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抬起头看向阿德莱德，那个俊美的金发吸血鬼面无血色的注视着他，浑身都在颤抖，眼里满是绝望的痛苦——

威尔忍不住笑了，大笑起来，冰凉的血红的液体从破裂的眼球里流出来，反射性的引起胃部一阵痉挛。

“你觉得这些都没什么……你们所有的，所有的，”他喘着气扭曲的笑：“所有人都觉得无所谓——只要在这个地方关上一段时间不见光……然后无比享受的喝上几顿人血，然后就可以装作优雅的贵族出去杀人，出去干你们想干的任何事，因为你们不会死不会老永远都这么美丽——！！！”

他抖索着摇头：“可是我不行，我不行……”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尸块低喃：“你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吗？他们都是给我送血的……我不喝，他们就会给我灌下去，我吐出来，他们就被杀了。他们还给我送了一个人，”他神经质的盯着阿德莱德小声说：“我认识他，我认识这个人……他曾经和霍尔一起是不是？在那个剧院……不过无所谓，他也死了。”

阿德莱德再也无法忍受，他踉跄的站起来，冲到威尔身边，企图拽起他。但是那个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崩溃，就连自身的体重也无法支撑，那个曾经带着温暖笑容的少年任由自己的手臂被拽着，低垂着头发出微弱的声音：“……这就是你希望给我的新生……还满意吗？”

“不——”阿德莱德疯狂的大吼，抱起威尔冲到棺材前，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放进去，然后用全身压制住他。“没门——你休想——你这个自私的可恶的人类，把我所有的冷静自制全部夺取之后却想要一个人溜走——”

用力钳住威尔尖细的下巴，然后举起完好的左手砸向棺材边缘，血液喷溅出来，他狠狠的把伤口堵在威尔的嘴上，然后捏紧他的下巴不让他吐出来。

“不准吐出来，一滴也不准。”他在威尔耳边戾声说。

我要让你活下去，活下去，和我们一样。

这剧烈的心痛，不知道多久才可以忘记……如果憎恨可以让你有求生的欲望，那么不妨继续憎恨。

难言的揪痛和喜悦伴随着血液被吞咽的声音而生。

让你成为国王，而不是现在的这幅样子，让你享受到人类享受不到的一切，那么……你还会不会因为这些回忆而痛苦？

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入，每一条血管都重新开始丰润，阿德莱德堵着威尔的嘴，确实的看着他的血液发挥作用。

那种美丽逐渐开始恢复的瞬间就像是清晨玫瑰盛开的样子。粗厚的皮肤变得白皙透明，贴在脸上的干枯发丝顷刻黑亮柔顺，枯瘦的血肉重新丰满，失去血色的唇瓣红润鲜嫩……阿德莱德灰蓝色的眼睛印着威尔的眼睛，阴翳消失，冰蓝色的双瞳隔着仿佛遥远的距离清澈的望过来。

一眼万年。

“我们彼此折磨……”阿德莱德移开手臂，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他轻柔的抚摸着威尔的脸颊：“但是却不会离开太远，是吗？”

曾经有一刻，绝望的想要毁灭……但那却不是因为面对威尔的憎恨。

而是威尔即将离开。

“……我不爱你。”威尔注视着阿德莱德，清亮的声音低低的说：“我不会爱你。”

再也不会。

只要一看到他，心中就像是灼烧般疼痛，无法分清是厌恶恐惧，还是心动爱恋……

但是现在不需要其他的可能性了。

死亡也是一种，

新生。

第四十一章：距离

阿德莱德静静的伏在威尔的颈边，仿佛像让自己从刚才的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又或者，

仅仅只是装作没有听到威尔的话语。

Death is a birth。

向过去的一切告别。

但是上帝——他轻轻在心里说，他只想再感受一下威尔，他想念着怀中的这个少年，这个孩子……想念着葛洛洛剧院里那一次短暂的拥抱亲吻，想念威尔被拥在怀里时温暖柔软的感觉，想念他带着淡粉的脸颊，想念他异常甜美的唇瓣——愚蠢而绝望的想念。

“你从没有爱上我，”阿德莱德眷恋低柔的抵着威尔的额头说：“每一次的见面，我都能清楚的从你的眼里知道。你迷恋我，抵抗我，被我吸引——但是没有爱上我。”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而悲哀的事情。

威尔安静的回视他，眼里一片空茫。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威尔？”阿德莱德微笑着低语：“我试图看穿你，但却没有成功，反而被你警惕……当你后来看着我做出那种近乎告白的举动时，我很惊讶。”但是同时，内心有自己也不肯承认的狂喜。

“……那是我此生干过的最愚蠢的事情。”威尔侧过头，冷静的说。

阿德莱德的笑容有些无奈苦涩。他温柔强硬的扶着威尔的脸庞，让他正视自己：“为什么不像其他的那些人类一样？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迷恋我无法自拔？”为什么要这么冷静的……说不爱他？

