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学得什么?”
“都是些艳词俗曲,不敢在公子面前卖弄。”
“哈哈,会写字么?”
“会……一点。”
“好,”我站起来把他按在座位上,“写个念字给我看看。”
他小心的拿了笔,又小心的蘸了墨,颤巍巍的在白纸上写下个“念”字。
“不是这样的。”我接过笔,“墨,不能太淡,力道要分轻重缓急,这样才对。”
“公子,你这个念字少一点啊?”
少一点么?
——你说这一点是令字的还是心字的?
——你说呢?
——我说是心字的。
——何以见得?
——令字缺了一点,还是个字,心字缺了一点,便不成字了。
——本来就是一个字,又何必计较是谁的?
——如果一定要计较呢?
——既然是僵局,那就都不要。
“公子……您怎么……哭了?”
第15章:
父亲葬在西山。
墓碑刚被雨水冲刷过,不沾一星儿的土。
父亲,您的教诲儿子不敢忘……凤凉的国君有生之年不会再东征,两国的百姓应该会是有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了。
只是……没能给您报仇。
本来想到九泉之下跟您赔罪,没曾想却侥幸活到现在。
您说过凡事不可太过执着。
只是当下这人……要怎样才能放得开……
“公子,雨下大了,回吧。”
我回头,明月撑着把伞,光着脚,站在泥里。
“你怎么跟来了?”
“公子伤还没好……我……”说着眼睛垂下去。
“鞋呢?”
“山路滑……不小心掉了……”
“……走吧。”
他跟在我后头,光着脚又走不快,只好把举着伞的手往前伸了,身子也就湿了个透。
我蹲下,“上来吧。”
“不不不……怎么敢让公子背……”
“快点。”
“不不不……公子伤还没好……”
“啰嗦,背着你走快些,好回去上药。”
这才乖乖伏在我背上,这孩子就像看起来那样,没多少斤两。
“公子……”颤巍巍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嗯?”
伞落在地上,脖子上温温的触感是他的脸。
我把他放下来。
箭插在后心。
血是艳红色,还好没毒。
“哎呦,明月可是我这儿的头牌啊……伤成这样……我的心肝儿呦……”
我掏出一把银票塞老鸨手里,“请最好的郎中。”
一张苦瓜一样的脸立马儿笑得褶子深了半寸,“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
明月灌了几口参汤醒了过来,一张口就喊疼。
谁会想杀他?或者是……我?
“来了来了,郎中来了。”
来人朝我点头一笑,“公子放心,梁王爷的怔忡之症都被在下治得有了起色,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有了起色……有了起色?
说完擦着我的头发走过去,耳垂上的耳洞用头发遮了,若隐若现。
难得没穿红衣服。
后面的盘丝一身小厮打扮,拎了个药箱子,“这位公子您放心,我家洪郎中治外伤比内伤还要拿手……”
拔了箭敷了药,红裙摸着下巴上贴着的胡茬子,“在下回去开个方子,公子派人去取吧。一会儿还要到梁王府诊脉,告辞
了。”
我站起身,“我亲自去取好了。”
出了醉红楼左转再右转,有家新开的医馆,叫养辛堂。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上京?”我抿了口茶,盘丝的冻顶乌龙泡得一如既往的好。
“比公子早半个月,知道公子会来上京,所以先来打点打点。”红裙开好了方子递过来,“那个明月,公子打算怎么办?
”
“等他伤好了,我想把他赎出来,留在身边作个书童。”抬头瞥见红裙一脸的若有所思,“你想说什么?”
“公子,那把箭伤在背后,却完全不中要害,而且,”她顿了顿,“不偏不巧在公子去拜祭老将军的时候……”
“知道了,”我笑笑,“其他人呢?”
“紫衣开了个衣坊在对面,伶水和白影在那边帮忙,路雅和雨山去城西给您打点新宅子了……”盘丝端了点心来,眼睛转
来转去打量着我,“听说这是当今七王爷最喜欢的茶点,公子要不要尝尝?”
