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路 上——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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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少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正想说几句什么来圆圆场子。就听徐悠冷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之意,“你有什么可污蔑的?”

苏成泽怒道:“不就因为之前我把你挤走了么。你推卸责任是没用的……我会把你报到技监局。徐悠,你等着瞧!”

徐悠歪着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有句话不说我真的会憋死的。”

坐在旁边发了半天愣的林成虎也终于回过神来,以他对徐悠的了解敏锐地预料到他这句话可能会造成的杀伤力,连忙跳出来制止,“徐子!冷静啊。”

“没事儿,我就是感慨一下自己的好运气。” 徐悠的笑容简直称得上春光灿烂了,“以后谁再说我霉运压顶,我非拉着他围观一下小苏工不可。世界上最走运的事情是什么?嗯?不是狼一样的队友,而是猪一样的对手啊,同志们。”

第八章:对不起

庄少东一把按住了跳起来就要扑过去的苏成泽,皱着眉头问徐悠,“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怎么解决问题。”

“是这样吗?”徐悠带着一点做作的茫然表情反问他,“我怎么记得我一进会议室,你们总工说的第一句话就说:徐悠你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说法——难道我记错了?”

庄少东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再说了,不是要追究责任,你们找我来干嘛?”徐悠摊开手,十分无辜地看着他,“装置出问题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关系吗?”

庄少东神色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徐悠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跟林成虎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一步,不用送了。”

林成虎颇有些无可奈何。徐悠的脾性他自然清楚,也知道苏成泽的事儿办得不地道。但是问题已经摊开在这里了,苏成泽又明显是个指不上的人,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徐子!”林成虎喊住他,“先别急着走。”

徐悠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知肚明。谭飞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很清楚:庄少东已经从设计院调用了整个装置的设计图纸。问题是,设计图从最开始的规划到整个装置建成,期间已经进行过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变更修改,就算拿到最初的设计图也于事无补。隆盛整个厂区目前需要的不是复原最初的设计,而是根据现在的烂摊子,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进去,然后重新进行规划设计。这就不是普通的设计人员能够胜任的工作了。

显然的,被庄少东一直寄予厚望的苏成泽也没那个本事担起这个担子。

徐悠大老远跑来这里,除了看看苏成泽和庄少东的热闹,就是顺手把自己摘出来。至于其他……他可不打算替苏成泽收拾烂摊子。

见林成虎离座来拦他,徐悠忙说:“你们都挺忙的,我就不坐了。咱们有空再联系吧。”

林成虎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侧过头用一种几乎是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庄少东,同时给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使眼色,示意他们统统滚蛋,有多远就滚多远,以免无辜中枪。他有预感,徐悠这个人来疯今天是有点儿压不住脾气了。

庄少东不怎么情愿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郁闷地看着徐悠说:“徐工,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是有些误会的……”

徐悠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请你不要随便拿自己不懂的词语来忽悠别人。我建议你上百度搜搜‘误会’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少东飞快地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留下来的刘总和苏成泽,心里简直郁闷到了极点。眼下这个烂摊子,苏成泽是不用指望了。设计院也明确表示收拾不了,这里面牵扯到太多横向变更的东西,他们没这个能力。

徐悠甩开林成虎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男人的声音用一种颇为忍耐的腔调低声说道:“徐悠,我向你道歉。”

徐悠的身体蓦的僵住。片刻之后才回过身看着庄少东,脸上流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什么?”

庄少东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向你道歉。”

“道歉?”徐悠静静地看着他,眼里讥诮的表情慢慢地被一抹苍凉的神情所取代,“道歉有个屁用啊,庄少东。”

庄少东侧过脸微微叹气,“对不起。”

徐悠的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之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用的。我不会帮你。绝对不会。”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成虎的脸色也变了。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把徐悠请回来,但是看他现在的意思,跟庄少东竟然是一副有你没我的劲头。

这可怎么办才好?!

庄少东双手撑在桌面上,十分诚恳地看着徐悠,“徐悠,投资这个项目的,是整个庄家。”

徐悠自然听懂了这句话里隐晦的暗示,这让他几乎发笑,“你的意思是:生意是整个庄家的生意?”

庄少东点点头。徐悠话语中不确定的反问让他心里微微生起一丝希望。

徐悠确实有些不能确定了。他侧着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庄少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真小人,现在看来,你已经改变风格走伪君子路线了。”

庄少东的脸色微微一僵,“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悠摊开双手看着他,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如果生意是整个庄家的生意,为什么你要处心积虑地挤走庄仕杰,把自己的PG挪到这个位置上?”

