亮的蓝光把一张脸照得明暗相间。季抒言冲完冷水澡牛哄哄的跑出来，胸膛未干的水珠接触到深秋微凉的空气，再加上跑动时带出的风，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头发湿嗒嗒的往下滴水，上面包了一个毛巾，季抒言跳上床挤到路肖南旁边，看他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个个黑体宋字显示在文档的页面。

“写什么呢？”

季抒言探过脑袋去看，路肖南及时关了文档，盖上笔记本，“没什么，我帮你吹头发。”

季抒言分明看到了，文档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小言。

后来，季抒言偷偷地开了笔记本，找出那篇文档，破了密码，才知道路肖南一直记录的，是他们日常生活的点滴，以及他对自己经年累月的爱恋。

第四十七章：回来

曾经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沉淀以后就变成了此刻的珍惜和对未来的憧憬。

卢咏宁走后，小区对面的那家餐馆也关门了，自从装修后就没再开张，起初还有人念着大厨的手艺过来询问，后来这里开了一家花店，往来有不少客源，大家渐渐也就淡忘了，甚至忘了在花店之前，这里曾经是家餐馆。

季抒言每次上下课往那里过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瞟上一眼，在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是卢咏宁驼着背吃一碗难吃的面，行李箱靠在脚边，偌大的堂厅只有他一个人，更显得背影孤孤单单。

那日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

明明头天晚上还跟卢咏宁互相通了邮件，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很好，可是看到花店前面络绎不绝的客人，心里就像是塞了一个吹得过大的气球，涨得难受。

所有的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可偏偏结局不尽人意，让人堵得慌，犹如拳击手出了一记厉拳，迎接他的不是争锋相对的敌手，而是一个塞了棉花的枕头。

闷，闷得无处叫屈。

好在还有路肖南，有对方在的日子，就是在给生活一天加一勺白糖，总能盖过那偶尔溢出胸口的苦闷酸胀。

于是这种酸中带甜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毕业那天，季抒言还小小的紧张了一下，仿佛这就是条分水岭，前世他和路肖南的错过就是从这里开始，过了这个坎，从此就告别了连接今生和前世的梦魇。

那天晚上整个班的人都疯脱了形，喝完啤酒喝白酒，喝完白酒喝可乐，衣服鞋子满天飞，季抒言和路肖南两个人神智还算清醒，提前退了场，手拉着手在路灯下一圈一圈地走。

初夏的夜晚还带了一点凉爽，微风一过，之前出的汗早就干了，T恤黏在背上，天上繁星点点，明日又是个艳阳晴天。

季抒言紧张的掌心潮湿，路过网吧的时候偷偷瞄了眼路肖南，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窃喜。

没有去网吧没有去广场没有去天桥，两个人散完步就回了租住的小屋，季抒言挪出前两天买好的啤酒，对着路肖南晃了晃瓶子。

“还喝啊，都要醉了。”路肖南随地而坐，一腿放平一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揉了揉眉，眼神都透露出笑意。

“喝一点，开心就庆祝嘛！”季抒言蹭过去，嬉皮笑脸。

你一口我一口的边喝边聊，路肖南保了本校的研，跨了专业去学经济，季抒言直接毕业出来找工作，不想再去跑营销，考了教师资格证，去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

学校也要放暑假，所以季抒言可以心安理得的休息两个月，到了九月份再去上班。

“现在的孩子比猴都精，你压得住吗？”路肖南调笑。

季抒言用眼角勾了他一下，轻轻吐了一句“屁话”。

路肖南心神一荡，手指抚上他的脖子，吞咽唾沫，“要为人师表。”

季抒言笑得勾魂，凑上去嘴压着嘴，舌头伸进去蠕动，音节模糊，“这样行不行？”

路肖南把他从怀里捞出来，狠狠地咬了一口鼻子，语气悠悠，“现在也稳定下来了，说实话，什么时候告诉咱爸妈？”

季抒言一愣，默不作声，继而顺着路肖南的手臂往上爬，指尖从衣领钻了进去，沿着肌肤的纹路游动，专心挑拨他的欲望。

路肖南接着说，“暑假我妈有一个星期的年假，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去吧。”

季抒言继续用嘴巴堵上去，唇舌交融间感觉不到对方的回应，他把手移动到路肖南的两腿间，挑拨的热切，“唔，过年的时候带你回去。”

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揽上路肖南的颈项，鼻子蹭着鼻子，慢慢唤醒对方沉睡的激情。

