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年代 上——翠寒烟
翠寒烟  发于: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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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是双人病房,隔壁床的病人昨晚出院,留了几个苹果在盘子里。文睿找护士要了小刀削苹果,苹果皮一圈圈连着落到地面,完整无断裂。

祖天戈讨好地说:“真有一手啊。”

文睿垂着头没理他。

“文睿。”祖天戈叫,身体往前凑了些。

文睿把小刀插进苹果肉里,将削好的苹果扔回盘子,冷眼瞧着祖天戈。“你为什么不开枪?”他问。

祖天戈挤出一丝笑容,“文睿……”

文睿谑讽地抿起嘴唇,眼神锐利,稍后缓慢而清晰地说:“给我一个理由。”如果那时没有捡到警察的配枪,祖天戈恐怕会受伤,甚至有生命危险。

被文睿质问可是头一遭。祖天戈的笑容渐渐淡去,对方愤怒的眼神里透着真诚,他其实是担心自己,因为担心,所以愤怒。

“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那儿,所以耽误了开枪。”祖天戈的声音虽然低,但文睿听得很清楚。后者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什么意思?什么叫注意力都在我这儿?”

“字面意思。”祖天戈平静地回答。

文睿见他没有再看自己,而是把头扭向窗外,手撑着床沿,头发混乱,脸部被破片擦伤的地方还渗着血丝,心忽然有些触动,不悦的嗓音慢慢柔和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祖天戈忽然笑了笑,“我怕见到你流血,你相信吗?”

好半天,病房内没有人声。文睿起身走向窗口,瘦长结实的身躯挡住祖天戈瞄向窗外的视线,光影交错,脸部表情却十分明晰。

“我相信,但你不是害怕看到我流血,而是害怕看到战友流血。”他说。

祖天戈抬起头,某种情绪在眼底转瞬即逝。

文睿弯腰,两人的视线纠缠到一起,“我说得对不对?”

祖天戈挑眉,“什么对不对?”

“你有心理障碍。”

祖天戈往后靠去,摆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文睿认真地看着他,“凭你的反应。”

“你学过。”祖天戈接了一句,叹口气,抬手指向椅子,“坐下。”文睿走回来坐下。祖天戈想了很久,原本俊朗的脸皱成一团,表情是文睿很少见到的迷惘。

见祖天戈沉默不语,文睿兀自开口,“祖天戈,心理辅导小组没能解决你的问题。”

“显而易见。”祖天戈的手指划过床单,“自从队长牺牲后,我就害怕见到战友死亡。比如说昨晚,我会不受控制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你那儿,因为我怕你会血肉模糊地躺在我面前。”

“情不自禁就那么做了。”文睿将椅子往前拉了些,做出倾听的样子。

祖天戈淡淡地点头,“对。”

文睿迟疑了会儿,伸出手在祖天戈的肩头按了按,“想解决问题吗?”

祖天戈似乎很享受对方的亲近,身体放松了些,不假思索地回答,“想。”

文睿凝视着祖天戈,“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排除你的心理障碍,但我们可以一起探讨,共同面对摆在你眼前的难题。”

“可是我已经和心理辅导小组的人员讨论过很多次,他们提出的方法我也试过,并没有显着作用。”祖天戈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文睿轻轻应着。几天前的雨夜,他看到祖天戈一人爬起来坐在阳台上怔然地望向远处,就知道对方没有走出江忠牺牲的阴影。

江忠是名优秀的军人,是祖天戈进入苍狼后,不,可以说是进入军队后的人生导师,是像灯塔般存在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以相当惨烈的方式牺牲于眼前,连尸体都没找全,面对这样的打击,即使心理素质过硬的特种兵也抗不住。

人的心毕竟是由肉做成的极软之地。

祖天戈垂下头,拧起眉毛,眼睛里已经寻不着平时深敛眸底的精光,更别说灿烂的笑容。这样的他自江忠牺牲以来时常出现,但频率慢慢减少,放假后几乎没有见到。

文睿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人难道不是一个永远披着阳光,以自身热度温暖旁人的人吗?祖天戈,他就应该是太阳,耀眼夺目。想到这,文睿顿了顿说,“你很明白自己的问题,也知道解决方法,可就是走不出去。”

“嗯。”祖天戈回道,“如果继续这样,我将无法参加任何实战。”

“你抬起头看我。”文睿忽然覆住祖天戈放在床沿处的手,天气炎热,对方的手却是凉的。

祖天戈讶然,抬头望向文睿。

“你的战友都很强,是兵王中的佼佼者,这点你比我更清楚。训练三个月,我在苍狼学到很多东西,但有一种东西不止存在于苍狼,它贯穿每一支部队,将单独的个体连到一起,个体成为群体,群体成为军队,军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文睿最近习惯以语言的形式同祖天戈交心,他越来越看重这个人,尽管他还没意识到。

