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烟帝自始至终板着的脸在看到那僵僵的笑容时，还是忍不住缓了下来，挥手让人都退下了才转着灵犀上下检视着。

灵犀见无烟紧张的模样，躲着笑道，“我好好的……又没受伤……”

无烟将他拉到身边静静的看着他，灵犀被他看的没底，垂下眼轻轻道，“我……就……就迷路了……我想去找……小满来着……”

无烟摸摸他的脸，冷不丁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死死搂住，灵犀待想动，却终究还是任无烟抱着。

二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都没有说话。

其实灵犀的手是有些抖的，不是害怕，灵犀知道不是害怕，可是无烟却奇怪的没有发现或是发现了也没有问。

过了半晌，无烟才慢慢道，“下次出去记得同我说，去哪儿都没干系，别一个人乱走了，带着瑶臻瑶芝，或是等我陪你知道么。”

灵犀小小的“嗯”了声，再没说话。

他有些不敢去看无烟的眼睛，弯起的嘴角再也到不了曾经的高度，娇憨的笑容里掺杂了别的什么。

无烟像是吩咐完了就放下心来了，牵着灵犀的手便去用早已过了时辰的午膳。

灵犀偷偷瞥了眼无烟，见他面色平常，甚至是微微带着笑的，不住的往自己碗里夹着自己爱吃的菜。

灵犀低下头挟了块放在嘴里轻嚼，却一点也没有尝出味道来，他原以为无烟会生气的，没有大发雷霆也会蹙眉怪罪自己几句。

可是无烟终究是无烟，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若是想藏想瞒，恁你长了千百只眼睛也看不明白他的心。

灵犀心里还在思量着无烟若是细问起来自己该要应对的话，无烟却没有问，连提都没有再提，仿佛自己现下回来了，那之前小小的不告而别，让他担心了许久的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灵犀慢慢知道，自己不说，无烟不会问的，自己即便去说了，无烟也不会让自己说的。

无烟从一切一切的开始就完完全全的不想让自己晓得，他用尽所有的方法哪怕去骗去瞒，不惜掏空心思去挖出个深不见底的坑将这所有永远永远的埋起来，也不要让灵犀知晓。

就算半途泄了口风，灵犀知道了，无烟也会让这一切原原本本的归于平静，让灵犀无处去说，无处去问，时日久了，总会忘记的。

这是一种柔软的强势与强迫，在无烟平静的表面下，将灵犀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于是，在他回来之后，这样的感觉第一次由暗至明一点点的在灵犀周围显现。

灵犀虽然没有法力，却仍是感受到了有人是随在自己身旁的，他依然可以一人去到骞林，去到万花园，去到海棠苑玩闹，瑶臻瑶芝也没有战战兢兢的看防自己，可是那种被人无时无刻在暗里盯梢的感觉，灵犀无法忽略。

当然，无烟在时，那些随护自然便没了。

灵犀没有同无烟反抗，他甚至任其这么下去了，因为他不愿让无烟担心，每当无烟用那种几乎要勒断他腰的力道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无烟心内的颤动远远覆盖住他面上那种柔若春风的不动声色。

无烟在害怕……

两人都各怀心事，却无人愿意去捅破这一层颤颤巍巍的窗户纸。

梅儿的灵力被无烟封印了，在灵犀几日后去骞林的时候发现的。

梅儿还会对着灵犀蹦蹦跳跳，会快乐的舔着他的手心，可是不再对灵犀的话有所回应了，它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小白鹿。

灵犀心疼的摸着它的头轻轻道，“对不起……”

“梅儿，再过一段日子，就会好的，不会很久的……不会很久的……”

梅儿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灵犀，不明白为何曾经总是咯咯笑个不停的小主人，眼内此刻一片悲伤……

这一日，灵犀用一把小花锄在万花园前挖了一个小小的圆坑，在里头种下了一株小草。

这株小草可不一般，不，至少在天界可不能算一般，这是灵犀央求瑶芝特意下凡自凡间取来了的小草。

说出去怕是又要惹人笑了，天界众仙皆自视甚高，凡间之物在他们看来都是带着红尘俗世的浊气的，此刻竟有人会撇去万千红绿不要，下凡带一株小草上来种，还是种在异花齐放的万花园外，真是奇了怪了。

灵犀小心的铺好花土，仔细的慢慢浇着清水。

这株是他也喊不出名头的寻常野草，冒着几簇毛茸茸的青须，连嫩芽都还未长出，埋在一片不算荒芜却显得空旷的地界上，衬着远处满目花红的葱茏馥郁，有一种格外可怜的孤独感觉。

灵犀静静的望着它半晌之后，轻轻道，

“你要活着啊……”

