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下——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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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去送粮了,还有什么正事可做?”他飞个眼,俏皮地冲男人吐吐舌,看到那人眼神一敛,于是越发把诱惑做足,微微侧头露出好看的颈部,手指歪歪斜斜挂在前襟的盘扣上,要解不解。

刀昭罕撇开眼,把他拉到桌旁按到凳子上,清清嗓子严肃道:“崇礼,我们先来看地图,你须得把腾北地区的地形记熟了。

“有岩吞呢!”吴崇礼实在不耐烦看那些东西,仰头抱怨一句,却发现刀昭罕一脸郑重,他心里打个突,冷声问,“印太又看中岩吞了?她养那么多土司兵不用,非要抢我班宇的武士做什么?怎的我看中哪个她便偏来抢哪个?我就在这里呆几天,跟你说说话她也要搅合,非时时把你喊在身边,恶!瞧她把你捧上天那贱样,我就想咬人。”

刀昭罕听他说得不堪,藏起尴尬强作高兴:“不管如何,一个岩吞换桑乜和依座,你还是赚了。”

吴崇礼还想嚷嚷,看刀昭罕面有难色,晓得他也难做,扭头哼了一声。

刀昭罕坐下来,将他捞起抱腿上,“崇礼,我着实不放心你去啊!”

吴崇礼倚扎实了,把心情翻检一遍,拎出个高兴的语调,“印太机关算尽,这回可是做了个亏本买卖,一个岩吞怎抵得过桑乜和依座二位武士?且他二人参加过远征军的,更是方便。”

刀昭罕也笑:“那是自然。不过他二人没去过腾冲,经验上且不如岩吞。”

“我去过啊!”吴崇礼兴致勃勃,“腾冲我熟悉呢,我晓得哪家的棕苞煮江鱼最好吃,保证把他两个喂得膘肥体壮的给你带回来。”

“有劳吴少爷!”

刀昭罕顺着调侃一句,一手搂紧他,一手从怀里掏出牛皮纸,把牛皮纸摊平,油灯照出上面用墨线勾勒的山峦河道。

两个月前的6月1日,曾创办了云南陆军讲武堂的执政党元老、云贵监察使李根源先生发出了《告滇西父老书》,怒江西岸有识之士纷纷响应,干崖土司刀京版带头回函:“虽肝脑涂地份所当然,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耳!”

除了刀京版土司的人马,腾冲、龙陵一带的自卫队、游击队、救国团有好几支,吴崇礼此次去“给皇军送粮”,真实用意便是去与这些抗日队伍接上头。说来他此去,危险性倒不在日本人,反而是那些对奸细嫉恶如仇的抗日同胞们。

日军第56师团占据腾冲、龙陵两个重要据点,以两万兵力陈兵怒江西岸。在其后方,干崖土司、腾冲县政府和龙陵县政府由西北而东南,像三根扇骨,联合大大小小的抗日力量,支撑起抵抗的扇面。

吴崇礼若真要送粮给日军,须得经过这个抗日力量的“封锁线”。故印太等人都不明白吴崇礼为何要去出这个风头。

吴崇礼当然没想把粮食真送给皇军,这些粮食不过是接头的见面礼。

对于接头对象,刀昭罕的意思是直接找刀京版土司,都是一个刀姓,对方应该顾着情面不会胡乱把己方当叛徒打整。吴崇礼却想去找国军留在腾北山区打游击的预备第2师。

腾北山区,顾名思义即腾冲以北的高黎贡山区,这一带沟壑纵横,人烟稀少。兵力、补给本就不足的日军第56师团很难在这里进行长期占领,也就无法对这里实施有效控制。因此,在怒江东岸与日军对峙的中国第11集团军派出预备2师潜伏于此,靠腾冲县临时政府的援助,开展游击战。

虽然两夫夫的预期目的地不同,但对于去程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决计不能从潞西穿过,不惜绕远路走西线,也必须避开“潞西抗日救亡团”的活动范围。

吴崇礼瞪着地图认真听刀昭罕规划,奈何那些符号线条过眼不过心,耐了许久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双手勾上刀昭罕脖颈,屁股也开始扭动磨蹭。

刀昭罕掐住他的腰认真问:“崇礼,你记熟了么?”