威尔看着金发吸血鬼俊丽到妖异的脸庞，垂下的发丝在黑暗里也发着夺目的光彩，灰蓝色的眼睛泛着红光，极端的柔和有隐藏着危险。这就是吸血鬼，一个古老的种族，他们天生拥有英俊美丽的外表和强大的力量，但却没有跳跃的心脏，没有温暖的体表，不能感受阳光，所以无法理解人类对世间很多东西的眷恋。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威尔恍惚的说：“我记得前世所有的一切，记得自己拥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无法得到的是什么……我有太多的痛苦和太多的不甘，”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晰而冷静，语气逐渐冰冷：“我不想体味什么不平凡或者得到多崇高的地位，我只想平静的过完这一生，哪怕没有所谓爱情。”他看着阿德莱德：“你经历的岁月比我曾经所在的国家还要久远，忘记的要比记得的多得多……之所以无法放开我，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发生了这一切。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的发生，我也许会日复一日的更加迷恋你，直到有一天无法自拔的爱上你……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的发生，你却会渐渐的对我失去兴趣，因为人类的灵动和思想会随着皮囊的衰老而逐渐消失，总有一天，你看我的眼神会如同看一盘不值得一吃的食物，不屑一顾，如同空气。

但是那些事情发生了，所有的一切在你的心里重复的为我刻画了鲜明的印记……我狼狈的从迷恋中惊醒，不顾一切的逃避远离，而你却再也无法脱身。

“仅仅是因为，我是吸血鬼？”阿德莱德轻轻笑起来，眼里却有湿润的感觉，就连泪水，也是冰冷：“我们不可能真心的爱上一个人类，就因为我们是吸血鬼，而你们在食物链的下方？”

他支撑的手臂微微用力，身影出现在棺材外面。

威尔冰蓝色的眼睛追寻着他的身影，看着青年苍白的脸色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格外的苍白，格外的虚弱，但还是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亲王阁下，请您暂时休息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恭敬的浅笑，俯下了身。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

威尔安静的躺着，发现阿德莱德背后的一切都清晰如同身在白昼，所有一切巨细都是那么吸引视线的注意，一不留神就会迷失。但是他的心中毫无起伏，只是疲惫的看着阿德莱德低下他一向高傲的头颅，然后伸出手按下棺材边上的一个宝石。

一阵香气袭来，意识变得昏暗。

阿德莱德宛如面具一般的微笑停留在视线的最后，威尔看出了那其中浓重的悲哀和漠然，哀莫大于心死。但是嘴角控制不住的弯起讥讽无力的浅笑，沉入昏睡。

不知是在嘲笑阿德莱德，还是自己。

阿德莱德凝视着沉睡的威尔，在转变之后有什么不同？也许是肤质，从前的那种白皙光洁的皮肤总是透着红润，现在也很白，但是就像是高密度的瓷器一样，看不到一点毛细孔，反射着哑光，五官更加深刻美丽。现在的威尔同样具有吸血鬼一族特有的诱惑力，在以前，他们就靠着这种诱惑的本能吸引猎物，可以不费气力的享用鲜血。

还有什么不同？

他慢慢想着，推上棺材的盖子，似乎曾远远的看见威尔，和那个人类女孩走在一起，路过小径旁的花丛，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有着和煦的笑容。

不知从哪一天起就消失不见了的笑容。

阿德莱德看了看萎缩的右手和惨白的左手，轻轻把棺材扛在肩上然后走了出去。

阿格雷一直守在地下室的外面，看见阿德莱德时长大了嘴巴。

“去理事大楼。”阿德莱德疲倦的阻止他问话，只是简单的说。

凯瑟琳仍然百无聊赖的坐在长老王座上，玩弄着自己的卷发。英格索尔已经不知去向，库里斯的手中换了不知第几本书，坐姿却是完全没有变化。

乔舒亚用一种难以解析的眼神看着阿德莱德，和他肩上的巨大棺柩。阿德莱德不太喜欢他的视线，尤其是他逡巡过自己狼狈的衣着和萎缩的右手的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我亲爱的孩子？”凯瑟琳惊讶的问道。她的视线移到那个棺柩上，秀眉挑了挑。

阿德莱德轻轻的放下棺柩，然后行了骑士礼。

“我擅自给亲王阁下哺血，现在他已经沉睡，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来。”他恭敬的低头，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

“哺血？”凯瑟琳轻轻说：“看来我们的亲王很挑剔，竟然需要辅者的血。”她红色的双瞳扫过阿德莱德的右手，闪过了然：“胃口大了些……不过既然阁下没事了，还是值得的。”

“你需要补充血液，我的同胞。”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库里斯突然说道，“你失血过多，身体处在危险的边缘。”

“我的血库任你取用，”凯瑟琳优雅的挥挥手，又迟疑的补充：“不过O型活体不多了……我的意识是，那种口味你是不会喜欢的。”

