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吸血鬼。

威尔立刻就感到了吸血鬼的那种冰冷带着血腥气的味道，恍然大悟间忍不住无声的大笑起来，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在中都大牢里歇斯底里的大笑——被背叛，像这种事，即使成为了吸血鬼……也难以避免……

一阵尖锐的风袭上脸部，威尔的短发被粗鲁的拽起，冰冷的气息逼近：“你认为自己被背叛了？可是我呢，威尔？！”

安吉拉直起身看着威尔痛苦的表情，脸上浮起快意的笑意，却又带着几分扭曲，不屑一顾的昂起美丽精致的下巴。

“你杀了我的妹妹，还毁了我的爱情！！”她冷冷的说：“虽然她很没有用，但也是我的亲妹妹……”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悲伤的表情，纤细的手抚上威尔的脸庞，带起一阵疼痛的战栗：“为什么要转变？你知道永生永世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几百年几百年的活着……永远没有办法体会生老病死是多么的痛苦吗？”

她贴近威尔的脸，蓝色的眼睛眷恋的逡巡着威尔的五官：“我了解这种痛苦，所以即使无法永远的拥有你，也不打算转变你……可是那个魔鬼做了什么？！他把我珍惜的人转变了——他把你变成了怪物！！！”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滴落在威尔的脸上。

“你知道当我知道你已经转变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吗？当我看见你用那种表情再一次走到我面前，身上带着我一直深深厌恶的味道，那种血腥的味道……我简直恨不得掐死你！！！”她在威尔的耳边愤怒的大吼。

安吉拉后退几步，带着泪痕露出诡异冰冷的笑：“我还没有向你自我介绍吧……我是棘秘魑族的公主，朱莉安娜。”她看着威尔渐渐恢复成冰蓝色的眼睛，拎起鲜红色的裙角，用少年非常熟悉的姿势行了屈膝礼，然而那神态是如此的陌生而恐怖……威尔闭上眼，嗓子深处蔓延出酸涩的甜腥。

“……你一直，欺骗我……”威尔用混浊不堪的声音艰难的说。

朱莉安娜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猛地挥了一下手尖声道：“那你对我说过实话吗？！！我无数次的卑微的祈求着你的爱——结果却是一次次的被你敷衍！！！”她喘了口气，又尖锐的笑：“你知道那天你为什么梦魇吗？赫克利斯的能力就是控制梦！当初你就是在他的梦的刺激下才会细胞崩溃，不得不转变——那全都是你活该！！”

她的身影一闪，从帷幔的后面拖出了一个女孩。威尔的眼神一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他曾经参加的诗社的倡导人，那个十二年级的学姐？！

朱莉安娜看到威尔的表情，更加用力的抓住少女的头发把她拽到威尔的面前，一把抬起女孩洁净的脖子：“看到了吗？她第一个让你离开了我的身边……你应该很喜欢她是吗？那么她的血你也应该很喜欢！”

“不……你放了她！”威尔开始拼命的挣扎，愤怒的大叫，额角因为疼痛青筋绽出。

“我偏不。”朱莉安娜冷酷的弯起嘴角，张开嘴就朝着女孩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嵌入肌肉和骨头的声音毛骨悚然。可怜的女孩看着威尔求救的双眼突然瞪大，喉头发出未成形的哀鸣！威尔一瞬间感到血液被冻结，眼中只能看到女孩迅速失去血色直至干瘪的皮肤和几乎崩裂的眼角。

朱莉安娜扔下女孩失去意识的软绵绵的身体，抬起威尔的脸，那双美丽的钻石一般的蓝色眼睛里有着极致的残忍暴虐和病态的温柔……她吻上威尔的唇，鲜润浓稠的处女的血源源不断的渡给了他。

威尔崩溃了。

从少女鲜活的生命力全部夺取的血液，明明让他悲哀厌恶至极，却为什么让他的喉咙舒适的想要拥有更多？明明对眼前的吸血鬼深恶痛绝，为什么又无法离开她的唇？

他……已经死了。他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他是一个怪物！！

前一刻一直握在剑柄上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他已经从内部开始腐坏。

“这就是吸血鬼……”朱莉安娜离开他，讥讽的轻声说：“血液，性，杀戮，这就是我们全部的生活……”

曾经我遇到了你，终于知道原来毫无希望的生命还可以这么美丽……看见你弹琴时看向我的温柔眼神，我还以为我可以拥有幸福，哪怕那幸福很短暂……我也愿意去守候……

“你会喜欢那首童谣吗？”她低声说：“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那就是我的过去，属于人类的我。我被母亲虐杀，而我的父亲在一旁就像没有看到。快要死的时候，是我的妹妹抱着我找到了赫克利斯，求他转变了我们……最后转变我们的是棘秘魑族的长老。”

