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眼睛笑成两弯新月，“孺子可教，来，让贫道给他诊诊脉。”

我在一旁小心的瞅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身体太虚，还要多睡几天。没什么大碍。回头给他喝点参汤补补。”他站起身拍拍我肩膀，“来，陪师叔喝酒。”

师叔的酒量比起他的医术来，差得实在太远。

刚刚三杯下肚，说话就开始摇头晃脑了。

“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师父那种人，你，以后，不要学他——”

我扶着他晃来晃去的胳膊，“师叔，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不用！还早着呢！你知道你师父最怕什么吗？”他眯起眼睛笑着，“我手里有他的把柄嘿嘿嘿嘿……”

“什么把柄？”

他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于是我凑近。

他打了个嗝儿，酒气混着腐臭熏得我头晕。

“你师父当年，给天帝下过套儿……”

“什么？”老头儿这么大胆子？小看他了……

“当年他随天帝下界云游，曾经骗天帝和一个狐女生下孩子……”

我听得一愣，这话听着何等耳熟。

“天帝要是知道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哈哈哈……”

“那孩子……”

“那孩子生了，他就带去自己养，别人都以为，那是他自己和狐女生的呢。也难怪，那狐女叫青颜，他叫洛玉，偏偏给那

野种取名叫颜珞……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喜欢捡现成的绿帽子戴？”他看着我，“唔，对了，你还不知道，你娘叫青颜吧

？哈哈哈……你娘当年，可是狐族顶尖的美女……所以……连天帝看了把持不住……”

咣铛一声，酒杯掉在地上，跟着碎了。

“你将这前世的情缘了了，也便可以去和天帝相认了。他日天帝认了你，可别忘了今日师叔的好处……”他说完，倒头睡

过去。

半夜我坐在屋顶上看着天上，如果师叔说的全当真的话，这事情就真的太离谱了。

我记得那年第一次下山看到的坟，荒草萋萋，落寞整个山头。

我记得师父说，半人半狐的小妖，见不得天神。

我记得在那文渊阁，有个身形单薄的小道士对我说我的母亲是位狐仙。

我记得数月前再去落羽山，有人一袭白衣陪我迈进那香火鼎盛的庙门。

师父，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

抱着酒坛子喝到天亮，仍是清醒得很。

小夏在下边喊道，“客官，您屋里那位小少爷醒过来啦！直喊饿呐！”

我把半坛子酒扔在房顶，摸着梯子爬下去。

李少卿坐在床上捧着碗小米粥，喝得满头大汗。

旁边牧修摇着扇子冲我笑道，“怎么样，师叔的医术还过得去吧？”

我冲过去握住他肩膀，“少卿，还认识大哥吗？”睡了这些天，谁知道脑子有没有睡坏？

小孩瞪我一眼，“没看小爷吃粥呢么？”

我乐了，是我弟弟没错。“小夏，再给他来一碗。”

“客官，这大病初愈的，吃多了不好吧？”

“没事，我弟弟平日里吃得下两只鸡的，两碗小米粥算不得什么。”

吃饱了喝足了之后，是谈话时间。

我指着牧修道，“你还记得牧先生吧？这回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出来。”

小孩牙缝里哼出一声，“旁门左道，算本少爷这次欠了你一个人情。”

难得牧师叔笑得豁达，“二少爷不必介怀，你大哥答应了我一件事，我们两不相欠。”

小孩瞅向我，我忙说，“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养身体，等你身体好了，咱们便离开这个地方。”

“你们兄弟好好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牧修走了之后李少卿狠狠的瞪着我，“他怎么又变成你师叔了？”

“这个……其实我……他……”

“好了，不管你以前跟他有什么瓜葛，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事了？我帮你去办。以后，离那个妖道远一点。”

这孩子当家当惯了，这样不好，不好。于是我板起脸，“这件事你不要管。总之，听大哥的话，不会让你吃亏的。你看，

大哥说要把你救出来，这不就救出来了么？”

这话还是管点用的，小孩努努嘴，“我们什么时候走？去哪里？”

我摸摸他头顶——我最近十分喜欢这个动作，“乖，你喜欢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小孩脸上风云变幻了一阵，终于怒了，“喂！你能不能不要当我是小孩子了？！你再摸我头的话，我揍你哦！”