十几公里的山道,在这图上且不如一条蚯蚓长,记这个何用?

吴崇礼歪起嘴角,笑得又痞又风流:“来勐达后你先是守夜那么多天,好不容易能回来睡觉了,昨天半夜又被印太叫了去——黑灯瞎火的印太叫你去做什么?”

刀昭罕无奈:“崇礼啊!”

“来嘛来嘛!瞧瞧这里,都肿成这样了,你还能撑?”吴崇礼揉捏着男人裤裆,呻吟道,“不做就算了,后天上路,我得保留体力……”

都说男人在小头指挥大头时说的话且信不得,这个判语尤其适用于吴公子。吴公子自己说要惜力的,玩起来不管不顾最闹腾的也是他。

可着性子闹了一宿,第二天下不得床躺了一天,到了晚上又要闹,刀昭罕折腾不起了,长手长腿收拢,将他锁在怀里,“崇礼,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说什么?”吴崇礼手脚被钳制住动不得,嘴尚空的,凑过去吸吮刀昭罕的喉结,“干我,干我!”

刀昭罕哭笑不得,只得侧过脸去任他撕咬啃啮。直到他啃得没劲了,抵着唇不动弹了,刀昭罕才伸出舌温柔地亲嘴,把即将开始的绵绵思念全数吐过去又和着对方的气息尽数吸回来、咽下去。

“刀昭罕,今年还会有开门节吗?”两人都吻累了,歇了嘴休息,吴崇礼的火气也灭了,安静躺着说话。

“开门节自然是有的,只是今年不会庆祝罢!”

“那你也不能跳孔雀舞了。”

“怎么想着说这个?”

“那年……”吴崇礼咬了咬唇,还是把四年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暴露出来了,“修路那年你为着纳妾端详那三位姑娘,新制了孔雀彩衣也没穿……”

刀昭罕一回忆,也明白了,咬住他耳垂轻声呢喃:“我现在当了伪军队长,心头着实不畅快,就怕印太要我去跳舞取悦鬼子,今年且记下,待把鬼子撵走,我们能自己关起门来庆祝,我定跳给你看。”

“印太简直……”吴崇礼叹口气,“你却还要一直看她嘴脸,不晓得土司怎么想的。”

“土司一向文弱,忽然见着凶神恶煞的鬼子,吓着了,一时糊涂才这样……”

吴崇礼晓得摆夷人对土司是绝对服从的,也不想为个“外人”破坏旖旎气氛,于是转个话题:“印太只怕又要给你说媳妇了,你且应下吧。”

“怎的又想着说这个?”刀昭罕有点后悔了,早晓得扯这些有的没的,刚才还不如痛快做一回,做累了勾头抵足而眠,强过说这些话。

“你,还是该留个后人。”

“我有玉蒽啊,吴叔叔怎的把玉蒽给忘了?”

“玉蒽毕竟是姑娘家……”

“待玉蒽长大了,给她挑个好女婿。女婿若能好好陪我们喝酒,我们便把家产给他,他若不听话,我们就帮玉蒽教训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打起来且不心疼的。”

吴崇礼听得乐了,笑道:“玉蒽可不会受你我的摆布。”

“我是她阿爸,她敢不听?”

“凭什么非得听你的?你个蛮夷土财主,你懂什么是物理、化学吗?”

“那些城里的绅士先生,懂什么是弩箭弯刀吗?”

