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年代 上——翠寒烟
翠寒烟  发于: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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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一天,没错,是放假一天。

当俘虏们确认此消息无误后,骤然觉得今儿个太阳晃眼了不少,连贾鹏的脸也变得俊俏起来。其实训练差不多结束了,只剩下与俘虏学校的教官组来场对抗。文睿抽空坐在宿舍后的山坡上发呆,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如果能忽略前方一排排的铁丝网与哨楼。

文睿背靠大树,手指勾着细长的草叶,青翠欲滴的绿色随风起伏,紧绷的神经一时放松,这种午后浅淡舒适的时光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至少从他进入苍狼起就再也没碰到过,永远是数不清的训练,挥洒不尽的汗水,偏偏他还适应了这种生活,甘之如饴。文睿放弃蹂躏无辜的草叶,单手托腮,清澈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澜。那晚后,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祖天戈是不是同性恋?应该不是,祖天戈这人与同性恋八竿子打不着,当时那种情况出现生理反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任谁的重要部位被人左右摩挲都会出现反应,否则那人肯定有生理问题。

文睿抬手抚摸嘴唇,最近多了个毛病,简直就像强迫症,总喜欢让指腹在唇上制造些若有似无的触感,无意识模拟祖天戈留在嘴边的感觉,然后思考,思考一些到现在都没想通的事情。如果说对方当时欲火冲身,又因为自己的恶意摩擦而无法自制把他当做发泄对象,那么祖天戈当时的反应要么是惩罚性的报复性行为,要么就是生理性的本能行为,可无论哪种行为,实施对象是男性……文睿想不明白,约摸自己令他恼羞成怒,两种行为都沾了边,做出这种举动也不足为奇吧,而且自己最后撩下的那句话够狠,祖天戈受伤的表情再一次于眼前转瞬即逝。

拧起眉,文睿仰起脸,下巴尖与脖子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双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睛,目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打量碎裂成絮状的蓝天。死同性恋,真恶心……文睿十指抠进泥土里,口不择言的自己真是糟透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来人没想躲,也没有隐藏气息。穆晟?不是,那小子正趴在床上磨牙困觉,顺便做做海扁贾鹏的美梦。文睿扭过头,祖天戈站在几米之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内疚与倦色。

训练结束后,两人不再是教官与特训人员的关系,因此祖天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文睿没有摆出抗拒的表情,心踏实下来,用轻缓平稳的语调说道:“能和你谈谈吗?”

说实话,祖天戈出现在这里,文睿有些意外,对方面色诚恳,似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见文睿半天没反应,祖天戈苦笑了一下,“我就站在这里说。”文睿默不作声,也不用眼睛看他,祖天戈叹了口气,哎……

“那晚的事,对不起。”祖天戈微微提高了声音,他本来想加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可这句话貌似没什么说服力,他那会儿确实想狠狠吻住文睿的唇,用自己的舌头为它镀上晶莹的水膜。

文睿瞥了祖天戈一眼后,目光迅速挪到面前的花丛。

“我……”祖天戈瞅着文睿面无表情的脸,心情又沉到谷底。没进俘虏学校之前,那张脸在自己面前还算五彩斑斓,或温文儒雅,或挑眉嗔怒,或嘲谑淡讽,或洒脱奔放,现在这样真不习惯,难道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其实祖天戈想多了,文睿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着他。翻旧账?虽然憋气,可也无法发作,过了这么久,又揍了他一顿,气已经消了大半,至于强吻,这在文睿心里还真不能算事。

祖天戈扬起一抹微笑,斑驳的光影印在脸上,眼神无奈而迷惘,“你估计不想听我解释,我也知道,但有句话我必须说。”文睿哼了一声,身体往后靠去。“算了……”字典里从没有“挫败”两字的祖天戈无力地摆了摆手,侧过身,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叫越描越黑。走了几步,踩上一旁的杂草,祖天戈动了动嘴唇,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老子不是同性恋。”

