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沉默了半响，少年轻轻回了一句，双手还是握着那根木棒，轻倚在廊柱上看着非花白皙美丽的手指穿梭在雪缎衣料间，夜色中，那手指仿佛他唱曲时身后青花瓷里的那枝白玉兰，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非花整理了衣服，慢慢走到倒地不起的男子身边，鞋尖试探的踢了几下，没反应，估计是真晕了，非花再次看看旁边少年手中的大棒。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少年穿着同乐山庄特制的青色衣袍，应该是山庄里打杂的小厮。

山庄里的公子们分为五个类别，穿青衣的是后院、厨房一些不需要应酬客人的干杂活的小厮、丫鬟，穿蓝衣的是大厅和包间里伺候酒水餐点的侍应生，穿白衣的是专门上台表演的艺人，穿红衣的是客人可以点名要的小倌、姐儿，穿紫衣的则是纯陪聊陪玩的清倌公子、公关小姐。

这些分类是非花提的建议，其实就是借鉴了现代星级酒店的管理模式，不但是为了树立一个品牌意识，更主要的还是方便管理，同时也省下很多麻烦。

在同乐山庄，你要干什么样的工作，完全取决于本人的意愿，不会出现像小说电视上说的妓院逼良为娼的情况。他们是山庄里的合同工，也就是他们的身契都在山庄这里，但是如果想要拿回卖身契离开这里，只要合同期满或者合同没满的赔偿一定的赎金，同样可以拿到你应得的离开。

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些管理机制简直就是非常的人性化，充满了人性和理想美好的一面——这是蓝竟航说的。

确实，能有这样的自由，每个星期还有一天休假，逢年过节还能轮休，还拿着高薪的，除了他们同乐山庄，估计别的地方就没有了。也因此，很多穷苦百姓家的孩子都愿意到同乐山庄来工作，不过，同乐山庄里别说人了，就是一只猫也要长得相貌端正、毛光水滑的才被允许留下来，所以，能出现在这里的，相貌上肯定是要出挑。

这个少年长相俊美，五官轮廓刀削一般深刻，两道剑眉很有气势地斜飞入鬓，彤彤有神的星目闪着超乎年龄的沉静冷凝，高高的鼻梁下，两片薄唇抿着，整个人透出一种落拓的贵气。

这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上下，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小家小户里出来的，八成是家里落难了。要不然以他的样貌可以做山庄里的红牌公子了。

“……宁肇音。来了没几天……”

少年低声回答，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不得不屈辱的忍耐。

非花察觉到他的语气，只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抬步继续往前院走。

没过多久，几个大汉匆匆来到方才的地方，把地上的男子捆起来拖到庄子的地牢里。

“怎么回事？”非花坐在后台管理处的房间里，看着邱亭臻的眼睛问道。

“是迷魂香，质地还很上乘，虽然价钱高，外面很多地方还是能买到的。”

“那就是说……”

“整个中院都是迷魂香的余味，依我看那人扮成山庄公子的样子混进来，纯粹是为云非公子而来，应该不是针对山庄、天阳，少主子，或者非少爷你。……这次是我们的疏忽了，不会有下次了，请非少爷放心。”

邱亭臻脸上的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严肃的回道。

“……嗯。”看来山庄的护卫还得加强，就这样子都能被得手的，一旦碰上硬茬儿，就算是手眼通天，一时应付起来也够狼狈。看来得好好考虑蓝竟航提的聘请武林高手来做护院武师的提议了。现有的护卫素质和防卫意识也要加强……

“山庄里有一个叫宁肇音的孩子，知道他的底细么？”

邱亭臻愣了一下，想了想，脸带疑惑的答道：“知道，当初来的时候看着像个乞丐，不过我看不止这么简单，派人查探了，是几个月前就出现在城里的外地乞丐。举止神情看着是从大户富贵人家出来的人，应该是家里败落了，或者被仇家追杀藏匿街头的，更多的背景就还没查出来……非少爷怎么看？难道……”