乔舒亚的眼里有一点笑意。

“非常感谢，长老阁下。”阿德莱德低下头说，脸上显得非常的漠然。一旦低了第一次头，就会顺其自然的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付出总会有回报，失去的，他一定会讨回来。

“立刻就去吧。”凯瑟琳满意的说道。

乔舒亚看着阿德莱德的背影消失在王座后面，缓缓站起来。

“乔？”凯瑟琳困惑的轻唤。

乔舒亚走下台阶，看起来羸弱的身体竟然很高大。他伸出长袖下面的长年不见光的苍白削瘦的手，轻轻抚上金质的棺盖，强烈的思绪透过棺柩传来。指尖轻推，棺盖滑开。

“气场……改变了。”乔舒亚垂眸看着威尔，低声说。

“但还不够强大。”凯瑟琳红唇弯起若有所思的笑。

是的，乔舒亚的视线逡巡过威尔的额头，发丝，白皙的脸颊，以及上面隐约的血迹。不够强大，没有决心。

成为吸血鬼需要做什么？学会给自己找食物，还有打发时间。

可是做这些的前提，是下定决心。

成为吸血鬼的最初，多半是在学着体会不死的含义。一个人被初拥之后，他通常保留着自己的人性，有些吸血鬼甚至相信终有可以还原成人类的途径，相信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自由的生活。但是新生儿对阳光的抵抗力微弱，他们会发现自己无法在白天出门，需要待在棺材里，整日需要靠吸取周围人类的血液过活，。这种痛苦是如此强烈，但是慢慢的，吸血鬼的本性最后会占据上风，他会渐渐习惯新的生活方式，远离繁华，不与人类接触。

最后，彻底的明白自己不再是人类。

吸血鬼的体内宛如居住着一头野兽，当饥饿的欲望爆发，便可能无法自制的陷入狂暴。当成为吸血鬼已成事实，他们中的很多逐渐屈服于体内的兽性，慢慢堕落。身为怪物，却要不断的抵抗制止自己更向怪物靠拢。救赎看起来很渺远，但似乎又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们都是被诅咒的种族。

有谁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命运呢？

然而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够尽可能的让自己活得更自由，更有意

义。他们身为卡玛利拉的长老，和各个家族的长老一样，很多都是参与了中古时期的圣战，在战争中博得现有的地位和享乐。

说到底，彻底抛弃过去，毫不犹豫的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才是变得强大的唯一途径。

“阁下还需要系统的接受教育。”乔舒亚小心的移开视线，再一次关上棺盖，然后走回王座。

“谁叫梅瑞狄斯大人不在呢？”凯瑟琳懒洋洋的笑道。她轻轻的整理了一下纯白的裙摆，眼角瞥到下方的那个巨大的金棺，就像看见空气：“他算是亲王的后裔，但是亲王不在，只能由我们对他进行教育。”

库里斯扫着书上的文字，心思却渐渐不集中了。他皱着眉合上书，靠向椅背：“别把得意表露的这么明显，凯瑟琳……很难看。”

凯瑟琳火红的瞳孔变得冰冷。

第四十二章：分歧

“噢，感谢萨麦尔！”凯瑟琳捂着嘴冷笑：“你竟然能注意到我的表情而不是你的那堆肤浅无用的书籍了吗？库里？”

库里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骨匀称的手优美如同艺术品，这双手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学者或者艺术家的手，但是他非常的清楚鲜血喷溅到这双手上时的触感，深入肉体时的湿滑粘腻。

“我们彼此相伴千年，凯特。”他淡淡的说：“然而我们从来没有相互认同的时候。”他随意的站起来，轻轻把膝盖上的书放在旁边，向下走去：“我厌恶权力斗争，如果你执意继续，我不会加入。”

“库里斯——”凯瑟琳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扶手，绝美的脸愤怒的扭曲。她看着对方那个恒久不变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浓重的无力感。“他还是这样……一直没有变……”

“凯特？”乔舒亚有些担忧的问，虽然淡淡的，仍然存在：“你还好吗？”

凯瑟琳望着大厅入口的身影一动不动。很久之后，她放松身体，靠向宽大但是冰冷的王座。

“只有你，乔……”她用一种少见的虚弱的声音说：“只有你，才会用这样担忧的语气和我说话。”

乔舒亚露出浅浅的笑，低柔的说：“凯特，要知道，你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个赤着脚的小女孩，就像是紫荆一样。”

凯瑟琳不由微笑，笑容天真又艳丽。

在那个混乱的世纪，却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这么漫长的岁月过去，她发现原来孜孜以求的东西始终无法得到，但是她仍然活着，而不是崩溃。总要有一样事物来代替，才能支持她度过时光。

“想要真正强大，只要做到一件事——”她敛去笑容，平静又冷漠，她慢慢走下去，来到威尔的棺柩面前低头看去：“不要去妄想什么爱情，放弃自己曾经的身份，回忆，所有的一切……因为它们什么都无法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