文睿听不到,可他看到了。见祖天戈嘀咕完后又忍不住偏头瞄了他一眼,这次,两人对上了视线。祖天戈眼神深邃,笑得很无辜,仿佛文睿误会他了,他其实是行得端做得正的好青年。文睿忽然憋了一口闷气,祖天戈淡淡的笑容里似乎隐藏了许多说不出的东西,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缓缓地说:“还有件事,我要对你说抱歉。”

文睿盯着祖天戈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睛都没眨一下。

祖天戈摸了摸鼻子,目光微窘,“小黑屋里是我过分了,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文睿怔然,他压根没想到祖天戈会为这事向他道歉。这是训练吧,他俩一个是敌人一个是俘虏,想方设法让俘虏的精神濒临崩溃,即便只是模拟训练也力求真实,祖天戈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他有错吗?没吧。虽然当时的自己真的很愤怒。文睿看到祖天戈垂下眼睫,诚恳地道歉,“所以……对不起。”文睿的眼皮终于闭合了一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祖天戈无奈地暗叹,“果然困难。”文睿冷漠的反应代表他对自己的道歉无动于衷,现在,真的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又站了一会儿,祖天戈说:“我走了。”文睿还是什么也没说,动也不动,直到祖天戈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方。

高天流云变幻无穷,文睿瞪着天空,心想自己这潜心的神态还真像当年上自然课的小学生,其实云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发呆而已。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又听不到的地方,祖天戈喃喃自语地说,“也好,我可能会走,刚好你眼不见为净。”

风吹得太舒服,让人懒懒地不想动。文睿捡起手边的帽子轻拍两下准备起身,后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讶异地回头,发现这次过来的是贾鹏。贾鹏满面堆笑,没等文睿同意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勾着他的肩膀哥俩好似地说:“文睿,我们来谈谈。”

今天要找他谈话的人可真多。文睿瘪嘴,同时十分奇怪贾鹏要找他谈什么?难道祖天戈真将那晚的事情告诉他了?鉴于此人是教官,而且还是其他中队的副队长,文睿只好捏着军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贾鹏这人虽然表面不太正经,可总给人留下严肃的印象,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与穆晟每次念起他时都一脸苦大仇深有关系。

“跟我谈会儿?”贾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文睿点头,再点头。

贾鹏笑了,笑过后又开始沉默。过了会儿,他张开嘴,文睿本以为他会滔滔不绝,哪知他只清了清嗓子,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悲恸。

“贾副队?”文睿疑惑地望着贾鹏。

贾鹏挤出些笑容,尽管这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是农村人,你能想象有多穷,就北边最穷的山村。”

“哦。”文睿应了一声,不知道贾鹏用这个话题开头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贾鹏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掉到地上,文睿的视线在上面停驻半秒,随后捡起递了过去。

“谢谢。”贾鹏点燃了香烟。

“不客气。”文睿闻着那股烟味儿微微皱起眉头。

贾鹏吸了大半支,目光飘得很远,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道,“我家穷,但出了个了不起的老娘。”

文睿眨了眨眼睛,任他专心致志地回想从前。

“穷啊,穷则思变。和我一般大的小子都出去打工赚钱,我也想去,瞒着我老娘收拾了行李,结果人还没走到车站,就被她提着比我胳膊还粗的木棍打回了家,那年我快十六,正该上高一。”

这情况和文睿想得有点不一样,他曾猜测对方可能察觉出自己与祖天戈的相处状态有点不对劲,因此跑来做思想工作,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读书没用。”贾鹏感叹,“当时村里人都这么想,要么进城打工赚钱,要么留在家里种地,读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文睿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

贾鹏望着他笑,嘴里叼着烟。“小子,”他拍拍文睿的肩膀,“他们认为能读报纸,卖菜不会多找钱就够了,哪像你,念到硕士。”

