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辛哂道:“奸商多半要起拖延念头了……且听他以何藉口。”
波澜万顷,碧空无云,海鸟啼鸣之声不绝,子辛转到大船尾部甲板,倏然见了邹衍拢袖立于船尾处,登时停了脚步,蹙眉
眺望。
“浩然?”
浩然察看吕不韦神色,道:“嗯?”
嬴政嘴角微微抽搐,十分疑惑。
子辛握着黑埙的一手微微发抖,吸了口冷气,见邹衍袍袖一拂,双手平抬分开,掌上虚浮着两物,正是伏羲琴与昆仑镜!
吕不韦道:“变法一事,牵连太广,交接之事极为繁琐,现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各地农耕……”
吕不韦果然开始打太极,辩无可辩,遂使出拖字诀,末了又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国,不说独议之事,太傅最起码亦该
等到本相归国后再论,莫非不韦在浩然眼中,便是那专横跋扈之人!?”
“凡事以国为重。”吕不韦那话中带了颤声,显是既悲又怒,凛然道:“先王早薨,不韦与你同为顾命大臣,变法能使国
富民强,岂有不允之理!?如今问也不问本相,可是储君太后授意,既是如此,为臣者当效上古之臣,一死以报先王则耳
!”
吕不韦这招极是光棍,喝完几句后,看也不看嬴政,便要转身前去撞那柱,廷上乱成一团,不少老臣老泪纵横,嚎啕大哭
,抱腰的抱腰,扯脚的扯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情演变至此,还能如何?
浩然低声道:“子辛!”
轩辕子辛惊疑不定,眼望邹衍两手缓缓上抬,伏羲琴焕发红光,昆仑镜焕发橙光,铜壶之盖猛然打开,内里窜出无数悬浮
血滴,如密密麻麻飞蚁般绕着邹衍旋转起来。
轩辕子辛道:“浩然,莫管那事了!”
邹衍额头悄无声息地浸出一滴血,于海风中屹立,沉声喃喃道:“上古娲皇,借你血脉传承之力……”
子辛定了定神,双眼一闭,一睁,数清了飞旋中的三千滴血液,色变道:“浩然,马上御剑过来!”
浩然蹙眉道:“什么?!”
吕不韦寻死觅活,朝中乱象一成,无人能制,朱姬喝道:“都干什么了!安静点!”
嬴政勃然大怒,吼道:“反了你们!”旋掀起龙案便甩了出去,浩然尚在联系子辛,冷不防金案迎面飞来,越过头顶,砰
然大响,将几名老臣撞得头破血流!
浩然回过神,见嬴政不住急促喘息,脸色铁青,天子一怒,龙威震慑之下,满朝文武皆静。
浩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收了白埙,看了吕不韦一会,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幸好朝中都是自己人,否则传出六国去,
泱泱大国,颜面无存。”
这么一句,将众臣距离拉近了些许,浩然又云淡风轻道:“不韦兄此言差异,若真如你所说,浩然自该抢在左相归国之前
料理一切,如今待得吕相头日上朝,方提三公九卿之议,便是尊重吕相的想法。”
吕不韦长叹一声道:“我于秦兢兢业业,未敢逾矩……”
朱姬冷喝一声道:“闭嘴,现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
千言万语,俱不如太后这句威力,嬴政道:“还有何事?无事便这么定了,退朝。”
吕不韦缓缓道:“臣有本奏。”
那语气中似是带了几分沧桑,仿佛一国之相在这短短半个时辰内老了十岁,嬴政虽不愿,终究心下恻然,道:“左相请奏
。”
吕不韦道:“臣在巴蜀之地收罗一门客,名唤郑国,此人善治水开渠,现引至咸阳……”
吕不韦打完拖延牌又打人情牌,只怕今日无法善罢,浩然心中却惦记着子辛那事,朝嬴政拱手,转身离去。
浩然于咸阳宫外站定,取出白埙,握埙焦急道:“子辛?”
与此同时,邹衍双袖迎风漂舞,两手平举过额,高持神器,朗声道:“混元一气浩荡!以娲皇之血为引,聚混沌浊气一体
,祭盘古之灵——五灵轮转!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浩然听到那声音隐约传来,只觉这句咒文于何处听过。
倏然思想内无数画面倒退,定格于紫霄宫中,通天教主修补轩辕剑的瞬间!
“子辛!”
“伏羲琴……蚩尤……”子辛之声模模糊糊。
继而埙中传来“咚”的一声响。
浩然猛吸一口冷气。
“咚咚咚咚咚”,连着五声,白埙砰然碎裂,浩然长啸一声,抛出佩剑,如流星般直射上天,朝东海高速飞去。
邹衍双目中红光连闪,伏羲琴,昆仑镜二器已修补完毕,猛然转身朝向子辛,子辛骤不及防,大喝一声,戟指怒挥焕出一
道刚猛至极的剑风!
