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害羞起来总是娇滴滴的,特别是王欣这样的,路云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想起其实和自己没太大关系,也有点扫兴,就把信封往口袋里一揣,“行了,我会给他的,还有其他的话要我传吗?”
“嗯,他平时有常提哪个女孩子吗?”
路云平认真的想了想,他和黎晖抽烟的时候,好像黎晖都不怎么讲话的,偶尔说几句也是讨论哪个老师比较变态,哪个老师出了什么洋相之类的。王欣看他不回答,又问,“他高中还会在这里上吗?”
路云平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突然他觉得,其实他和黎晖也不怎么熟。
放学的时候,路云平车在校门口看见黎晖和一帮男孩子出来,便招呼他。黎晖有点意外,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顺手递了一根烟,“咋了?”
路云平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过去,“给你的。”
黎晖愣了一下,身后跟着的那群人‘哗’的哄笑了起来,路云平一下不自在了,这感觉倒像是自己在给黎晖递情书一样,黎晖只是愣了一下,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他,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路云平赶紧说,“笑锤子笑!这是初二四班的王欣让我捎的。”
那群起哄的人听见王欣的名字,又拖着长音‘哦’了起来,声音很大,搞得旁边的人都纷纷看过来,黎晖嘴角的笑意已经没有了,颇有些不耐烦的把信摔回路云平身上,“我不要这玩意儿。”
路云平下意识的又接过来,觉得是个烫手山芋,还想给,黎晖已经一偏腿骑上车子走了,路云平赶紧跨上车子跟上去。好在这是他爸春节寄钱回来,他央着老妈给买的新山地车,在那个时代是非常拉风的,号称五级变速,横把窄车座,骑上去屁股撅得高高的,现在想想样子挺丑,可是当年流行,路云平骑上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猛蹬几下就追上了黎晖。
黎晖骑得是他爸留下的横梁大把车,破破烂烂的,他本身骑得也不快,见路云平追上来,也只是不说话,路云平笑嘻嘻的拍他,“害羞了?”
“害羞个屁!”
路云平一路都在逗黎晖,黎晖只是个不说话,路云平反倒觉得有意思起来,临到家属院门口,一偏车把把黎晖别在了路边,黎晖怕摔了,赶紧捏住闸,“干什么啊,你今天特别欠揍!”
“你这样我不好交代,你看人家小姑娘给我的任务,回头我怎么跟人家说啊。”
黎晖看着他,路云平掏出信封,“要不这样,我给你念,这也好歹算你看过了,对吧。”
“你没接到过情书吗?”
路云平老实的摇头,黎晖白了他一眼,“你其实是自己想看里面写的什么吧。”
路云平被拆穿也不生气,笑呵呵的伸手从黎晖兜里掏烟,抽出两支一起点了,拿下一根塞进黎晖嘴里,然后就想得到应允一样撕开了信封,煞有介事的念了起来。
黎晖叉着腿坐在车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大街出神。
那信其实没有路云平想的香艳,王欣小姑娘还是很矜持的,不过描述黎晖形象的那段,还是让路云平打了个冷颤,他抬头看看黎晖,觉得并没有王欣写的那么帅那么好。
等他念完了,黎晖瞅着他,“过瘾了?”
“人小丫头挺崇拜你嘛。”
黎晖看着厂里下班时间要到了,就掐了俩烟头,推开路云平往院里去,嘴上说,“崇拜我的人多了。”
“那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答应不答应和人家辣啊?”
“呵呵,你傻逼啊,她还是个小孩呢。”
“哟,你不是小孩了。”
“嗯,我也是小孩,我妈说早恋就打断我的腿。”
黎晖一下抬出母亲大人,路云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骑到路云平家门口,“来我家吃吧,这两天剩了一堆馒头,我今天多烤点。”
黎晖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两人锁车子的时候,路云平想起来,“对了,王欣让我问,你高中还在不在咱学校上。”
“我不打算上高中了。”
007.过夜
路云平照例在阳台上烤馒头片,慢慢悠悠的,黎晖就立在旁边抽烟,“喂,你也收敛点,这下班时间,一会儿没准让谁看见。”
“看见咋?”
“你不怕你妈揲你?”
黎晖笑了笑,“我妈早打不动我了,倒是你老妈知道了,就该不让你跟我玩儿了。”
烤馒头片香香的,路云平从厨房拿出一罐豆豉,黎晖扔了烟头,用馒头片沾着豆豉开始吃,“挺香的。”
“脆不脆?”
黎晖吃了一嘴的渣子,点头称赞,“脆,好吃着呢。”
路云平把剩下的馒头片翻了个面,侧头看黎晖,突然觉得他那个侧脸,冷冷的,那单薄的脖子肩膀很好看。路云平看了几秒,突然自己吓了一跳,黎晖像是感觉到什么,抬起脸来,“看什么?”