我拿起一块塞在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太甜太腻。
他竟然吃得下这种东西。
“洪郎中一会儿要去梁王府给七王爷请脉,”盘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公子要不要跟去?”
我起身甩甩袖子,“我去对面看看紫衣她们。”
临出门前我顿住脚步回头问了一句,“我易了容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俩丫头齐齐叹气,“公子,您的络腮胡贴歪了,眉毛剃得也不齐。”
金缕衣坊,名字取得不错。
伶水正在招呼客人,白影拿个算盘拨来拨去,紫衣走过来盈盈一笑,“公子,可是要做衣服?我们这儿有上等的鸳鸯绮,
三梭罗,湘竹锦,卧蚕绣,最新的款式给您量身定做,跟您说啊,连梁王府都来我们这儿做衣服呢!”
“改日吧。”我一脚踏出了金缕衣坊的门口。
咯咯咯的笑声飘在后面。
这帮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回到醉红楼才想起来药还没抓,于是转身往外走。不料被后面一只手抓住,“小爷我就要这个了!!”
我回过头去,一张小脸凑近了盯着我看,眼睛眨巴眨巴,咧嘴一笑,“啧啧,这个正点。”
“啊呦呦,使不得使不得,”老鸨过来把那只手拉开,“这位是咱们这儿的客人呐,小公子您再另选一个吧!!”
“客人?多少银子?”眼睛又眨巴眨巴。
我气结,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扮男人出来逛窑子么?
“啊呦呦,这位姑……公子啊,客人跟咱们这儿的哥儿不一样,是不能招呼您的啊……”
“有什么不一样?小爷我就要他了!”那姑娘双手一叉腰。
“这位姑娘,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真是哭笑不得。
“你……你好大胆子!”说着柳眉倒竖,伸手就往我脸上招呼。
我抓住她手腕,“姑娘,在下还有事,失陪了!”
冷不丁脖子上一凉,刀已经架了上去。看不出来这姑娘身边的傻大个儿,动作还挺利索么。
那姑娘眉毛挑挑冲我笑了,“怎么样,就从了小爷我吧!”
“子木,你又胡闹!”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来人剑眉虎目,把我脖子上的刀拿了,拱手,“多有得罪……”然后冲那姑娘横眉竖眼,“别在这儿
胡闹了,你七哥又呕血了,赶快去看看!”
“什么?又呕血?!”那姑娘惊呼着跑出去。
七哥?呕血?
我依稀记得堇阳的小公主,叫梓木。
上了楼扶着桌子坐下,明月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喊疼。
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我掩住嘴,一口血喷得满手都是,赶忙拿个帕子擦了。
不是说有了起色么……
红裙的医术……她也就治外伤还行……
又呕血……
伤口好像裂开了,一下一下的疼。
门外小童的声音传来,“元公子,您府里的管家来了。”
路雅一身男装,“公子,洪郎中说……您那位故人……久病不治,再拖下去怕是……”
那股腥甜的味道又涌了上来,我定了定神,咽了回去,身体却不由得歪了下去。
“公子——”路雅惊呼着扶住我。
“久病不治?……红裙这么说?别的郎中呢?御医呢?”
“红裙是揭了皇榜去的……那时候御医已经不肯开方子了……”
“不是说……有了起色么?”
“红裙和盘丝扮了男装去的王府,认出来也并不难……听说这次是因为前两天有刺客,怕是给惊着了……”
刺客……
我还记得他攥住我的手问,是你么?……
“公子……您……没事吧?”
“久病不治……久病不治……真的……无药可医?”
“洪郎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知道了。”我把怀里揣着的方子给她,“把药抓了,帮明月赎身,抬回去养伤。”
“公子,真的要……帮他赎身?”
“照我的话做。”
“是。”
雨山叫了马车在门口等我,“公子,先回家还是先去王府?”
“去王府。”
梁王府的守门见了我两眼放光,“请问这位可是洪郎中的师兄?”