邱亭臻想着也暗自吃了一惊，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如果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而自己却没察觉，那真是可以回老家养老了。

“不不，我不是怀疑他，只是方才得他帮了一把。此人既然身份不明，那就没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是！我派人送非少爷回去吧，太晚了，少主子该担心了。”

邱亭臻脸上又挂上了春风柔和的笑容，把非花送上了马车，又叫了两个护卫一路护送着回了宅子。

第二天，杨凤珏酒醒知道这件事之后，瞒着非花去同乐山庄的地牢里，很幼稚的把那个男子揍了一顿，同时把山庄的一干护卫讽刺了个遍，下定决心要不顾非花的反对，把蓝竟航提议的武林高手全都请来，再把这些碍眼的护卫送到书院里再教育一番。

这里的再教育当然不是指去念书，天阳书院作为天阳商行最主要的人才供应地，自然是不只是教人读书写字那么简单的，它的暗部作为书院的隐藏势力，曾为天阳调教出了不少可以媲美杀手的高手来，蓝竟航、邱亭臻就属于其中之二，而事实上，天阳书院暗部的首领原来就是某个杀手组织的头领之一。

非礼事件过去之后，非花又陷入了忙碌之中，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功夫再理会，反正邱亭臻和蓝竟航会处理的，更别提杨凤珏对同乐山庄前所未有的整顿激情了，有他们在，非花就不用担心。

他现在操心的是天阳旗下的情报系统。他们的势力大都集中在江南地区，在中部、京都、北部地区都欠缺卓有效的信息探听渠道，如果他们要在那些地方做出点什么事儿，光光靠和别人的合作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段时间他正策划着在中州、通州、京城淼都、益州、冀州……等几个重要州城逐步开设商铺，将消息渠道连成一个覆盖网络。

为此，他已经耗了几天时间作出详细的策划案来，书院那边的学徒刚好有一批即将毕业，等到他们能填充到已有的商铺中，再抽调出合适老掌柜来，就可以逐步开始进行了。

伏案工作了半天，非花起身走到窗边，窗子正对着外面的院子里的几棵桂树，甜美的桂花香在空气中飘散着，是八月晴朗的天显得尤其舒爽恬静。

“少爷，您看谁来了？”非花看着桂树正出神，门口就传来小厮云檀的声音。

第二十六章：恩怨情由

“少爷！少爷！”人还未到，铁宝的声音已经满院子的回荡着。

非花步出房门，刚好就看到铁宝飞奔过来的身影，院门口接着出现杨重钰的身影。非花接住铁宝冲过来的身子，揉小狗一样安抚着兴奋的小孩。

“少爷少爷……小宝终于又看见你了，你都很久没有回去了，小宝想你……”

“小非～～～”杨重钰微笑着走过来，把铁宝从非花的怀里提出来，“小宝又赖皮了，说好了要来好好伺候少爷的，撒娇也是伺候的一种吗？！”

“呵呵……我这不是很久没看见少爷，心里高兴嘛！少爷，你又不乖乖吃饭休息了，生病了也没有好好吃药，我都听说了，所以小宝要来盯着少爷。爷爷说了，我煎药配药和做饭的手艺又精进了……”

小孩不知道是跟杨重钰久了还是怎的，变得越来越唠叨，话儿一串一串的，跟长鞭炮似地噼噼啪啪没个完。

“……好了。快让小非歇会，看他又累着了。”

“我去给少爷做好吃的！”小孩子话音刚落就一溜烟的跑了。

杨重钰看见非花的目光，笑着说道：“没事！我们是昨日就到了洛州城外的六里坡那儿了，在那儿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今儿就逛了一早上，累不着他的。你不知道吧？六里坡那儿的橙子又甜又大个，现在正是成熟的时候，家家户户、满山满地的都是橙子林，把小宝那孩子都要看傻了。呵呵……非闹着摘了两框才愿意走，呐！外面满满的两框橙子呢。”