邹衍左手将昆仑镜一推,焕出一道金光,射向子辛;右手伏羲琴飞速旋转,琴声响起,每一下都似敲在子辛心头实处,子
辛动作渐缓,恍若置身凝固空气中,继而完全停下。
邹衍急促喘息,伏羲琴叮咚声越来越快,徐福快步于舱内奔出,喝道:“发生何事!”
那时间无数秦兵抱头大喊,倒了一地,伏羲琴之声连成一片,众兵士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徐福大步奔到一半,痛嚎一声
,抱头打滚。
子辛双眼一时迷离,一时清醒。握拳那手不住颤抖,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邹衍哇地吐出一口血,手祭昆仑镜,猛催伏羲琴威力,终于子辛摇摇晃晃地迈了半步,道:“浩……”继而重重倒下。
“砰”的一声,五弦齐响,一道音波横扫开去,伏羲琴金石之音大作!
邹衍似是累瘫了一般,抹了把汗道:“终究是天地元灵……”然而再抬头时却愣住了。
徐福不知去了何处,甲板上静静置着一把金色的大剑,与一方玉石制的青印。
“崆峒印?”邹衍抽了口冷气,喃喃道。
“子辛——!”
浩然短短片刻,提至极速,一道银色流星划过天际,投向大海!
海中发出巨大的咆哮,一头利齿,鲸状的怪物浮出海面,上万道触手齐齐冲出,扑向云端!
血红雾气层层扩开,袭向带着满身银色火焰隆隆飞来的浩然!
钟声震彻天地!缠到身边无数纷飞的暗红触手在浩然威力全开的一击之下被撕得粉碎!
昆仑镜发出低吟的光柱,却在太古第一神器之威下无声消散。
浩然如天际陨石般冲向大船!
伏羲琴音波刃如败絮般飘开!
船上倏然展开一道玉光,光洁流转,浩然登时便有感应,惊道:“崆峒印?!”
崆峒印筑出那防护层被撞得粉碎!
“蚩尤——!”浩然终于看清了甲板上那人。
崆峒印!伏羲琴!昆仑镜!轩辕剑!
蚩尤持着四件太古神器——!
天穹乌云汇集,神州大陆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气俱有感应,不约而同地朝这东海中央聚拢而来!
乌云卷成一个笼罩近千里的巨大漩涡,雷声阵阵,天际焕发出白光,白光中,浩然挥出了那天崩一拳。
倏然间万籁俱寂。
万千血色触手缭绕中的邹衍抬头,手持轩辕剑,纵声嘶吼,斜斜举向天空。
东皇钟,轩辕剑,天地之灵互撼!
顿时天地间狂雷处处,飓风席卷了海域。
浩然迎上了那当胸一剑!
云层嗡然尽散,现出残破大船。
邹衍一手斜举轩辕剑,另一手指捏剑诀,浩然的身躯便被串在了剑锋上。
“第五件——”邹衍沙哑的声音道。
哇的一声,浩然与邹衍同时各自吐出一口血。
邹衍正要收起轩辕剑那时,浩然的身体却是自发地飘上天空,双目紧闭。
邹衍收剑再次击出,遥远天际却传来一股柔力。
“来者何人——!”
天空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谁动我徒弟,我杀他全家……”
禹余天上清境灵宝天尊入世。
通天教主瞳如死海万里,波澜不惊。
唇若薄刀,眉如折剑,发如冰锋。
麒麟纹身自腰际延至颈背,一分为二,沿胸部手臂蔓至虎口。
上身道袍尽解,八卦袍袖迎风飘扬。
通天教主左手虚抓,遥遥控住浩然身躯,继而剑指朝蚩尤一点,冷冷道:
“兵主,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你被轩辕剑捅过一次,报仇也是找黄帝去,欺负我徒儿作甚?”
30.万剑齐飞
蚩尤嘶哑的声音如金铁摩擦,刺耳无比,回响于天地间。
“灵宝天尊……涿鹿一战后,你庇护我妖魔二族子民,足感盛德……”
“关你屁事,谁跟你叙旧来着。”通天闭着双目,面无表情道。
继而剑指朝天!
蚩尤仰天嘶吼,风起云涌,沧海色变。
通天指尖一道耀眼的雷鸣直贯天际,登时重重乌云疯狂地涌了过来,围绕着那道电光高速旋转!
通天喃喃道:“天地兵杀之气,以吾之名,号令汇聚。”
神州大陆每一个角落,俱同时听见那陌生男子的咒文。
所有不明就里的人类纷纷抬头望天,争执不休的秦国大臣们止了声音,转头惊恐望向殿外。
嬴政从咸阳宫内匆匆奔出,站于台阶上,不住喘息。
那一瞬间,神州大陆所有金铁兵器同时发出嗡鸣!
嬴政腰畔天子佩剑嗡嗡震颤,继而离了剑鞘,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朝东方直射而去!
与此同时,秦国数万把长剑各自离开了它们的主人,飞向天空,于天子剑引领之下直扑东海海域!
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天子之剑离鞘而出,带着亿万把兵器的洪流,如密云般遮蔽了天空,阳光在森寒的
剑刃上来回折射,形成一道瑰丽的虹彩,那道弧光一掠而过,冲向了极东之地,天顶咆哮着的巨大漩涡!
