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罗门(天界卷)——柳满坡
柳满坡  发于:2012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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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泊想将那人扶起,那人却一把让开,用那只见细骨的四肢挣扎的向前爬了两步,抖着声唤了句,

“陛下……”

无烟帝眯了眯眼,没有应他,向一旁的浮泊看去,浮泊会意的忙将那人自地上拉起,安置到了床榻之上。

忘忧褪去了一身的仙姿玉质,现下身披残破的衣裳,散着一头长发,歪在床脚,瞧着分外狼狈与憔悴。

无烟帝一时有些想不起那人曾经是怎样的傲雪欺霜仙风道骨,记忆里的忘忧在见了面前之人时,已变的模糊一片了。

40.一场笑话

浮泊又担忧的望了眼床榻上的天师大人,最后才慢慢的退出屋外,带上了破败的门扉。

内室中忘忧低垂着头,消瘦的脸埋在散下的长发中,周身都缭绕着一股凄凉的感觉。

无烟帝淡淡瞥了他一眼,视线慢慢转向窗外。

那一日他虽失了心智险些入魔,但该记得仍是会记得。

他一路杀到忘忧境,疯癫般的了断了境内的所有性命,双目赤红的自己除了仇恨与绝望再看不见其他。若不是后头金姣挟来带着灵犀魂魄的灵胎,也许面前的人又岂止只是被震伤魂元这么简单。

忘忧的神情不可得见,然袖中的一双抖如筛糠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睁着有些迷离的眼努力的看向无烟帝的方向。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每独坐窗前,千万次的忆起那孩子浸没在天镜中时显露的笑容,忘忧一遍遍的问自己究竟是否错了。可是总是无解。

他晓得自己有些执着的近似顽固,常常会认到一个死理中不懂得变通,然后他又认为自己是个纵观大局的人,他所作所为从未出于任何私益,不过是尽到一个臣子的本能罢了。

曾经,一个凡人和整个三界,孰轻孰重,根本不必衡量。

犹豫的,欺瞒的那些人,忘忧以为定是被一些心内的幻相所迷了眼误了心,识不清这天地乾坤是怎样的危在旦夕。

既然如此,他就做那个皆醉之众中的独醒人。

然而,回头再看那些过往,忘忧发现他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步步为营的犯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执念?

他终究不是天帝,他不该僭越的替陛下去做决定,这是陛下的劫数,也是天下人的劫数。

如今窥得独立面前的君王,忘忧自然难以忽视其眼内流泻的冰冷光晕,让忘忧不甚明朗的思绪恍惚中似是寻到一个解答的缺口。

这缺口便像是阻挡汹涌的洪灾中的堤坝一般,一旦一角失守,便是全线的崩溃决堤!

忘忧想……

原来那孩子存在时,是天下人的劫数……

而当那孩子离开之后……便是无烟帝的劫数……!

可是究竟是天帝重还是天下重呢?

又或是天帝与天下根本无分轻重……

天帝便是这天下……天下从来存活于天帝之下……

这不是凡间的江山与君王,死了一个皇帝,千百万的人等着易主,等着接位。

这是天界!

三界的君王只有一位──!

所以……是无解……

竟然是无解么……?!

忘忧笑了……

那早已干涩泛白的唇咧开一个苦涩而自嘲的笑容。

这便是所谓的劫数?

这便是老天爷对仙家的考验磨砺?

为何事到如今他才看清才参破这狗屁的天命……

笑话……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忘忧耸动着肩膀笑的几乎瘫坐下去,而无烟帝只是冷冷的望着他这反常的动作。

“你有话对朕说?”

沉默许久,无烟帝终于开了口。

只是他说话时并未望着忘忧,而是微垂着眼看着那窗沿上厚厚的积灰。

忘忧一愕,终于渐渐停了下来,眼角还有笑出的泪花,衬着一张苍白的面容,格外诡异。

他的双眼由笑的微弯到慢慢瞠大,然后聚上一种迷惘的光,再慢慢回到清明,只是那其内含着满满的疲累与沧桑还有难以填补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粗哑的叫出了一个名字。

“苏棉……”

无烟帝狭长的凤眼微微一动,耳边听得忘忧道,“陛下可晓得……臣当日为何要用法力造出一个苏棉?”

“虽然是有像众位仙家所猜测的一般,但这只是其一……”

忘忧所说的众仙猜测便是金姣和漠麟之前提到的,即便凡间满是仙家如何法力无边如何普度世人,然真正的天界群仙却是并不怎么看得起凡人的。

若在三界划分个三六九等,凡人怎么都不会是上等之人。

要不是金姣一干人对小叶子偏于私心的疼爱,他们平日里同样是眼高于顶没几个放在眼里的。

所以对于忘忧用木棉花凝了个苏棉出来,大家都觉着怕是天师大人不过是想旁敲侧击的告诉陛下,天下凡人千千万,信手拈来便能取而代之。你看,臣不过随意摆弄,就能造出个同一模样的孩子,陛下何苦一心的拘泥于一人?