文睿被贾鹏盯得发毛,不自然地撇过脑袋。

“我老娘也是在田地里长大的,可她就是和别人的脑子不一样,砸锅卖铁把我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我哪是那块料,高三的时候被学校劝退,怕影响升学率。”贾鹏猛吸一口烟,也没吐,就在嘴里含着,“最后一个学期,她每星期走几十里山路到镇上给我送生活费,还有家里熏制的肉。那时我还和她闹呢,想退学,不去参加什么高考。”

文睿抿着嘴,心里有点难受。

“后来她在回去的路上突发脑溢血倒在路边,等别人发现她时,她已经走了很久。”仅剩的烟屁股就这么被贾鹏含在嘴里,没吐,他没有力气吐。

文睿紧抿的最微微张开,脸色变了又变。

贾鹏瞧见他这模样,伸手掳他的头发,“嘁,她走了这么多年,你再说安慰的话好像太晚了吧。”

文睿摇头,心里好像插进一根刺。

贾鹏睨了文睿一眼,说:“我后来还是没参加高考,整个人都傻了,在家捱了一年,被我老爹扔进了部队。部队好啊,革命的大熔炉,我在这里找到了生活目标,见到许多人,其中不乏像你与祖天戈这样的高材生。我妈没文化,说不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话,我现在后悔,真他妈后悔,她为我付出很多,但我当时不懂。”贾鹏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文睿反而凑近了一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那届进苍狼的时候,主教官是李队。我和我的好哥们推心置腹,约定在部队里创出一片天地,可他后来……”贾鹏眼畔刻上了痛楚,和先前的悲恸不同,这种痛楚似乎还染上了愤恨。

文睿目不转睛,贾鹏片刻失神后平静地说:“他转业了,再见时居然在缅甸边境。”

“什么?”文睿愕然。

贾鹏咳嗽了几声,对着文睿点头,“没错,在缅甸边境。他太熟悉我们的作战方式,即便我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我,这是他的原话。那天我们将他堵进死角,他跑不掉,心里着急,居然当着队友跟毒贩的面戳我痛处,说我害死了我老娘,还谩骂和侮辱我们。我没忍住,一下子暴露了目标,要不是李队帮我挡了一下,我就挂了。”贾鹏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右手腕,“李队这里被打穿,送医后说没事,后来也确实没事。但不久前旧伤复发,拿不稳枪,因此必须转业。”

文睿恍然大悟,原来李烨是因为这个转业,别看贾鹏平时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他藏着这么重的心事。

“文睿,也许你会觉得祖天戈的某些举动显得有些多余,自己的私事又怎么会成为敌人的杀手锏。”贾鹏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可就是这么巧,在战场上,一点点私事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人算不如天算,我衰神附体。”

文睿看了看贾鹏的手腕,又看了看他的脸,对方苦涩地一笑,这笑容像极了祖天戈。

“录音我已经洗了,你放心。”贾鹏起身拍打灰尘,把帽子扣到脑袋上,“我先走了,你再想想,其实多大点事啊,过就过了,他没有恶意。”

贾鹏背着手往下踱,优哉游哉,吊儿郎当,仿佛刚才红眼圈的人不是他。文睿闷闷地坐在原地,很久之后才应了一句,“我知道。”

第六十一章

对抗是老早就定下来的,所以大家既没惊喜也没意外。

那天文睿回到住了十几天的“一号牲口棚”后,发现祖天戈正把人集中往食堂领,今晚不再吃生老鼠肉和辣椒油泡饭,而是正儿八经的炒菜和米饭。文睿眯了眯眼睛,迈开长腿走到穆晟身边,穆晟扭头,看着他咧嘴一笑,“我都快死了,被老鼠肉整死的。”文睿应了声,视线落到祖天戈高大的背影上。“跟我走,打牙祭。”祖天戈舒展眉毛,轻松地指向食堂。他没看文睿,不过无法忽视来自身后的那道目光。