重生的生命让她痛苦不堪，在过了那么长的时光以后，威尔成为了她唯一的渴望。

“你毁了我的爱情……”朱莉安娜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她无所谓的笑了笑，一脚踢开了地上已经咽气的人类少女说：“我还邀请了一位客人……你一定知道他是谁。我用你的名义给他留言，说有一个惊喜给他。”

威尔满头冷汗的抬起头，和她一起看向同一个地方。

嘎吱——大门被轻轻的推开，威尔绝望的看到阿德莱德璀璨的金发随着夜风飘了进来。

第七十四章：利维坦的阴谋——失去

“阿德莱德——回去！！”威尔不顾一切的大吼。

来不及了！！朱莉安娜含笑看着大门在金发吸血鬼的身后迅速合上，然后一道透明的屏障落下。威尔感到浑身冷得厉害，不停的发着抖。

阿德莱德灰蓝色的目光慢慢投向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看到了被银剑插在石柱上的威尔，俊美的脸顿时扭曲。周遭的一切瞬间离他远去……他的眼中只看到那个浑身是血虚弱不堪的孩子，那个巨大的创口，还有每一道血痕，就像一刀一刀的砍在他的心脏上，疼痛难忍——

朱莉安娜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阿德莱德就从她的视线里突然消失，她本能的感到一阵冰冷的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高阶吸血鬼的气势就像是强高压一样让她颤抖起来……她身形一动想要躲开，但是金色的光一下子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甚至都没有看清阿德莱德的身影，就被狠狠的摔了出去，胸口和脖子一阵剧痛，骨头竟然已经断裂。

“威尔……”阿德莱德脚步轻落在威尔的面前，颤抖的、温柔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搂住少年的身体，眉心因为强烈的自责和心痛皱起来。他看着身体被银腐蚀，精神几乎崩溃的少年，几乎不知道要怎么碰他才好。

“阿德莱德……”威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闭上眼靠到阿德莱德的肩头，“帮我，把它拔出来吧。”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可以安全的躺在柔软的床上放下心。

“……好。”阿德莱德深吸一口气，轻轻扶好威尔，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他刚把手触到剑柄上，威尔就猛地一震，他顿时不敢再动了。心疼的看着威尔一头的冷汗，低声问：“很痛？”

威尔苍白的唇瓣无力的弯起细微的弧度，说：“我可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只要待在这里，他就无法不去想那些荒谬的可怕的国王，仅仅只是一次次的谎言和阴谋的堆积！

“我带你离开。但是在那之前——”阿德莱德灰蓝色的眼睛变得冰冷无比，他谨慎的放开自己抓住剑柄的手，然后猛地转过身扼住了扑上来的疯狂的女吸血鬼，不断的向前冲去，手指狠狠的陷进刚刚恢复的颈骨把她卡到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砰”的一声，撞起一股碎屑。

“我要先把你杀掉！！”阿德莱德暴戾阴鸷的盯着惊恐的朱莉安娜咬牙说：“我要让你一点点的受尽折磨而死！”拥有巨大力量的手指一瞬间收紧，另一只手猛地插进她的胸腔，抓住了心脏，一阵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剧院响起。

‘赫克利斯——救我！！！’女吸血鬼垂死挣扎的声波不断的荡开，阿德莱德心中突然一紧，蓝色的瞳孔骤缩，耳边想起了威尔心痛至极的嘶吼。

“嗤——”冰凉坚硬的东西透过后心触到了心脏，寒冷的感觉好像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就扩散到了全身，阿德莱德的瞳孔突然扩大到极致，一口血从喉咙急速涌出，猛地喷溅了出来，撒了朱莉安娜一脸。

滴滴答答……乌黑的血液不断的滴下，逐渐汇成细流淌落。阿德莱德的手轻而无力的松开，身下的吸血鬼立刻嗖的一声躲到了远处。他轻轻把头转向威尔的方向，然后倒在了地上。

一双黑色程亮的马靴站在阿德莱德的身后，修长的腿强健有力，又透着一股子优雅，苍白细致的手随意的垂下，左手的指甲闪过尖锐的光，沾满了鲜血，指间握着一支微型针管，残留的透明液体混着血从针尖滴落。

“不——”威尔疯狂的伸出手抓住剑柄往外拔，血狂涌而出，泪水从眼角滑落。

喀、喀、喀……优雅沉稳的脚步声转了个方向朝威尔走来，手指灵活的转了一下，一支新的针管出现在指间，然后带起一阵风戳进了威尔的动脉上——一片血雾无声的散开。

“小蝙蝠……你还是陪着阿德莱德吧……”赫克利斯低下头在四肢抽搐的年幼吸血鬼耳边轻声说，银色的发丝像月光一下洒落，却带着至毒的阴狠。他嫌恶的弹掉指间上的一点血珠，身影出现在朱莉安娜身边，不耐烦的拽起了一脸复杂看着威尔的女吸血鬼。