接着,便是忘忧带着苏棉处处可见,这几乎类似于招摇过市的举动着实就是为了驳君上的面子。

若是无烟帝再小气一些,自然可以马上收拾了他。可是无烟帝偏是怎么的都不计较,不闻不问也不在意的模样。倒让一干等着看陛下发落天师的人都白忙一场。

其实,这仔细说来,无烟帝当日正满心的计划着逆天之阵,为了避人耳目,他自然不会同忘忧正面撞上,再之后阵势大成,无烟帝更是巴不得所有人都决口不提此事,忘到天边才好。而忘忧想是料准了他的想法才如此大胆。

然而此刻忘忧再提苏棉,还有那一句“只是其一”终于让无烟帝慢慢从窗边回过了头来。

41.凡人与仙家的不同

无烟帝站在这座残旧的牌楼前许久许久了。他微扬着下颚,负着手,双唇轻轻抿着。

偶有微风拂过,撩起他垂下的长长青丝,衬着一同飞舞的袖摆和衣袂,仿似就要这么乘风飞去。

他面容一片平静,可细细看去那眼眸里却带着一种出神的呆滞。

他在发愣。

片刻后,他眼睫一颤,像回过了神来。慢慢的,抬脚向牌楼里走去。

一座连小山都算不得的低矮土坡,光秃而斑驳。没有花,没有草,同自己上次来时,一个模样。

无烟帝看着看着,又愣起神来,直到身后一道红光微现,他才缓缓的转首看去。

一个身披斗篷的人立在面前,巨大的暗影将他的头脸都隐在了其内,他见到无烟帝像是微微笑了下,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笑意。

“陛下,别来无恙……”声音婉转而轻柔,像亘古徘徊的悠长风笛。

无烟帝看着他的方向,眼内闪过一道诡光,他顿了顿慢慢道。

“您早知道朕要来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久覆面上的冰冷竟褪去了些许,话语中掺了些疲惫,掺了些迷惘。

那人仍是微笑的望着他,即便辨不清面容,然周身都似溢着温和浅笑的气息。

“锦羽在这里等了您许久了。”

无烟帝蹙了蹙眉,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可转念一想,又像是了然了什么。

“您见过他了……是不是?”

锦羽点点头,“是个很好的孩子呢。”

是么……灵犀果然来过了……

无烟帝眯着眼,幽幽的看向远处的一片空茫,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

锦羽看着他沈黯的侧颜,想了想,缓缓道,“他,看见……梵罗花了。”

无烟帝眉眼一动,有些惊诧的转过头来。灵犀见到梵罗花了么?

其实关于梵罗花的传闻,无烟帝同天界许多众仙一样,很早就已经知晓了,这有些像是凡间关于仙家的美谈一般,更多的像是一种神奇的传说,寻常人哪会心心念念的日思夜想呢。

能够幸而得见便好,不得见,也是缘分未到,心内不过有些小失落罢了。

而且自古以来,梵罗花虽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美,真正亲眼所见的却从未有人,这也是为何当日无烟帝和金姣一时好奇来寻探了一番未果,也就不甚在意的遗忘在脑后了。

如今,锦羽竟说灵犀见到了梵罗花,这不能不让无烟有些惊诧。

这究竟是为何呢?

“陛下是否想明白这里头的缘由?”在他未问出口时,锦羽就已先一步说出了他的想法。

无烟帝颔首,梵罗花到底是什么?它竟然真的存在?

锦羽向前踱了两步,又慢慢转过身来,轻轻道。

“陛下可知,凡人与仙家不同在哪儿?”

这个拿来问一个天界君王实在是太大不敬了,可是无烟帝并未动气,他也没有做声,因为他晓得锦羽并不是要他说出口的。

果然,锦羽自己道,“长生不老?心想事成?”他用了凡人对仙家的评断,然后自己忍不住笑了。

“陛下以为呢?”

无烟帝微微颦眉,半晌缓缓道,“七情六欲……”

锦羽似乎愣了下,片刻,开始轻轻的点头。

“陛下果真是陛下……”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个“情”字才是划分整个天界与人界的深渊鸿沟。

“仙家动情,古来有之,可是仙家的‘情’字,同凡人又是不一样的。”

锦羽说到此,忽的转首道,“陛下心里可有悔意?”