庄少东的脸色一白,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是在替他质问我?”

“No。”徐悠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倒胃口。看着你站在这里,很违心地说着全世界都知道的假话,道歉什么的……真让人觉得倒足了胃口。”

“我一直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试图把话题拉回正常的轨道,“现在这个是公事,你尽可以提条件。”

徐悠只是看着他,用他那双亮得让人无法逼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庄少东一直都记得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水光滟滟,看人的时候会带着三分浅笑,像阳光晃在春天的湖面上,活泼中透着脉脉温情。他母亲当年就很恶毒地说过徐悠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东西。

一晃几年过去,同样的一双眼睛,依然勾人,只是荡漾在其中的不再是轻轻浅浅的微笑,不再是早春阳光般的温煦和暖,而是掺杂着碎冰的讥嘲刻薄。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光流逝,当年那个桃李春风般的明媚男孩,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少东脸上绷紧的线条不知不觉有些缓和下来,“如果你不接受我的道歉,可以提其他的条件。我说过,这是公事,单纯的一项工作。”

徐悠转身就往外走。

庄少东跟着他向外走了两步,“你可以不用当自己是在为我工作,我跟孟总联系,特聘你做项目的技术顾问……”

徐悠停住脚步,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孟峰那儿?”

庄少东微微一怔,“我……”

徐悠摆摆手,“我对你的解释不感兴趣。既然你知道那更好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有新的饭碗了。何必蹚别的什么浑水呢?是不是?我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念旧的。”

庄少东追了两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徐悠!”

徐悠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忙着呢。”

这里是楼梯间的拐角,上下都没有人。庄少东觉得这里还算是个比较能说话的地方,因此也就放下了戒心,一脸诚恳地说:“徐悠,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当年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那时年轻冲动……”

“考虑不周?年轻冲动?”徐悠简直被他厚颜无耻的用词气乐了,“我问你,苏成泽跟你是不是那种关系?你是为了他才把我挤走的?”

庄少东咬着牙点了点头。

“日TM的,”徐悠轻嗤,“你当初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嗯?我跟庄仕杰在一起就是贪图你们家的钱,你自己找个男人又算什么?嗯?伟大的真爱?这世上只有你懂感情,别人都是垃圾?”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庄少东徒劳地抬起两只手,“我说了那个时候我还……”

“你还年轻冲动,你刚才就说过了。可是年轻冲动就是借口吗?”徐悠看着他,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幽亮的火苗。然而他的神色却是疲倦的,疲倦到几乎和那愤恨的表情不匹配,“年轻冲动就能随随便便毁了别人的生活?就能把你看不顺眼的人一脚踩进地狱?庄少东,谁给你的特权让你可以这么……这么肆无忌惮地混蛋?”

庄少东说不出话来。他看到了翻涌在徐悠眼底的深浓的悲哀,忽然反应过来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隐藏着一个不可触碰的伤口,他原以为会被岁月的浪潮一点一点冲刷干净的东西,多年过去,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如果不是急需有人来挽救你们庄家的投资,你会降尊纡贵地跟我说对不起?”徐悠看着他,缓缓摇头,“庄少东,你的道歉不值钱。”

说完这句话,徐悠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了。

庄少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转弯处,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了一丝后悔。

第九章:会议室

徐悠心烦意乱地开着车在岛城的大街小巷里乱窜,神差鬼使的,又一次开到了明珠广场。

明珠广场修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但是因为地点略有些偏,一直没能热闹起来,平时除了附近居民出来散步遛狗,很少会有游客过来观光。

是一个很清静的地方。尤其在正午这段时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隔着广场周围宽阔的草坪,远远就能看到一抹动人心魄的蔚蓝色。不远处的银沙岛像一条从陆地延伸出来的手臂,将整个内海湾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因此这一带的海面格外的风平浪静。

这里曾经是徐悠最喜欢的地方。

那时候他刚成年,庄仕杰一有时间就把他接出来,找个空旷的地方带他练车。那时候明珠广场还是一片空旷荒凉的沙滩,附近有一个废弃了的海产品加工厂,大门都没了,只剩下几间破败的厂房和大小堪比足球场的场院。徐悠就开着庄仕杰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围着这个场院一圈一圈地兜圈子,怎么绕都不嫌烦。