七柄金剑飞速旋转,千亿把凡兵齐声呼啸,登时翻江倒海,地裂天崩!
通天教主双臂一展,于半空中轻飘飘一个转身,随风飘扬的衣袖于风中瞬时荡起。
通天教主睁开双眼,紧接着,引领天际无数飞剑的手指朝向蚩尤,一挥。
崆峒印刹那喷发出刺眼玉光,防护层收至最小,笼住邹衍。
继而天顶的飞剑无止无尽地直冲下来,蚩尤吼声隆隆作响,海水砰的一声下陷,被那强悍无匹的气势压出了一个千里方圆
的巨大深坑!
“啊啊啊啊啊——”蚩尤的咆哮震得水面沸腾,继而爆发!
通天双目深邃犹如广袤沧海,巍然立于半空,一手虚压并不住剧颤,海域上轰雷处处,金雷之象被催到了自开天辟地以来
的极限!
“收手!”天际传来一声怒喝:“玄门要被撕开了——!”
横里一鞭挥至,卷上浩然腰身,将其扯进了虚空。
通天教主充耳不闻,眯起双眼,那无休止的剑雨卷成一只奔腾的铁龙,朝坑内一头扎了下去!
“我让你收手——!玄门塌陷,人间会被卷起去的!”那声音焦急地大喝:“回来!这不是你管的事——!”
通天一甩手,无数悬于高空未落尽的长剑哗然飞散,密密麻麻地落进海中,海水从四面八方卷进了漆黑的巨洞里。
禹余天,上清境,金鳌岛,碧游宫。
浩然呻吟一声醒转,捂着胸前剑疮,那处血已止住,包了一层绷带,收口处还打了个蝴蝶结。
浩然转头打量四周,只觉景象煞是熟悉。
浩然摇摇晃晃起身,依稀想起前事,头痛欲裂,道:“有人吗?这是哪位仙家道长洞府?”
浩然走出院外,见一人坐在石桌旁,正对着一张纸写写画画。
“哇啊啊!”浩然吓得朝后摔去。
“喂喂,徒弟……不用这么惊讶吧。”通天目中带着笑意,朝浩然望来。
浩然喘息几声,道:“你……你不是成圣了么?师父?”
通天笑道:“圣人也是要过日子的,你当成圣就死了么?”
浩然道:“你……你从蚩尤手里把我……救了下来?师父?”浩然骤见师尊,心中登时涌起无数话要倾述,一时间却又不
知从何说起,鼻子竟是先酸了。
浩然竭力抑住眼泪,爬起身来,又道:“那那那……那是什么?师父你在看什么?图谱?天书?”
“哦”通天云淡风轻地看了桌上那张纸一眼,答道:“你师兄给我做的填字游戏。”
“……”
“你看,徒弟,这上头有许多格,诗歌乐艺,纵横交错,六七格成一句……每句有个抬头,把其余的字给填上,开始极难
,朝后越容易,上回是诗经,这回不知是甚劳什子礼记……”
“好了好了。”浩然忙制止了通天的长篇大论。
通天坐正身子,拍了拍大腿道:“来,坐,师父抱抱你?”
浩然站在那处,过去也不是,站着又不好,讪讪道:“不坐,师父你还是老样子。”
通天一掸道袍前襟起身,笑吟吟道:“徒弟,为师不是老样子了,为师升官了!正想请你来搓一顿庆祝庆祝,现在道号是
上皇太上无上大道灵宝天尊,你师兄唤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浩然一手扶额,啼笑皆非。
通天上前来,将浩然抱在怀里,道:“辛苦了,徒弟。”
浩然伏在通天教主赤裸的肩头,疲惫交加,那重逢的欣喜化为心酸,都作眼泪涌了出来,他低声抽泣片刻,迷恋地在通天
干净的肌肤上蹭了蹭。
通天温暖的肩颈有股好闻的男子气味。
“莫在师父身上擦鼻涕。”
浩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通天又诧道:“你怎么硬了,徒弟!”
浩然面红耳赤,忙不迭地躲开,道:“师兄呢?”
通天道:“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他当值去了,待会便会,我们等他吃午饭?”
“……”
少顷通天教主吩咐金鳌岛童儿,于那花园中摆了酒菜,浩然知圣人上仙无须饮食,一桌席自是摆给他吃了,便也不客气坐
下。
通天为徒弟斟了酒,随手弹指,仙法已臻化境,那园中景色顷刻一变,开了满园的桃花。
浩然道:“桃花灿烂,看起来却腻味得很;师父,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通天漫不经心地为浩然挟了菜,抬手间园中再变,一地金黄枫叶,又有水鹭游鸳怡然自得,浩然笑道:“这好看。”
通天道:“没怎样,每日坐家里,无聊,等九天应元雷神……”
浩然哭笑不得道:“一定得这么喊师兄么?”
通天正色道:“上回他说,这仙班道职比起我这二愣子圣人,可是紧要得很……于是为师从那日起便恭敬称其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