我颤巍巍的把手收回来，“你……你不喜欢……我不摸就是了……咳咳……酒庄大抵是要不回来了，你怨大哥吗？”

他扔给我一个白眼，“怨什么怨？本来也没指望你能要回来。”

本大仙的废柴形象，已在李二少爷心目中定型。

我僵笑，“那，大哥要是离开一段时间，你能照顾自己吗？”

他抬起头，“你要去找那姓巫的？”

“我……嗯，我答应了牧先生帮他找到他弟弟。”我总不能说，我有个师父在天上，我要去找他讨一块玉。

他半天没说话，“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能照顾自己的。”

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这样，大哥就放心了……啊——”

李二少爷指力了得，捏得我的手差点断掉，一边还悠闲地喝着茶，“大哥，我说过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趁着夜色，师叔让我带上他的令牌，念动咒语将我送上了南天门。

临走前，他答应我会好好照料少卿。

我想，不管他要那块玉作何用途，至少在我拿给他以前，他不会把少卿怎么样。

南天门的守将这回好像换了俩，见了我拿着长戟一挡，“哪里来的凡间孽种？敢私闯南天门？！”

我把令牌在他们眼前一晃，他们恭恭敬敬道，“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失敬失敬。”

我仔细看看那令牌，果然一个金灿灿的“宸”字。我这师叔帮那太子炼什么摄魂丹，我总觉得，这事儿一不小心就能丢了

脑袋。他想什么呢？

师叔说，师父在凌虚殿。

凌虚殿就在天帝的凌霄殿旁边，是天宫的兵马调遣之处。

我去时，师父正与文昌帝君在喝茶。

他老人家见了我倒是不惊奇，缓缓地说，“颜珞，怎么到这里来了？”

文昌帝君笑道，“看来你多虑了，他一个人都能在天宫畅行无阻。”

师父一改往日的装扮，穿了一身英武不凡的铠甲。说实在的，还是他那身破袍子看起来更舒服些……

“怎么，看见师父，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走过去直直跪了，抬起一张苦情的脸，“师父，徒儿这次来，是有事要求您的。”

“你师徒二人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老夫先告辞了。”

文昌帝君，从来都是个明事理的老头儿……

师父对我笑笑，“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我膝盖往前蹭了蹭，“师父，徒儿想跟您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指着他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这块玉佩。”

“你要这个做什么？”

“救人。”

“救谁？”

“祈陌……他现在在师叔手里，徒儿答应了师叔，要拿这块玉去换他。”我拽着师父的衣角，“您就看在他为徒儿差点灰

飞湮灭的份上，救救他吧……”

老头儿把我搀起来，“你可知道，这块玉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我其实猜过，许是师叔看着这块玉眼馋了许久，一直想弄来耍耍的。或者是师叔要拿师父身上一个物件，留个念想，毕竟

俩人斗了这么久，再不相见了也说不定……

师父叹口气，“这是开启冥狱的钥匙。”

“啥？”我不解，冥狱怎么会用这么个斯文的钥匙。

“冥狱一开，里面的万千冤魂厉鬼妖魔倾巢而出，六界将永无宁日。”他皱着眉头看向我，“为师自从掌管冥狱一来，一

日也不敢懈怠，怎么可能把这个交给别人呢？”

“师父……您说的……都是真的？”

老头儿不再装深沉，吹胡子瞪眼的给了我一巴掌，“你师父我什么时候拿正经事开过玩笑？！”

确实没有过，我与他老人家在无界山的那两百年，最正经的事就是喝酒了。

我苦着脸，“那……师父……祈陌怎么办？”

第23章：

老头儿背着手皱了半天的眉头，“凡人么，总有生老病死……”

这话，我听明白的时候血气一直涌到脑门，“您这是什么话！当初叫我去找他的是您，说要我还他情分的是您，如今，您

倒让我不管他了？”

老头儿指着我鼻子，“你就这样跟师父说话么？！”

“是，我蠢，我笨，我不聪明！可是您也不能真的就把我当傻子！”

师父怔了一怔，“颜珞，你在说什么？”