吴崇礼大笑:“你真是不以为耻啊。”

一笑一闹,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便揭过去了,心意相通后,其实没有什么不愉快是真正能让人不愉快的,没有罅隙的夫夫,只觉得联起手来什么也不怕了。

第二天是个阴闷的天气,一大早,勐达维持会的送粮车队便启程了。

吴少爷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走在队伍前,桑乜和依座威风凛凛地走在队伍中段,只有刀少爷缩着脖子缀在队尾,坐骑也跟他人一样,蔫头搭脑。

出了勐达,刀少爷才活泛起来,赶着马跑上前,对吴崇礼嘀咕:“吴叔叔,电台可藏好了?”

吴崇礼夸张地惊问:“什么电台?”

“怎么不带?”刀少爷怪叫,“反正我们也不会玩这个,不是说好送给游……送出去的吗?”

“带了怎么着?你天天抱怀里?”吴崇礼冷飕飕地看他两眼,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蹿出去。

刀少爷愣了愣,又见依座一直走在一辆车旁,于是点了点头,觉着自己猜着什么,也不计较吴崇礼的冷淡,继续追上去哈拉。

“吴叔叔,我这次出去可没想着回来。”

“你能做什么?”

“打……”

“你连弩箭也不会制,能打猎?”

刀少爷吐了吐舌,不敢再言语。

吴崇礼出发前又刷标语又公开征粮,就为着能让勐达叛变背国的行径被人广为传诵,引起抗日力量的关注,来拦截己方。哪晓得走了这许多日,眼看快到腾冲了,遇着的最“义愤”的人也只是一户傈僳人,见他们经过,“砰”一声砸上了院门。

吴崇礼有点沉不住气了,再碰不上自卫队来拦截抢断,难道真把这些白花花的大米送给日本人?

正进退维谷时,打前站的桑乜蹿回来了。

“日……皇军扫荡腾北地区?”吴崇礼皱眉。

桑乜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据说要全面消灭预备第2师,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已撤过江去了。”

“鬼子回腾冲了吗?”

“还没有,伪县长宣称要全面清查腾冲城……”

腾冲是不能去了,只得转道盈江。干崖土司刀京版于8月被第11集团军总司令部委任为自卫军一路司令后,已把队伍拉到盈江西北的大杨寨,去那里且有些路程呢。

“今夜原地休息,明天一早折向西。”

一路出来大家都紧张,现在听着日军出动大量兵力扫荡,自卫队游击队定是自顾不暇了,赶粮车的土司兵们也松懈了,睡得东倒西歪。

然则,事情的转机往往出现在人们最不在意的时候。

睡得正酣时,他们被袭了。

袭击者是他们最不想遇着的“潞西抗日救亡团”。

刀少爷是最快投降的,举着盒子枪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来自第5军英雄师、200师先锋营,戴安澜师,戴安澜……”

运粮队被撵到一处,等待天亮后“提讯”。

吴崇礼缩在人堆里,瞪着夜空很是纠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如何解?关于这个救亡团,他是打听过的。

救亡团团长为潞西人杨思敬,此君曾考入中央大学,抗战爆发后立志从戎报国,遂退学投考航空学校,却因体质不合格被筛了下来,转而考入重庆警官学校,毕业后任畹町警察局巡官。畹町是通向缅甸的国门,5月2日宪警撤离畹町时,他目睹了难民和华侨大撤退的惨状,于是放弃随宪警撤走。他回到潞西后四处奔走呼号,并邀约设治局官员及芒、遮、板三位土司和属官头人召开秘密会议,领头成立了潞西抗日救亡团。

(注,采自《滇西抗战》,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P176)

救亡团不像刀京版的自卫队有国军扶持,他们全靠本地土司和贵族捐枪捐钱,二百来人,总共只有三十几条抢。

说实在的,吴崇礼上过战场见识过日军的手段,对于这个人丁单薄缺枪少弹的救亡团是不太看好的,尤其团长又是位热血的文化青年,吴崇礼很怕遇着另一位林宽,因此着实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如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依座……”吴崇礼低声喊。