祖天戈用心感受着那只手,不是柔软,而是柔韧干燥,手指上布满枪茧。

“信任我们,我们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文睿挪开手,身体往后退去。祖天戈没来由起了贪恋——贪恋对方手心的温度。

第四十章

那只手自然地垂下,微微攥起,捏成拳头。他的主人脸庞刚毅坚定,眼神澄亮,认真地说:“请信任我们。”

请信任我们,这是文睿目前对祖天戈提出的唯一要求。

“没有人希望看到牺牲,就事实来讲,死亡有时是不可抗拒的。偶然,必然,冤死……”

“是,我都能想到,而且心理辅导小组的人以朋友身份对我进行了思想疏导。”祖天戈望着文睿,“的确,队长牺牲得太突然,一时转不过弯可以理解,但不能永远这样,如果无法解开心中的结,我就失去了特种兵的价值。”

“你很明白。”文睿意味深长地说。

“还不止这些,”祖天戈笑,“我也知道应该信任你们,”他摊开手,“但不受控制。”

“这个很正常。”文睿垂下眼皮专心思考。

祖天戈靠着枕头,扬起下巴,无神地瞪着天花板。惧怕战友死亡,惧怕战友可能死亡……

文睿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祖天戈,“你还是试一下吧。”

“试什么?”祖天戈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疑惑,坐正了身体。

“试着信任你的战友,或者,先试着信任我,就从我开始。”文睿从祖天戈黑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那张无比真切的脸。

“信任你?”祖天戈抬头。

文睿点头,“是的,信任我,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

祖天戈愕然,“你凭什么保证,你说过,死亡有时是不可抗拒的。”

“你的意思是我会死?”文睿微微弯下腰,盯着对方虽狼狈却依然帅气的脸。

“不。”祖天戈蹙眉,这话太不吉利,他讨厌这句话。

“不要让未知的结果影响还没发生的未来。”文睿闯进祖天戈的安全距离,甚至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你以前说我轻视生命。”

祖天戈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我现在承认。”文睿坦然一笑。

祖天戈挑起眉毛,“你现在承认?”

“我承认。我想同你做个约定,不再轻视自己的生命,我不会死,你可以放心。”

“怎么会?”祖天戈无奈地笑着,“实际你会死,我的意思是老了以后……”

“这不是重点。”

“对,这不是重点。但是文睿,尽管你这么说,我还是无法忽视你在战场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只要我和你们身处同一个环境,我就……”

“我明白。”文睿打断祖天戈,“牺牲肯定比中百万巨奖容易。不过请你让我唯心一次,我说我不会死在战场上,我就不会死。”

“哪有你这样的。”祖天戈哑然失笑。

文睿固执地说:“我不会死。”

祖天戈败了。

“如今我向你承诺我不会死,为了你我不能死,这算不算我对这个世界的牵绊?”灯光下,文睿的脸泛着温润的光泽。

没有人可以预见未来,更没有人敢说自己不会死于非命,可文睿这样说了,眼底沉潜着自信。而且,他这意思……祖天戈深邃的眸子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是你的牵绊?”

“相互的,我以此换取你的信任。”文睿狡黠地弯起嘴角。

“呵呵。”祖天戈轻笑出声。原本就不是没有出路的迷宫,只是他朝着错误的方向,执拗地一条道走到黑。他出不去,有人拿来锤子将所有墙壁敲了个粉碎,强行将他绑架出迷宫,无论方式如何,结果竟是——他出来了。祖天戈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反正此刻他的心很安稳,而且文睿让他意外,他从未想过对方会如此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分量之重,让祖天戈感觉到了压力。

文睿一直等着祖天戈的回答,但祖天戈陷入思考的深沼中……文睿没有采取惯用的方式对他进行思想开导,而是近乎强硬地,单方面要求他必需信任,必需克服,这难道就是以毒攻毒?