“别露出那副恶心的表情！”他皱起眉，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压抑的暴戾，表情虽然平静又安详，语气却充满了恶意轻蔑。“真是弱小……”

“我很抱歉……赫克利斯大人。”朱莉安娜捂住赤裸的胸口，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一切。

“所以说科技真是不错啊……”赫克利斯冷冷的笑了起来，举起手看了看手上戴的宝石戒指。它和朱莉安娜的隐形眼镜一样，具有改变磁场，隐蔽自身吸血鬼特性的功用，缺点就是有时间限制，所以成本太大。他随手甩掉手中的针管，走到阿德莱德的身边抬脚踩住了他，用一种极度蔑视的眼神俯视着他——

“我们曾经被称为镜像之子，就像是互为对方扭曲镜像的梵卓族和勒森魃族……”赫克利斯冷酷的说：“但是我现在很怀疑这一点，阿德莱德……你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卑微下贱的人类！”

他打了个响指，大剧院发出了一阵震动，巨大的圆顶旋转着打开，露出光滑如同深蓝丝绸的夜空，一透明的屏障封住了屋顶，但是光线却可以毫无阻挡的照射进来。

“你们设计的这种结界真是不错……上次斯梅德利从我的手中逃脱，是因为他吸干了我手下吸血鬼的血，才没有在注射了血猎一号之后被太阳晒成黑炭！”赫克利斯微笑：“不过这一会儿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我担心你没能等到天亮就会死掉……放心，我给舞会制造了一点小麻烦，他们短期内是找不到你们的。”

阿德莱德从昏厥中醒来，只听到赫克利斯和朱莉安娜的脚步声远去，还有他嚣张恶毒的大笑：“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吧——”他极力忍耐着遍布周身的腐蚀性的毒药，挣扎着看向威尔。

他的听觉和视觉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受损，而且是很长时间内也无法恢复的损伤，身体大部分控制动作的神经已经坏死，血液也几乎全部被污染……他注视着视线里威尔模糊的身影，露出一点苦笑，心中却渐渐沉淀，平静。

也许从第一眼见到威尔的时候，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刻，他需要强迫自己放弃……只是为了最重要、最珍爱的那个孩子，可以好好的活着。威尔……他眷恋的在舌尖念着这个名字，就像是生命中唯一的寄托。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感到伤心，还是解脱？

如果漫长的岁月让你渐渐变得如同我们一样冷漠孤僻……你是愿意牢记我……还是遗忘我？

挺拔的身影慢慢坚定的站了起来，一点点向昏迷的少年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的意志战斗，每一步都使大脑中的防线一层层的崩溃……所有的往昔，所有的记忆如同被海边的浪花冲毁的沙垒砌的城堡一般，冲散……死亡的黑气浓雾一般的包围了这个经历了八百多年的年轻吸血鬼，就连璀璨的金发也渐渐的变得黯淡无光——

他轻轻弯起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无力的跪倒在威尔的面前，冰冷僵硬的手小心的抚上少年的脸颊。即使是再狂肆的力量，也不能迫使我遗忘你——我的男孩……我的唯一的爱。

“可以的话，或许还是忘记我……”阿德莱德轻轻的在威尔洁白的耳边低喃，随身携带的仅有的一支血液锭剂注射进了威尔的动脉，然后用力——把银质的剑拔了出来，，伤口迅速的排出被污染的血液，然后缓慢的愈合。

阿德莱德最后仔细的看了看威尔，俯身在他失去血色的柔软唇瓣上轻吮了一下，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闷痛袭上心脏……离开他，这是多么可怕的词？没有自己，威尔要怎么面对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争斗……

“无谓的善良是软弱，而为此付出代价的……只会是你身边的伙伴——”

‘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威尔。’

“只有一次次有效的杀戮才能换来吸血鬼世界的平静，一定要把这个世界的铁则刻进你的骨，你的血里！”

‘不要……在让自己陷入危险。’

“请把荣耀带回霍姆帕克吧。”

阿德莱德亲吻了一下威尔的额头，把这段话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大脑深处。这是他唯一一次进入了威尔的思维深处，看到了那些他一直极力保护，甚至因此梦魇的过去，那个遥远的前世……他维持着拥抱住威尔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疲倦，强烈的睡意涌上大脑。

永眠。

这个词让他心痛难忍。

‘我爱你，威尔，一直到我所能到达的永远。’

威尔紧闭的双眼被冰凉的泪水润湿。身体的自我修复让他无法动弹，但是阿德莱德的声音已经让他心碎。

胸口……好痛……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他做不到，什么都无法做到。他甚至已经无法再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还没有说过，他还没有对阿德莱德说过，那句他一直期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