文睿瞅了会儿,贾鹏从他身边经过,嘴巴对着穆晟讲话,眼睛却盯着文睿。“穆晟,你这次成绩不怎么好。”贾鹏挤出一个假笑。穆晟哆嗦了下,低着头小小地哼了一声。文睿慢吞吞地走,成了最后一个到达食堂的人,坐到穆晟身边时,对方夹了些菜给他,还鼓着腮帮子说:“你不知道我有多艰难才留下这些,快吃吧。”

“谢谢。”文睿轻轻地笑。

“怎么?”穆晟满嘴油光,“你太客气了。”

文睿动了动筷子,摇头,“没有。”说完便开始大快朵颐。

五分钟后,李烨与高远航领着回训人员走进食堂,队伍自动分流,两位队长走到祖天戈那桌坐下,罗子山跑来同文睿拼桌。文睿用余光扫过对面的方桌,四人开了啤酒,边吃边笑,似乎正在交流心得。文睿捏紧了筷子,低头扒饭。算了,明天太阳会升起,万物又完成一个轮回,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应该是摒除隔阂的好时机。

文睿如是想,祖天戈也心不在焉。今天加菜,每桌都有烧鸡。贾鹏突然用筷子戳走祖天戈的鸡腿,“喂,这该是我的。”

祖天戈斜了他一眼,“怎么就是你的?”说着准备把自己的鸡腿夺回来。

贾鹏挑起眉,张嘴咬下一片肉,“我舔过的,你还要吗?”

祖天戈干脆且嫌弃地说,“不要!”

贾鹏吸了吸鼻子,“香啊……你小子别给我摆脸色,往后铁定黏过来谢我。”

祖天戈不明所以,下一秒眼底起了波澜,好像有点生气,碍着李烨与高远航在这,闷在心里没有爆发。“你去找文睿了?”他压低声音问。

李烨用筷子点点自己的碗,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哟,你俩的感情几时变得这么好。”

高远航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

“谁跟他感情好。”贾鹏鼻孔朝天,端起碗往张涵那桌蹭,“不跟他一桌,他要抢我鸡腿。”

恶人先告状。祖天戈向贾鹏扔眼刀子,瞥过文睿,瞧见那人正埋头与米饭作斗争,不由想起他吃生老鼠肉时难受的模样。到底还剩多长时间?他真是心有不甘,至少在离开苍狼前解决自己与文睿之间的问题才好呀。不过他大概过于悲观,不见得就会走啊,他是这么容易服输的人么。祖天戈七想八想,菜也不夹,只吃白饭。

“咳咳。”高远航轻咳几声,让皱着眉,一直盯着祖天戈的李烨回神,“有些事要自己想通,别人帮不上忙。”

李烨苦笑,端起酒杯说:“老高,走一个。”

苍狼那顿饭吃得风卷残云,大有血战沙场,横扫千军之势,晚上睡觉一个个鼾声雷动,仿佛天塌了都醒不了。由此,第二天清早个个神清气爽,高远航带人围着营地跑圈,许久不见的马奇背着手走来,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嘲蔑。

“啊呸!”原是五号的那位啐了一声。

马奇同李烨站在远处嘀嘀咕咕,稍后祖天戈集合整队,众人跨立,高远航轻装上阵,立在队伍前扫视文睿等人,“伙计们,对抗已经开始了。”

对抗已经开始了,而且对方未经协商擅自增加了人手。俘虏学校旁边的桑梓山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另有几座稍矮的山与之形成坡度陡峻的山脉,连绵起伏。群山北面的荒僻处有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群,本是日军秘密修建的军营,一九四五年废弃后被国民党军队用来储藏物资,现在成了现成的巷战场所。在地图上,这一部分被划分为B区,而桑梓山与其他的山脉、峡谷统称为C区,剩下的A区是一片森林,尚不至于人迹罕至,但平时也没人往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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