路云平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转身进厨房,黎晖奇怪的撇他一眼,低头继续满足的啃馒头片,路云平撑在厨房水池跟前缓了缓,觉得心跳不那么快了,又用凉水糊了一把脸,才平静了下来,刚才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通了电,是的,就像拆双卡录音机时被电到的感觉一样。
九十年代的中学生,已经不避讳情情爱爱,路云平初二的时候就窝在同学家看过所谓的毛片,那种血流加快心跳加速的感觉他不陌生,他害怕的只是,这种感觉居然是他盯着黎晖时产生的。黎晖长的很像女孩子吗?路云平透过纱窗看了看,答案是否定的,虽然单薄,但是并不柔软,可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路云平自己也很纳闷,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他知道这不是个好的形容词,对男人来说,嗯,他觉得他和黎晖都是男人,都是爷们,谁要是敢这样说他,他肯定一拳头就上去了。
路云平发着愣,黎晖已经吃完了馒头片,探头进来,“发什么瓷呢,一会儿烤糊了哦。”
看着路云平一头脸水渍出来,黎晖奇怪的问,“哟,你到底咋了?”
路云平闷声不吭的翻馒头片,黎晖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自己站那儿发呆。
俩孩子各怀心事的时候,路云平家老娘下班回来了,人没到声音先过来,“兔崽子,馒头片烤好没有啊?”
然后一推阳台纱门,才看见偏处站着黎晖,路云平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黎晖也跟着笑,路云平觉得有点丢脸,埋怨起来,“您别兔崽子兔崽子的叫行不行啊,难听死了!”
路云平妈不接茬,冲黎晖乐,“小同学好,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阿姨好,我叫黎晖,我是陈萍家的。”
“哦。你妈妈是陈萍啊,那我知道了。你妈今天晚班,你在阿姨家吃晚饭吧,给你做几个好菜。”
“谢谢阿姨。”
路云平站一边忍不住翻白眼,“好像是我留你吃的饭吧。”
黎晖笑着推了他一把,路云平拿盘子装馒头片,小声说,“我提醒你哦,可别对我妈的手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盼望,她在生活方面基本是三级残废。”
黎晖在路云平家的第一次晚宴的菜品是一盘西红柿炒糊鸡蛋,蒜薹干肉丝,一碟豆腐乳,一碗大头菜,路云平一边吃一边笑,路云平妈一边吃一边骂儿子,黎晖默默吃,心里想以后再不挑剔他亲娘的手艺了,这真是人比人得死,不过他没胆量说出来,看那娘俩斗嘴,也想违心的说一句其实菜挺好吃的,奈何受教育这么多年,实在讲不出此等违心的话,只能作罢,干嚼着大头菜,觉得勉强比那俩糊菜也强些。
吃完饭黎晖本来打算回家,路云平妈却热情的继续留宿,原因是黎晖妈晚上夜班,根本照顾不了他。黎晖本来想说,回家就是睡个觉不用人照顾,奈何路云平妈压根没给他反抗的机会,就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毯子,路云平已经洗了脸,拿着毛巾和黎晖站在狭窄的过道里,“得了,你别挣扎了,我妈就这样,天生热情过度。”
黎晖从他手里抽走毛巾,有些无奈的说,“我是想,好歹让我睡个大床吧,难道真让我和你挤小床?”
结果就是俩发育中的少年挤在一张不足一米二的宽的小床上,翻身都困难。本来背对背睡,路云平睡了一阵子就要翻身,挪啊挪啊挪了半天才翻过来,用手指捅了一下隔壁那位,“你真不打算念高中了?”
“嗯,不打算了。”
“为啥啊。”
“考不上呗。”
路云平想说点啥,大致是鼓励的话,他觉得俩人能躺在一张床上,关系应该比之前更铁了一步,应该要说些什么,可是在心里嚼了嚼,又觉得有点傻逼,说不出口的时候,黎晖又轻声解释开,“按说吧,考不上黄河,也可以去上其他的,所以其实是我自己不想上了,为这事最近正和我妈闹呢。”
“咋就不想上了。”
“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儿,而且我这成绩再往上读,我妈又得花钱。你知道的,我家就靠妈一个,就咱厂这情况,朝不保夕的,我不想她过的太苦了。”
路云平听他这样说,突然有点心酸,他老爹这几年都在外面乱跑,越是逢年过节越回不来,只见钱不见人,所以他对老娘的感情日渐深厚,现在听黎晖这样说,很有感触,想着对方已经没有爹了,忍不住心酸了一把。
“那你打算干嘛去?读职校?”
“那还不是一样嘛,我是不打算读书了,想凑点钱开个烟酒店。”
路云平听着这计划,完全是迷茫,很多年后无意中又说起这事,才觉得黎晖比自己更早的感受到了生活的重量,他提前离开了青春浪漫,努力伸手推开那闪通往成人世界的门,在路云平还懵懵懂懂的时候,黎晖已经提前开始预设那个世界的阴冷和艰辛。
“那要多少钱?你有那么多吗?”
“现在没有,凑呗。”
路云平心里有些翻搅,那是一个半大孩子对成人世界无知的忐忑,翻搅来翻搅去,只觉得两人和两床毛毯堆在一张小床上无比的烦人,于是他把黎晖那床掀到了地上,把黎晖吓了一跳,扭过脖子,“干啥?”