21.真相

灵犀蹲坐在海棠苑中那一汪清澈的莲花池前，静静的看着池内的灵胎。

他伸手探入池中，微微拨动了两下，清澈见底的池水轻轻涤荡，散出一片一片的涟漪来，灵犀望着那摇摆的水面，想起那日所听到的一切一切……

……

灵犀随着忘忧七拐八弯的走了许久，起先还能见得四处的殿梁银顶，慢慢的便只剩满目茫茫的雾气，其间偶有荧光点点，灵犀辨不清都是些什么。

终于，忘忧停下了步子，灵犀探头去看，发现面前竟然矗立了一块高不见顶的参天巨石！

色泽乳白，光滑如镜。

灵犀闻得空中有轻轻的湿气，再细细看去，果然那巨石一旁还有一片被雾气所包裹的湖水，流动间泛出淡淡的银光。

“你可知这是什么？”忘忧突然道。

灵犀自然是摇头的，他怎会知道。

忘忧指着石头，再指指湖水，“天石、天镜。”

他又问，“你可知陛下是何人？”

灵犀转着眼睛，陛下？无烟？

无烟不是天帝吗？是神仙啊。不过灵犀还是学乖的摇摇头，还是听他说吧。

忘忧冷冷瞥了他一眼，恭敬道，“陛下是神！只有神族才能成为上仙，神族中的上族才能成为天帝！”

“天镜是唯一能窥得上仙命数的神物，而天石……窥得的便是劫数……”

灵犀心下一沈。

忘忧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下凡？”

这次不待灵犀应声，忘忧便道，“帝劫！天帝在位必历三劫，可是……古往今来，及至先帝，都从未有过圆满历劫……！”

灵犀好似有些明白了，怔愣的轻轻问道，“那阿花……不……诃梨是不是……？”

忘忧眼内闪过一道冷光，凌厉的看着灵犀道，“对，我忘了你也识得诃梨，诃梨便是的，她便是上一任天帝的情劫！先帝被魔魅所惑，看不破这劫数，所以最终只有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灵犀双目微瞠，心内忍不住惊骇。

原来阿花……是因着这个缘由才孤独半生的么……

阿花……和先帝……

那无烟……！！

灵犀猛的想到无烟，据自己晓得，无烟的劫数该是渡过了，那个很恐怖的妖怪不是被打死了么，然后无烟回到天上，他们分离，无烟安然了之后，他们才在一起的。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灵犀惊疑的望着忘忧，不该是这样吗？

忘忧平静的回视着他，眸内却有波澜跳动，他缓缓举起手，袖摆在天石上一个挥舞，天石上慢慢由浅至深的显出了一幅朦胧的图形。

忘忧轻轻道，“可认得这个……？！”

灵犀细细的看去，图形十分凌乱，然颜色却是艳红色的，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冲击感，灵犀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害怕。

他迷惑的眯起眼来，顶部杂乱的线条，四只长长的像脚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狮子？

“像什么？像狮子？”忘忧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嘴角竟还带着一抹笑意。

灵犀刚想点头，却又觉不对，等等……这是人！

乱蓬蓬的脑袋，乱蓬蓬的手脚……

这是一只草人！！！

草人……

用草结的人……

灵犀的心瞬时一片冰冷……

忘忧浅笑着冷哼一声，“不识得没干系，朱雀帝君和白虎帝君当日闯进我忘忧境看得这个物事一样不识得，他们便当这是天将头领之一的青狮倪荒，挑了人家仙骨，将人家一路打的魂飞魄散！”

“错了便错了吧，寻到真的一样能改回来的，可是他们一个个宁愿蒙上眼捂住耳，不听不看的自欺欺人，也枉顾能将陛下逼得命悬一线的帝劫！”

灵犀只觉心口处被人狠狠猛击了一掌，一股灼痛之气从胸费涌来，四肢僵冷不能动弹。

劫数……劫数……

无烟使了这么大气力要避开的劫数，会让无烟魂飞魄散的劫数……

竟是自己吗……！

“你可知陛下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忘忧一步步靠近他慢慢道，“陛下抽了你的一缕魂魄做引，妄想要逆天道将你们的情劫转嫁到月曜星君的命盘之上”他望着灵犀眼内涌起的泪水，点点头，“的确，陛下成功了，月曜星君带着这一部分的劫数化成了灰，可是又如何呢？”

“逆天之阵可谓逆天，陛下催动之时便错了这天地的根基轮盘！”

他猛然甩袖，天镜内的湖水一片喧嚣，卷起一波波的浪涛，待平息之时，里头一点点的现出场景来。

一片烟雾蒙蒙之间，隐隐可见几根顶天立地的巨大龙柱，然而细细看去，却发现那威武参天的龙柱之上竟布满了细小的裂口，犹如被虫蛀被鼠啮的斑驳一片摇摇欲坠。

“这便是撑顶三十六天的三十六根天柱其一……”

忘忧看着灵犀颤抖的双唇，缓缓道，“还没完呢，看些你熟稔的东西吧。”