我抹一把悲愤的泪水，“师父，我都知道了……您当年把我带回无界山，是为了今日多一个对付谁的筹码么？”

师父扬起巴掌，却终究没落在我的脸上，嘴角抽了半天，“你，给我过来。”

侧室里，师父指着幽暗的屋子里唯一一张竹椅，“坐这儿等着！”然后甩甩袖子出去，临走砰的关上门。

刚才对他老人家说话的语气确实是太粗暴了……想起他气得发抖的样子，我十分的想抽自己。

大概过了有三刻的工夫，门开了，有个人笑容可掬地进来。

那人走进来站定，“颜珞，过来，让我看看。”

我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他比我高了半个头，确切地说，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和神都高一些。

他把手覆在我的头上，“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从容安详，眼神里透着一种吸引我的东西。

也许可以称之为慈爱。

本大仙此刻若再猜不出这位就是我那没见过面的爹，就太不配做一只狐了……

不过，我还是问出了那句很多余的蠢话，“你就是……天帝？”

他笑笑，“对，我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听到这话时，本大仙非常没种的，哭了。

抹完眼泪我十分诚恳地看着他，“您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他笑，“我叫你师父和你同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把你要救的人救了，你就来给孤镇守这天宫。”

“啥？”

“你师父年纪大了，要他掌管这天界的兵马也是迫不得已。眼下，还有谁比自己的儿子更值得信任呢？”

“可是我……我对兵马的事一窍不通啊……”

“孤说你可以，你便可以。”

“好吧……那个……是。”

“你不要怪你师父，这些年，也难为他了……当年孤把你交给他，也是为了保护你。这次让你下界，一来是让你了却前世

尘缘，二来最近天宫不太平，可以让你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孤小看了姬宸，这次是要费些周折了……”

“姬宸太子？”我想起那金灿灿的重华宫，重华宫里有个让我想起来会抓心挠肝的人。

“也许是天宫该有此劫，这个逆子，孤是保不了他了。”

我听明白了。金碧辉煌的大殿缺了一角，要用块泥巴糊住。可泥巴就是泥巴，金色的泥巴那也是泥巴……

我那天帝老子又说，“孩子，等你这次回来，孤就正式和你相认，等孤天数已尽那天，这天宫便由你来掌管，你可愿意？

”

当然不愿意，天宫又怎比得上无界山逍遥快活？

“你难道不愿意？”

“额……不是……其实，我只是个半人半狐的小妖……”

“哈哈……这个你不必介怀，你经历了六道轮回，元神的狐形会慢慢褪去。”

可是我还是喜欢可以枕着尾巴睡觉……

“你心里还是在怨孤？”

“没……没有。”我只是被天上掉下的一块大鸡腿砸得有点晕。

“孩子……还不肯叫孤一声父皇么？”

他殷切的目光看过来，我张口，颤抖着叫了声，“父……父皇。”

“好孩子，孤会好好补偿你的。”

天帝走了以后，师父走进来，穿回了他那身破袍子。

“颜珞，你马上就是天界的二太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二太子……怎么听怎么别扭。

“师父……我还是想回无界山。”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这话我也只能跟师父说了。

“为师知道你喜欢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你的父亲有难，你难道不帮么？”

“我……我能帮什么啊……”

“你回来，姬宸的地位自然就会受到威胁，那些依附于他的，就会动摇。他应该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看来你师叔还没有

告诉他。”

“师叔和那姬宸不是一伙儿的么？”

师父一脸苦大仇深的叹口气，“你师叔他心里在想什么，为师从来猜不透彻……”

“那师父，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

“你娘啊……你娘叫作青颜，机缘巧合之下与天帝相遇，生下你……生你的时候不幸难产，没能留住性命……”

难产……我那想不开的娘，放着好好的狐仙不做，干嘛要心血来潮去招惹天帝啊！

“小时候您带我去看的那座坟，便是我娘的？”

“是。后来天帝差人给她筑了金身，受世人香火，也算修成正果了。”

就算受万世香火又能怎样……金身哪如肉身好。

“那，他们是怎样遇上的？”

“颜珞啊，你师叔当年与你娘有些梁子，为师只能以助她成正果为条件，打消她抱负的念头……只是后来，为师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