路云平把自己的毯子抖开,忽一下盖住两个人,“就这样睡吧,不挤也不冷,要么地方都被毯子占了。”
黎晖撑了几秒,没再反驳,安静的躺下去,还是背对着路云平。
屋子里安静了,桌上的闹钟声音很大,滴答滴答的响,夜里的走针还泛着夜光的萤火色。也不知过了多久,路云平突然又说,“我不想读大学,但是高中不念会被我妈揲死的。”
黎晖没说话,路云平又说,“你和我一起念高中呗,念完咱俩一块开店,费用两人摊,凑钱也容易啊!”
008.打架
后来没人再提这事,路云平照旧每天上学,课间和黎晖一起抽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中间倒是黎晖她妈炒了一罐子大头菜黄豆,让黎晖送到了他家,得到了自己老妈的盛赞。
然后日子就慢慢冷起来,刚开始穿毛衣的时候,王欣又突然来找路云平,要不是看她有些不善的脸色,路云平几乎忘记了之前被人拜托的事情。
俩人还是在揶揄声中去了车棚,王欣绷着脸,一张口话说的很冲,“你这人怎么回事?”
“怎么了?”
“我托你的事情,这么久你也不给个回话。”
路云平吸了一口气,“啧,你也没来问啊,我哪儿找你去?”
王欣被噎得一愣,她自视为男生的梦中情人,平时也很少有人这样和她说话,愣了半天才说,“路云平,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所以没把我的信给黎晖吧?”
这下换路云平愣住,愣了几秒,突然理解了黎晖当时的态度,“日,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对你有什么想法?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
说完觉得不过瘾,继续打击,“实话告诉你,信我是给黎晖了,黎晖压根就不屑看,你在我们眼里,根本还是个丫头片子,别学人家早恋啊,回头再捅到学校去,你可就没脸咯。”
王欣听他说黎晖压根没看信,气的浑身发抖,“放屁,你压根就没把信给他吧。”
路云平捏住鼻子,“的确是放屁,这么臭,我忍不住了,你慢慢在这儿闻吧。”
说到这儿上课的预备铃响了,路云平刚好就坡下驴,转身跑了。
下午上课前,路云平和黎晖蹲在行政楼里荒废的五楼走道里抽烟,路云平连酸带刺儿的把黎晖损了一遍,黎晖只是淡淡的笑,也没反驳,也没发火,最后说,“你是不是吃醋啊,我反正不喜欢她,你要觉得可心,你去追好了。”
“追个锤子,你没见她那哀怨的样子,我好像是西王母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妈的,以后这种事可别瘫在我头上,我可不会应付女生,麻烦死了。”
“我看你应付的挺好,要不你做我私人秘书好了。”
路云平睨了黎晖半天,“这么说,你还不止王欣一个咯?”
说完,自己觉得有点不舒服,猛地咂了两口烟屁股,扔在地上,“走,走,上课了。”
那天下午是路云平小组负责大扫除,那时的扫除分两部分,除了自己班的教室外,每个班在校园里都有一块固定的地方叫做卫生区,路云平那天刚好被分到卫生区——大操场的北面。
那个地方其实很难清理,因为种了很多树,主要是法国梧桐和泡桐,一入秋就掉叶子,前阵子刚下了雨,那些叶子就深深的嵌在泥里。用扫帚很难扫起来,都要人蹲下一片片揪起来,路云平他们班不幸分到这个区域,苦不堪言。路云平曾和黎晖抱怨过,黎晖却说,“上学期是我们班负责的。你不觉得有些叶子被撕起来非常好看,叶脉都印在泥巴里了。”
路云平提前收拾了书包,拿着大扫帚去操场,书包被挂在一旁的双杠上,他想着打扫完就很晚了,不想再回教室,扫帚什么的交给劳动委员带回去就好,反正最后劳动委员也要来检查。
干起活来,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捡着捡着天就黑了,路云平觉得肚子咕噜噜的叫,想着晚上烤点馒头片就着黎晖他妈的大头菜吃,越想就越饿,正这会儿,听见有人说话,“你是路云平吗?”
路云平站起来,才发现眼前站着四五个高个子,天色渐晚脸有些看不清,但是各个都染着发。那时候,染发是一种身份——混子!只有混子才染发,正规学校里是坚决杜绝的。路云平心里一紧,知道上门无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就是,什么事儿?”
带头的那个啐了一口痰,痰落在离路云平脚边,路云平嫌恶的退了一步,那几个都哈哈笑起来,“还挺爱干净的嘛。”
说着,有一个走到双杠边拿下书包,“这是你的?”
路云平点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那书包里一穷二白,看来这群人打劫是找错了对象。那人解开书包带,然后倒过来,书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那人蹲下翻了翻,每本书都拿起来抖,路云平突然觉得他们不是在找钱,要是为钱张嘴就好,没听说有这么麻烦的。
其他同学见情况不对,都纷纷往外走,路云平被孤零零的包围在墙角,翻东西那人似乎没翻到,把书本扔的到处都是,带头的家伙又点了一支烟,像是很有耐性,他对那个人说,“看看有没有暗兜,兴许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