“我,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你要的结果。”祖天戈沉寂过后蓦然开口。

文睿轻轻舒了口气,“没事,试试吧。”

“我一直在试。”

“以前的都不算,重新来过。”文睿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

祖天戈一愣,阖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褪去迷惘,“好。”他说:“你其实挺任性的。”

“是吗原来我是这种人。”文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不求一步登天,只希望从现在开始尝试,不止是你,而是我们一起。”

“一起?”祖天戈咧开嘴,“一起。”随后摆谱地指了指苹果,“少校级别的服务,削了不吃多浪费。”

文睿嗯了声,走到盘子前拿起苹果抽出小刀,紧接着在祖天戈惬意的眼神中将水分充足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几口啃得只剩果核,发出清脆的咀嚼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文睿将果核扔进垃圾篓。

朝日,第一缕阳光射进病房,透过玻璃散漫地辐射。

警察又来了,要求祖天戈与文睿配合他们的工作,而窦文军要转交军方进入军事法庭,这也意味着两位少校会迎来一轮审查,然后出庭作证。

“休假提前结束了。”祖天戈动了动受伤的腿,文睿站在窗前往外看。出了这样的事,想必警方已经通知了所有当事者的直系亲属。祖天戈休的是探亲假,但回到枫城这么多天,他压根就没提回家的事情。

文睿转身,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回家?”

“我怕见我家的老老头。”祖天戈倒很诚实。

“老老头?”

“老头是我爸,老老头是我爸的爸。”祖天戈蜷着没受伤的右腿,手搭在上面笑得痞气十足,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纠结茫然样儿。

文睿知道祖天戈的父亲在军区大院里长大,标准红二代,祖天戈当年在K高意气风发,除了自身的因素,家庭背景跑不掉。

“我本来想把队长的骨灰送回家乡后回枫城帮你带些特产就回去,没想到你也来了。”祖天戈的意思是你文睿没回来我八成已经在大队长面前销假了。

文睿斜了他一眼,“又跟我有关?”

“因为你,我才逗留了这么久,还碰上母校校庆。”

“没校庆你怎么重遇旧女友?”

“喂……”祖天戈咳嗽一声,“打住啊。”走廊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两人一齐朝门看去,过了会儿,门不失众望地被杜美美推开。

杜美美第一时间直扑祖天戈,星眸瞪着那只包扎得一点也不夸张的腿,泫然欲泣。

“至于么……”文睿盯着眼前的弱柳娇躯腹谤。

这时杜美美侧过身,将第一句问候送给了文睿,“你没事吧,肩伤好些了吗?”

文睿有些意外,礼貌地答道,“没事,谢谢你。”

“不,我才要谢谢你。”杜美美咬着红润的嘴唇,“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第四十一章

杜美美的父亲同他的合伙人没事,骨折了,擦破点皮,都在医院里好生养着。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谁把王明逼死拆迁户的事情捅到网络上,一时群情激奋,大家都很同情窦文军,舆论一边倒,连累杜涛的地产投资彻底失败。

杜美美不关心父亲的生意,只要父亲安然无恙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惠。出事后,她六神无主之际满脑子都是祖天戈,由此她发现自己爱祖天戈已经爱到骨子里,因此确认杜涛没有危险后,休整了会儿便赶到祖天戈的病房,同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文睿。

说到底,杜美美很明白救命恩人是文睿,但心里祖天戈最重。文睿也明白,他瞥了祖天戈一眼,那意思是“我就不妨碍你了”,可是祖天戈忽然掏出手机说:“文睿,指导员给我来信息了,马上到。”

文睿怔然,“指导员?”现在又不是休息日,指导员能给你发信息?

其实枫城离苍狼基地不算远,火车也就几站路。昨晚警方向部队求证了他俩的身份后,三中队的指导员卫胜杰就飙着军车出了基地,算起来也快到了。不过,卫胜杰当然没有给祖天戈发信息,因此一身常服的指导员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病房内的三人都愣了愣。

果然大白天不能说人……祖天戈想。

“休个假也不安生。”卫胜杰恨铁不成钢,颇有气势地走入房间。

祖天戈嬉皮笑脸,指着自己的腿说:“指导员,我为人民光荣负伤,您该表扬我。”

卫胜杰这才看到杜美美,“哟,这位是?”

“你好,指导员。”杜美美起身打招呼,然后转向祖天戈,亲昵地说:“我先出去。”

祖天戈还没来得及黑线,卫胜杰已经客气地让出门口的位置,“真不好意思。”

杜美美莞尔,“没事。”她来之前抽空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现在裙摆飞扬,留给众人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杜美美走后,卫胜杰玩味地对祖天戈说:“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啊,藏得这么严。”又转向文睿寻求统一战线,“你说他是不是好福气。”

文睿言简意赅,“是。”祖天戈背着卫胜杰瞪了他一眼,而文睿当着卫胜杰的面笑出声。

“……”卫胜杰想这才几天没见,文睿怎么就开朗多了?其实他原先也开朗,队里的人都喜欢他,只是骨子里透着淡淡的疏离,并不是真正的交心,现在似乎有所变化啊。卫胜杰拉过椅子坐下,仔细打量着祖天戈,想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祖天戈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为人民光荣负伤?”卫胜杰戳着祖天戈的腿,“我听到的版本是文睿为人民光荣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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