我一时接不上茬儿,雨山上前一笑,“正是我家公子,劳烦小哥带路。”
兜兜转转,这府里的摆设倒也没怎么变。
一屋子的人,有红裙盘丝,有几个花白胡子的太医,有梁王爷的贴身小厮好像叫小春子的,还有刚在醉红楼碰见的那个姑
娘和那汉子。
我进去,一屋子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三分惊异三分疑惑三分轻蔑,还带着点儿说不出什么意思的眼神儿。
红裙走过来拉了我到里面,“这位是我的师兄,医术精湛,我想王爷的身子若是想大好,还要靠他。只是我这师兄治病不
能有旁人在……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元公子是吧?”那姑娘走过来把我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你要是治不好我七哥哥,我就把你阉了带到宫里做太监!
!”
说完一甩袖子出去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光。
我往床上看过去,白得没一点血色的脸,瘦得颧骨更凸出了。
我握了他的手,凉的吓人。
“宣昱,醒醒。”
他闭着眼睛不说话。
“醒醒啊,我还活着,我来看你了。”
那双垂下来的睫毛动了动,细碎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是你么?”眼睛却没睁开。
我把他的手放在颈间温着,喉咙哽住,“是我,是我,我好好的,你睁开眼,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了。”
第16章:
“他死了……我杀的……”
暗哑的声音愈发的无力,眼睛仍是闭着。
像是呓语着,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
我握着他的手,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醒醒,醒过来。
我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好不容易。
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了。
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生我的气了?
好吧是我错,你起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行。
别装晕,这招太不高明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堂堂王爷呢,不害臊啊你。
你给我睁眼……
我现在不是以前的样子了,脸上贴了块人皮,丑死,眉毛是斜的,鼻子是歪的。
还不是为了见你?害我像个逃犯似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你能认出我对不对?
我知道你不用看也能认出我。
不然的话那天你也不会问……
那天……我是不是不该来?
我只是想……只是想看看你。
你看到红裙她们,知道我会来对不对?
可惜我来晚了……
对不起……
对不起啊宣昱……
你吭个声好不好……你不是很爱说话的么?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皇上摆宴款待凤凉的使臣,那时候你就坐在我的对面。
你的吃相真难看啊……
还拿鸡骨头打人家的皇子……对了他是我的弟弟了……害我被父亲罚跪……
我跪在祠堂里的时候,满脑子想得都是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你尝尝在冰冷的祠堂里跪一夜的滋味……
好吧我答应你,要是你以后好好表现,我可以考虑撤销以前的决定……
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那时候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是我死,是没有办法撤兵的……
你也不希望看到尸横遍野吧……
现在好了……我再不是什么皇子什么将军了……
你不是爱喝盘丝泡的冻顶乌龙么,等你身子好了我叫她每天泡给你喝。
还有你喜欢吃的那些个点心,我都备着。
你说你要是被我拐走了,你那二哥会不会追杀我?还有你那个妹妹,小小年纪这么凶。
“梓木她不是凶,只是顽皮了点。”
“好吧好吧,不凶——”我愣住了,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自己说的。
他看着我笑,眼睛弯弯的发亮,“别瞪了,快要掉下来了。”
于是我垂下眼皮,让涩涩的液体流下来。
“真是难看,”他用手指戳戳我的脸,“你就不能换张好看点儿的皮?”
我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握在手心里不敢放开,“好看不过里头那张,揭下来不就得了。”
“把个脉能这么半天啊?本公主倒要看看——”门开了,梓木捂了嘴巴瞪大眼睛,“你……”
我意识到确实……把脉是不需要这样把人家手捧在心口的……
“梓木……你干嘛进来……”他虚弱的出声,我却不知说什么好。
小姑娘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把我推开,双手叉腰横眉怒目,“你在干什么?”
“我在……”我气沉丹田,“我在给你的七哥哥诊病,公主。”
“我警告你哦……”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我领口,“我七哥哥是许了人的……”
“不要胡闹!”那个人躺在床上表情紧张声音惊慌。
我倒是有兴趣了,“哦?许了谁?”
“哼,”领口的手放开,复又指上我的鼻尖,“我七哥哥都跟我说了,那个人是个大英雄,武功高强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