无烟帝一愕,下一刻就皱起眉来。

锦羽摇摇头,“陛下还是不悔,是不是?若是从来一次,陛下仍会执意如此……”

锦羽虽不明了无烟帝的所行所为,可以他心里总是知道,这位君王必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留住心头的人。的确,若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也许那个人早就魂飞魄散了,可是……

“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孩子是您,他会如何是好?”

无烟帝看着锦羽,其实明白这根本无法作比的,然心头却不由得顺着他的话想到灵犀会如何是好……

灵犀不会争,不会抢,什么逆天之阵,他不会伤月曜性命,他更不会用整个天下来作陪。

他只会努力的珍惜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

因为……那些于他,已是足够了……

锦羽静静凝望着无烟帝越发苍白的面容,知道他已是了然了什么。

“这便是凡人同仙家的差别,凡人要的不过是恩爱百年,而仙家呢?”仙家竟比凡人还要来的贪欲……来的不知足……

无烟帝的脑中飞速的掠过曾时的一切一切……

他欺他,瞒他,他全权的决定着所有所有。他从未问过灵犀究竟想要如何活着。他用满满的理所当然,让灵犀背负起整个天下的罪……!

他竟如此自私么……

锦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微风扬起他的袍角,显出其内一缕红若烈焰的曳地长发。

“陛下,梵罗花其实就存在每个人的心里,真正懂得爱的人,自然可以看见属于它的梵罗之花……”

42.失而复得

离开梵落山之后,无烟帝沿着长长的玉石道一步一步的走着。

他垂头默默的望着脚边散着荧光的瑰丽浮云,神色迷离。

……

陛下,您之前这样的同几位帝君又骗又瞒,不过为了留着小叶公子。可是您不在的时候,奴婢们却是日日看着他郁结于心的。他却总是在您面前装的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

……

陛下,小叶公子是有帝印的,若非他全然的愿意,谁又能奈何的了他呢。他这般善解人意又岂会猜不到他离开后您会有多难受,可他还是走了,您真摸不透他的苦心吗……!

……

想必您就是了然他知道之后会如何是好,才会这样千方百计的也要瞒着他这些事。您应该比我们都明白的,无论有没有天师大人,小叶公子早晚会知道这件事,而他……也早晚会做这个选择……!

……

陛下还是不悔,是不是?若是从来一次,陛下仍会执意如此……

……

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孩子是您,他会如何是好?

……

陛下,梵罗花其实就存在每个人的心里,真正懂得爱的人,自然可以看见属于它的梵罗之花……

……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

世间诸般痛苦……

无烟帝猛然抬起头来!

哀莫大于心死,若是心死了,受什么苦又有何干。

若是可以选择,尝过“情”字滋味的人依然愿意心动,即便其后是千万般的苦……

若是可以选择……

若是可以选择……

无烟帝心内一遍遍的叫嚣着,拔足狂奔而去。

他甚至忘了施法,忘了腾云驾雾,只用双足不住的向前,掠过的风扬起他的发,皱了他的衣,他仍是无识无觉的只知道疾驰!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忘忧其后的话是欺他又如何?诓他又如何?

他还能失去什么呢?

无烟帝大喘着气慢慢停下脚步,望着面前那曾是天界一大翳景的美丽地方,现下只剩一片疮痍。

忘忧境……

被他亲手毁于一旦的忘忧境,无烟帝再次踏入了其内。

倾塌的殿宇,几乎由地底被从下而上的整个掀翻。被巨力挤压破碎的地面,一步一坑。上好的碧玉石阶断的根本无法拼凑,而原本侍守的宫人仙婢也早已零落成泥。

无烟帝踏着满地的断背参桓,缓缓地走着。

他细细的凝眉四处望着,像是寻着什么,直到来到那中庭处的一座花苑内。

曾经,这里该是种满了天师大人精心呵护的琪花瑶草,是天界人人艳羡,人人称道的绝景之一。

然而在那一夜的疯狂屠戮之后,此地只余片片焦土,和被熊熊烈火烧得枯黑的死树。

无烟帝正对着的,便是一棵早已辨不清面目的……木棉花树!

一人粗的树干仍是挺的笔直,只是其上的根茎脉络、枝桠花叶,都已碎成飞灰,飘散隐灭了。

无烟帝静静的扫过它斑驳的树身,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向前趔趄了两步,又猛地停了下来,顿了顿,又慢慢栖上前去。

探出握的死紧的手,几乎将指甲都陷入了手掌之中。

无烟帝深吸着气……一口……两口……,然后紧紧的咬着牙闭上眼,将手慢慢的触上那焦枯的树干之上……!

粗劣的树皮随着触碰剥落下来一层层的黑灰,将无烟帝美若白玉的手染上了污迹。

无烟帝只凝神紧贴着感觉。

没有么……

没有一点气息么……

果然……是假的……是假的……

然后就当绝望一点点占据心头的时候,无烟帝眉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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