下身被挑逗的地方慢慢有了热度，路肖南反客为主，直接揽上季抒言的腰，抽了盘在上面的腰带。

混合了酒精的夏夜，他们尽情释放彼此的精力和热情。

毕业这年的暑假，王烨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分了手，昏天黑地的在他们租住的小屋堕落了一个礼拜，最后还是背上行李决绝的回了老家，走的时候眼圈下面黑了一大片，还不忘了豪气万千的拍了拍季抒言的肩膀，说着什么“好兄弟一辈子”的话，然后天南地北，各自天涯。

他舍不得顾沁汐，却不得不败给了现实。

季抒言望着王烨潇洒离去的背影，告别时挥动的手臂迟迟没有放下，他还记得大二那年四人一起的元旦冬游，后来卢咏宁出国了，再后来王烨回了老家，那次的出游，成了大学四年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

幸好，他和路肖南还在一起。

王烨走后，季抒言出来和方怡单独见了一面。

两年的时间过滤下来，方怡心中的不甘和埋怨也少了许多，看得开了，再见季抒言也没有当初的尴尬和恨意，本就是个随性开明的女子，经过时光的打磨，变得越发成熟感性。

季抒言看着眼前光彩照人的方怡，想着当初的决然果真没错，少了自己的人生，她会活得更加多姿多彩，大放光芒。

其实这样的女子，值得一个更好的人去配她，前世的那五年，完全是被自己拖延和耽误了，好在这辈子他能悬崖勒马，给了双方一个赢得幸福的机会。

“要走了？”季抒言先开了口。

“嗯，公司签在外地，过两天就走，想着走之前来看看老朋友。”

季抒言还想说句“对不起”，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两年了，说不定方怡早就放下了，把那件事遗忘在了回忆的洪流当中。

方怡明了似得笑笑，语气中满是释然，“你们还在一起吗？”

季抒言跟着她一起笑，毫不忌讳的点头。

“虽然我很不看好同性之间的感情，不过还是祝你们幸福。”

和前世不一样的是，方怡最后给他留下的是衷心的祝福，而不是充满怨恨的诅咒。

出了咖啡厅，季抒言站在酷暑烈日之下长长的舒了口气，又放下了一块石头。

那天，他和路肖南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原来是卢咏宁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过节

和路肖南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季抒言默默的叹了口气，偏偏王烨刚走，卢咏宁就回来了，若是早上两天的话，他们四个还能好好的在一起聚上一聚。

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卢咏宁又一个电话过来，原来是想着端午节快到了，想回老家一趟，手上的行李不方便带回去，打算先寄放在季抒言这里。

“行，没问题，那我们明天去接你。”

季抒言挂了电话，边打哈欠边推搡着路肖南，“得了，我们睡觉去，明天还要赶早呢！”

六月的天一到晚上就消了白日的酷暑，月光随着沁凉的微风钻进了没拉下窗帘的房间，季抒言睡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此时他面对着窗外，眼珠转来转去，没有一丝睡意。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视线从那一片月光打下的光影上拉了回来，慢动作的转了个身，侧躺变成了仰躺。

“还没睡？”一只手臂横过来，指腹摩擦着季抒言的额发，路肖南转过身，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季抒言张了张嘴，最后悄无声息的“恩”了一句。

他听见身旁之人呼吸均匀，便以为路肖南睡着了，没想到也是和自己一般满腹心事，难以入眠。

随着卢咏宁的回归，有些被暂时压抑下去的棘手事，开始慢慢浮现水面。而林尧这个人，就是首当其冲的大问题。

季抒言记得卢咏宁刚离开的时候，林尧曾来找过他们一次，当时被路肖南挡了回去，也不知道俩人说了些什么，林尧离开的时候表情落寞，还隐隐掺杂了丝丝后悔。此后，季抒言有几次看见他在以前居住的小区徘徊，再后来，就再也没看见了。仿佛随着卢咏宁的离开，林尧这个人也从人间蒸发了。

一个傲视商界的精英，就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退出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现在，卢咏宁回来了，林尧也该出现了。

季抒言挪过去抱住路肖南，低声喃喃，“按理说个人的感情问题都是私事，我们也不好插手，可是和卢咏宁兄弟一场，我也……”额头对着额头蹭了蹭，季抒言把话锋一转，“况且他和我们一样，都是爱上男人，如果没有一个好结果，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季抒言所说的这一番话，也正是路肖南最担心的。

倒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只是他深知季抒言的性格，大大咧咧中带了一些细腻，心里想得多，做起决定来总会显得犹豫不决，顾虑的事情太多了，反而少了闷头往前冲的勇气。

季抒言一张嘴还在那儿开开合合，“不过小卢回来了也是件好事，事情总该解决的，而且有两年没见，转眼大学都读完了，好在今天跟他通话语气也不见生分，到底不枉兄弟一场啊！”

路肖南无言，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一点，“睡了，否则明天你又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