那时候徐悠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充实而满足。无论是坐在教室里上课,还是挤在食堂里排队打饭,只要一想起有人会等在校门外,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那时候……

那时候徐悠眼里的世界还不是这么冷酷的样子。

徐悠叼着一支烟,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仲春时节,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热辣辣的灼人感觉,空气里暗香浮动。海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静得像一幅蓝色的锦缎。

徐悠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这个地方只有远处的那片海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其余的都和他的记忆一样消失在了岁月的深处,无迹可寻。

那个人,那段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无论他怎样不甘心,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徐悠扔掉烟头,正要上车的时候孟峰的电话打了进来。徐悠模糊猜到了这个电话所要传递的消息,心中竟微微有些踌躇起来。

“徐工,有个活儿。”孟峰开门见山地说:“郊区有个厂子出了事故,他们需要一个有水平的人过去监工整改。”

徐悠没有吭声。

孟峰又说:“是个短期的活儿,不过待遇不错。那边说了,除了给公司的费用之外,有一百万是单独给你的。”

徐悠冷笑,“庄少东倒是大方。”

孟峰笑道:“我听庄总的意思,你给他还有点儿过节。不过要照我说,公是公,私是私。你拿钱办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也对。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曾经承载了他生命中最美好记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还有什么是能够挽留得住的呢?

还有什么是值得计较的呢?

此刻的他,两手空空,意冷心灰,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生活满怀希望的青年。如果庄仕杰看到自己,还会不会认得出来?

徐悠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就在这里,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时隔一天,再一次出现在隆盛主控楼的会议室里,徐悠的心情十分微妙。

事实上,这种微妙的感觉并不如他预料的那般让人反感。徐悠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全心信赖的神色,心里甚至是有些感动的。

设计院的谭飞也过来了,加上各个施工队的技术负责人和满桌子的图纸变更单,把个偌大的会议室几乎塞满。徐悠翻着比他还高的一摞图纸,眉头越皱越紧。他发现实际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一些。D区中转站要重新修起来,一部分主控管道和辅助管道要拆除,已经被苏成泽特批拆除掉的分压管道也需要重新规划设计,而E区在爆炸中受损的设备也需要联系厂家安排维修,一部分损毁的设备在复核之后还需要重新订购。

说是需要重新设计,但实际上设计院在其中只是起一个辅助的作用。给一个新厂出设计图,一般的设计都能够胜任。毕竟有很多类似的设计可以借鉴,有时候甚至只需要把以前的设计拿出来稍作修改就OK。但是隆盛的情况就复杂得多了,这是已经经过了无数次变更后的成品,每一根管道的重新设计都有可能同时牵扯到了几个区的参数改变。谭飞没有在厂里工作的实际经验,他没有能力应对这种牵一发而动全局的连锁反应。

在这个会议室里,徐悠和这些技术负责人才是主角,谭飞需要做的是把他们的意见整理汇总,然后重新出一份图纸。

时间紧,工作量又太大。几个人一头扎在会议室里就忙得天昏地暗。陈树也从徐悠的工作助理彻底沦为特雇保姆,除了给这几个工作狂人预备茶水、毛巾、一日三餐,还十分有效率的在会议室里支起了两张行军床。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个星期。

庄少东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记忆中那个窗明几净、整洁有序的会议室已经变成了尸横遍野的古战场:长方形的会议桌一侧堆着图纸、变更单和笔记本电脑,另一侧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方便面盒子、豆浆杯、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每张行军床上至少挤了两个东倒西歪的大男人,还有两个睡在拼在一起的长凳上。

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是徐悠,正站在墙边的白板前面写交接班备注。他身上的工作服不知道几天没有换洗了,皱皱巴巴的,领口也咧开着,露出了一侧精致的锁骨。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徐悠一脸疲色地侧过身扫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点儿木呆呆的,庄少东很怀疑他有没有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自己。徐悠脸色原本就偏白,连轴转的几天忙下来,苍白的肤色里甚至透出几分不健康的青灰色。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鸟窝,眼睛下面还带着淡淡的淤青。

庄少东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狼狈的徐悠。他记忆中的徐悠始终整洁,无论是头发还是脚下的鞋子都干干净净。当一个友人半真半假地告诉庄少东,G属性的男人都对自己的外表十分挑剔的时候,他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大三学生徐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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