说着，袖摆又是一晃，这一次现出的是凡间的大街小巷，渔海农田。

然而曾经平淡安谧的一切此刻看来竟仿似人间烈狱一般凄惨荒凉，让灵犀一时根本难辨这原来是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凡尘俗世！

忘忧挑眉冷笑道，“玄冥帝君好大的本事，你可知现下冥府一日有多少冤魂枉死入殿，他竟硬生生的全数瞒下，让其一次次的还阳重生，以弥补这数以百计的轮回乱世，怕只怕有一日这数也数不清的亡魂都要踏穿黄泉道，挤破奈何桥了……！”

22.给我梳头吧

绵延不绝枯萎的庄稼，开裂的土地，水淹的村寨，瘟疫、灾荒、战争，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一片片白骨成野，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灵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转首百多年，他从一个迫于人下的小奴才竟到了有能力可以主宰万生，撼动天下的大人物了。

嘲讽的想起来，难免有些可笑。

他是恶人了么？

只有做了亏心事的恶人才会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的。

他现下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数不清的凄哀面容，绝望、痛苦、暗无天日。

都是因为他么……

都是因为他……

他是无烟的劫，于是成了天下人的劫……

一直泡在池内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灵犀伸手抚摸着水中的灵胎。

阿花……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原来那双眼里深藏的忧伤，自己以前不懂，现下已是懂了么……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随来一股清雅沁人的悠长香风，下一刻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灵犀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灵犀没有束发，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身后的人仔细的替他顺着，然后凑上前浅浅的沿着他的耳际温柔的亲吻着。

灵犀顺势向后倒进他的怀里，让那人接个正着，他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的莲藕，慢慢道。

“无烟……，你有没有见过……梵罗花？”

“梵罗花？”

无烟贴着他的脸颊摇摇头。

“我在很久之前同金姣一起去过梵罗山，可是我没有见到这个花，怎么了？”

灵犀眯起眼，像是回忆着什么，笑道。

“阿花说……梵罗之花是世间最美之相。世间最美之相，会是什么模样呢。真是好想见见……”

阿花还说只有特定之人才能得见的梵罗花，没想到连小满和无烟都没有见到过。

无烟听他提起诃梨，眼内微微一暗，手里更用力的抱紧怀里的人。

“想看的话，过几日，我们便去看看好不好。”

“嗯……”灵犀答应着，微微笑了。

无烟要离开几日无垠宫，说是要去终南迹寻探一番，以前便是告诉了灵犀，他也搞不明白这些。可是这次他清楚的知晓，无烟要去终南迹是为了……修复天柱！

无烟不说，灵犀便装作不知。

这样的平静即便只有表面，也是好的。

夜晚二人温存之时，灵犀竟显得前所未有的主动。

无烟吻他的时候，感受到灵犀明显的热情回应。他会勾着无烟的脖颈，探出自己的唇舌来同无烟纠缠。

无烟进入他的身子的时候，灵犀也会轻轻的扭腰配合。

无烟被他生涩又惹人的举动每每弄得理智处于崩溃边缘，一次又一次的永远也要不够。

最后，待二人不知第几次一起释放的时候，无烟发现灵犀的脸颊除了蒸腾熏热的汗水之外，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泪痕……

“怎么哭了？”

无烟只觉心内跟着揪疼一片，细细的吻去那道刺目的痕迹。

“没有……”灵犀颤着声，将头埋入无烟的怀里。

床榻上铺散的青丝纠缠，无烟怕压到灵犀的头发，便起身想解。

“不要解开……”灵犀轻轻道，声线带着疲惫的温软和颤抖。

无烟伸出的手一顿，复又俯身将灵犀揽入怀中。

“不解……不解……那便永远这样好不好……”

永远吗？灵犀笑着点头。

永远这样……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无烟……”灵犀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无烟软的像水一样的手缓缓划过灵犀滑腻的背脊，听得灵犀喊他，便对上他盈盈的笑眼。

“无烟……明儿个你给我梳头好不好？”

这小家伙今天怎么这么会撒娇呢，无烟忍不住笑了。

“你不赖床了么？”自己哪一日起来的时候这小东西能醒的来的，怎么突然变勤快了。

“你喊我吧……我睡着了你也喊我好不好？”

无烟将指尖插进灵犀长长的发里温柔的顺着，“不想做小疯子了么？怎么要梳头？”

“梅儿会咬我头发。”灵犀胡诌了一个理由。

无烟信了，说到梅儿他总是觉着亏欠灵犀的。

然而无烟心里做的打算还是到了明日这小家伙要是睡死了，他是怎么都不会舍得叫他的，大不了睡着了给他梳好了，这不是难事。

哪想到无烟第二日一睁眼，灵犀竟眨着圆眼扑棱扑棱的看着他。

无烟惊到了，“你没睡么？”

灵犀皱着鼻子不屑道，“我又不是你，像只小猪一样睡得这么死，还会打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