杨重钰笑着指指门外，非花就看到两个健壮的男仆肩上扛着两框东西进来，几个小厮欢欢喜喜的跟在后面。

洛州城外西南的六里坡，多为土壤劲肥的缓坡地，自古以来就江南地区有名的产橙之地，其出产的甜橙果皮金红，被称为锦橙。这种橙子汁多籽少，肉质微脆，最主要的是甜，清甜、浓甜、甜中微酸……延伸栽培的品种不同，口味也多样，成熟时间也比其他地方的早。在早前，锦橙曾经作为上贡果品进贡到皇宫大内给皇族、达官贵人享用。

杨凤珏前几天还提过，说要带非花去那儿的橙子园走走。

非花吩咐自己的小厮重新沏一壶茶来。

“凤珏刚去了山庄那边，中午会回来吃饭。”

“嗯。我听他写信说过，你上次遭的那事儿虽然没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不错的，在那样的地方最是容易滋生事端，人员的警戒巡逻这些都要严格。哦，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件事儿，在信里说不清楚，我只得跑来了。”

杨重钰掌管着天阳商行的所有情报工作，“重楼”的总部虽然设于京城淼都，但是一直以来都是由他遥控着，各地的情报信息都会先汇总在他手里，然后经过帅选才送达杨凤珏和非花以及各个商行分部的负责人手上。

“嗯，我让人去叫你大哥，等他回来我们再商议。云檀，让老王去山庄一趟把大少爷叫回来，就说二少爷来了。还有，吩咐厨房开午饭，预备管事们的饭。”

“是，非少爷。”云檀小厮把茶壶和一碟切好的橙子放下，快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还是这么机灵可爱，想当年我大哥刚把他从街上捡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整日蔫巴巴的跟只小病猫一样，养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成了个人样。可是吧，越养却越可爱了，你看，都二十多的人了，还像没成年的娃娃一般，呵呵，看着就招人疼，难怪竟航喜欢逗他玩儿……”

“……”

杨凤珏接到报讯很快就回来了，蓝竟航也巴巴的跟在后面，嚷嚷着要吃锦橙，其实想吃橙子是一个，最主要的还是想要逗小宝，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恶趣味作怪，每次知道小宝来总要时不时的来逗弄一番才心满意足。

兄弟俩叙了话，午饭时天阳的几个总管事也过来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之后，移师书房商量正事。

几人在书房里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就听杨重钰说起最新的情况。

“我昨日接到信报，京城重楼的一个分部遭到不明势力的打击，我们新开的几个点也同时遭到打压。经过我们的调查，这股不明势力应该是隶属朝廷的一个暗部力量，但是在谁的管辖下目前还没能查出来，但是从动机上看，最有可能的就是三王爷一党。”

三王爷和太子争权斗狠已经是大商国公开的秘密，两方都拉拢了不少朝臣和世家为其效力，而京城梅家、尤家就是三王爷敛财聚富的得力臂助之二。

据“重楼”安插在朝堂的密探查探到的消息，当年杨家遭罪、杨凤珏父母被灭口，一切信息都指向三王爷这个幕后黑手，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查出证据来。

“梅家大少和崔尚书家的小公子闹出那出事儿之后，两家算是正式结怨了，前日崔尚书在朝堂上向圣上进言，言道京城有世家联手压低京城粮价药价，将之打量收购后运往西南旱灾区牟取暴利，圣上当场责令彻查。此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是针对梅尤两家，梅家现在也暂时收敛了。”

杨重钰刚说完，蓝精悍就笑嘻嘻地说道：“前两日京城岳天楼的老三给我来信，说是准备利用崔尚书给梅家下一个套，估计这会儿也该开始了，这次可够梅家喝一壶的。”

“嘿嘿……我说狗儿啊，你就跟权邕那小子瞎混吧你，别到时被人家诓去了还不知道……”