依座明白,答一句:“吴少爷我们都在。”

刀少爷明白他们说的是电台,两眼闪了闪正要凑过去说话,听到监押的救亡团团员拉枪栓,忙缩头坐回地上。

天亮时,投敌卖国的运粮队被“提讯”了,提讯者一看就是书生模样,温文尔雅但眼神锐利。

吴崇礼听他说话音调,迟疑地用民家话道:“我们不是真的投敌,我们地处勐达远离抗日中心,今次出来是为着结交各位英雄的。”

那人转向他,也用民家话问:“这位是吴家商帮的吴崇礼公子?”

“尊驾是……”

“崇礼,我是杨友柏。”

吴崇礼盯他许久,失笑,“您变得……”

说来这位杨友柏,是吴家远亲,当年吴崇礼回金沧参加阿哥吴崇仁的订亲宴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彼时杨君正读高中,对于省城回来的富贵亲戚,客气而疏离。说来他只比吴崇礼大几岁,或许是这滇西的烈日太过火辣,晒得老相了许多。

吴崇礼这方还在嬉皮笑脸,却见杨友柏脸色一变招了招手,随即有两名救亡团团员走上来,把他挟持着往一边拉。

“吴少爷!”

桑乜和依座立马有动作,瞥见吴崇礼微微摇头,于是又蹲回去。

吴崇礼还是拼命挣扎了一下的,到转过坡道避开了那边人的视线,杨友柏才过来“解救”他。

“崇礼,我早听着你的‘投敌事迹’,我是不信的,今次看来,你没给吴家丢脸。”

“阿表哥,你怎的跑来这里?”

杨友柏笑着,把身后一位浓眉黑肤青年介绍给他:“崇礼,这位就是救亡团的杨团长。”

原来杨友柏自师范学校毕业便应聘到腾冲的腾越中学任国文教员,5月10日日寇占领腾冲后,腾越中学部分教员投敌做了汉奸,而更多的中小学教师和青年学生则流落在沦陷区,既怕被敌人杀害,又怕被汉奸利用。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悄悄收容了这些文化青年,在腾冲北部的界头街小学内开办“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安排青年们进行军事和政治训练,以备开展敌后游击。而杨友柏,便是该训练班“群众心理”科目的讲授人。

(注:《滇西抗战》之《界头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的概况》,P144)

界头训练班历时一个月,于8月底完成了第一期培训,两百余名成员当即投入抗日第一线,杨友柏则与几位军事教官分头奔赴各村寨抗日自卫队进行结交和联络。

对于勐达土司的通敌行径,救亡团自然是义愤填膺的,只因素来晓得摆夷人勇悍,所以详细斟酌暗杀方案,最后拟定了“袭击送粮队伍,给勐达土司一个警告”的计划。不想行动前正好杨友柏前来,听说了勐达那边的情况,却提出不同看法。

杨友柏不相信给第200师当过译员的“头人太太”吴少爷会安心做日本人走狗,他又是精修“群众心理”学的,当即要求杨团长不要盲动,由此,也算救了吴崇礼的一条小命。

吴崇礼装模作样抹把冷汗,对上杨思敬充满歉意的双眼,忍不住笑出声。

“嘘!”杨友柏瞪他一眼,“那些土司兵不晓得你的动机罢?”

“阿表哥,若连他们都晓得了,我们还能瞒过土司和他的汉奸师爷?”

杨思敬抱拳道:“杨某误会刀头人和吴少爷了,他日光复河山,定亲自登门赔罪。”

吴崇礼涎着脸笑:“好说好说。”

他是真的轻松了不少,最担心的事情,没想到解决得最顺利。

杨友柏压低声音问:“崇礼,现在你们意欲如何?”

“我们对这边情势不了解,正想听听阿表哥的意见。对了,我手头有部电台,是在缅甸缴的小日本的,我且不会用,正要拿来送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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