在座的一个年轻管事也嘻嘻笑着抢着道，嘴里故意把蓝竟航昔日的小名儿喊得倍儿响亮，蓝竟航激得跳起来就随手把椅子上的靠枕往对方脸上砸。

“你去死！烂芦嘴儿你最没资格说老子！上次不知道是谁拉着某人的袖子说知己难得，就差没把人家当成你媳妇往家里拐……”

“好了好了，你两个消停一会吧，这正事儿还没说完呢，完了回头你们再讨论权邕是谁的媳妇这个酸问题……”

“操！邱亭臻你个尖酸刻薄的老鸨……”调停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蓝竟航和小名“芦嘴儿”的卢晓激烈回击。

“行了你们。”一个温吞低沉的声音适时掐住了几人开骂的架势，那三个吃不得半点亏的听了这话也没再反驳，愤愤收声乖乖的窝回各自的地儿去。

非花看向那声音的主人——邱仲垣，年届五旬的威严老者，是天阳商行里的元老级人物，从杨家爷爷创基业时就跟着杨家的老人，也是邱亭臻的叔叔。他现在总管天阳的财政，天阳商行所有的生意、钱粮来往全部都要经过他的手，在天阳，他是除了杨凤珏、杨重钰和非花之外，知道商行里全部势力分布和秘密的人。

杨凤珏接手天阳之后，很多才干突出的年轻人被提上来做管事，这些平日胆大狂妄惯了的主儿，连杨家两兄弟都敢拿来调侃的，可是一见了邱老，都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

能力变态，铁面无情，锱铢必较，深沉难测，是商行里的年轻人私下对邱老的评价，不过，前一次有个刚刚被提上来的不知底细的小伙子这么议论他，刚好就被他听到了，结果没过几天，那个小伙子就被派往南边去开拓新市场去了；还有上次，有个来商行里谈生意的外地商人，无意间见了邱老，才说了一句“观面相而知城府深沉”，结果他和天阳的买卖成交的时候硬是被压低了两成的利；还有再上上次……

非花敢打赌，天阳里的所有小狐狸加起来，也不是邱老一个人的对手。邱老虽然不管商行的运营，但是他的一句话，却能影响杨凤珏的决定，没眼力劲儿的才会去招惹他。

“呵呵……杨重钰对那三人的吃瘪感到好玩，也没出声，等那几人都安生了，他才重拾话题。而非花和杨凤珏至始至终都端坐着喝茶，对这样的场面似是见惯不怪了。

“另外，我们得到消息，中州月家开始暗中囤积布匹和各种绫罗绸缎，中部和南部几个州的棉花、生丝也被月家买断，我们估计月靖霜是准备要对付谁了。”

“而且，中州顾家勾结江南盐铁司和绿林悍匪偷盗官盐的事儿又被捅到上面去了，听说这次换了一个新上任的官儿来查，目前虽然没查到有用的证据，但是顾家肯定因为这件事损失不少，顾家想涉足粮棉买卖的计划也得因此缓一缓……”

顾家，这个盘踞在中州多年的涉黑家族，据种种迹象显示，就是当年谋害西南第一世家李家继承人的幕后主凶，非花铁宝和刘斌当日莫名其妙被追杀也与此有关。

在天阳理事的三年多来，非花和杨凤珏派了不少人去追查当年的事情，可是一些关键的地方总是被人抹得干净，线索一直接不上，对于整件事情也只能凭着猜测去分析。

如今，既然他们自己露出马脚，那他们刚好可以来一招“黄雀在后”。

“我们要对付的主要是梅家，尤家、顾家、凌家次之，三王爷那自然有人对付，岳天楼是太子的势力，我们可以借势，但是不能太过接近，搅到政治漩涡里不是我们的初衷。现在崔尚书也可以算是我们的盟友，有他在，梅家少不得分身去应付。顾家这里，李家那边肯定会有人对付他，而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