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怎么办!再拖都得玩完。”
慕北驰隔着重重人群看不到皇帝的脸,满心伤怒难言,挥剑避开人群,沉痛道:“哥哥,何至于此!”
“都住手。”皇帝立身而起,“这也是要朕问的。”
“您放我走吧。”
皇帝冷哼了声。慕北驰背靠季南游问道:“云息怎么了?”
“回了京都。病危。”季南游说完,明显感到慕北驰身体颤起来,他替自己的好友憋屈,剑指着皇帝愤然道:“皇帝老子了不起么!北驰这些年可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不过喜欢个把人,多大点事啊!你就翻脸无情。哥哥当的真是尽职尽责呵!”
“静观,切记。”慕北驰突然头侧向季南游低声飞快的叮嘱了一句。季南游知道他有主意,点头不语。
“老九。你过来。朕既往不咎。”
“五哥,我想去见他。否则余生都没办法原谅自己。”慕北驰剑刃横于颈上,“我事君以诚,自问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恳求五哥念在多年兄弟,垂怜眷顾。弟弟不忍对您刀剑相向,然去意已决,五哥若不能原谅,只得自戕于君前,以平圣怒。”
皇帝怒极反笑,眼中寒光刀锋般冷彻,“你行啊。朕教你护你信你容你,就是让你用自己性命相胁?你真行啊。好好,你找死,朕成全你!”皇帝从旁边一把夺过刀朝着慕北驰就刺过去。
季南游强忍着没动。硬看着多半个刀尖扎进慕北驰肩头。我x啊!北驰你搞屁啊!你这好哥哥是真捅你啊,小爷不想拖个半死不活的人上路啊!
皇帝也愣住了,像是被刀柄烫到般松开手,慕北驰猛地把刀从肩上抽出来,血溅到皇帝袖子上,和之前的那处混在一起,再难分开。
“五哥,消气了么。”
皇帝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袖上大片斑驳,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怎能,如此任性。”
“本来就被惯坏了。您不是早下过定论吗。”慕北驰捂着伤处,“今天弟弟生辰,您就应我个念想吧。”
皇帝疲惫的垂下手,有种“儿大不由爹”的荒谬感。转身走向门口,面色平复如常,背对着慕北驰冷然道:“朕不想看见你。滚吧。”
“谢五哥!”
皇帝就这么走了。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地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睿王府的禁制解除,慕北驰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季南游帮他包扎伤口,嘟囔道:“你也太托大了。万一你那好哥哥不念旧情,不是赔死了。”
“五哥没想过杀我,要不就直接照着胸口捅了。他是恼极了,总得给他个撒气的地儿。好了没,动作快点!”
“吵什么。不给你弄仔细点怎么赶路。”他使劲勒了下绷带,发现慕北驰居然没什么反应,眼神发直地盯着地面,劝解道:“没事,姓顾的在照料。虽然他人讨厌,但本事还是有的。偌大的国公府还能医不好个人。”
“你什么时候接的消息?”
“七天前。你这把护的严实,我信儿传不进来。岚疏也在路上了。哦,你那保命的玩意还有吗?都带上。”
“剩一粒。那颗给幸儿吃了。”
“有总比没有好。行了。我们走。”
两个义兄弟和打仗似的,胜了这阵又开始奔赴下一场。与此同时,一对亲兄弟也在烟熏火燎地往京都而去。
“再快点。”洛云峰掀开车帷催促到。
“当家的,小云儿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洛云启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洛云峰地说。“不成。老二,你骑马先过去看看情况。”“那哪行,你身边没人我不放心。反正也快到了,再忍忍。”洛云峰沉着脸坐在车厢里。心里烧了团火,嘴角燎出圈泡来。他接到璟言的急报立马就往京都赶,路上换了几辆马车,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洛云启怕他年纪大吃不消,每次都半拖半拽地按着他投宿休息。
“云启啊,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孩子放出去,怎么就弄成这样呢。”洛云峰躬着背喃喃地问道。
“大哥。没事的。你别急。”洛云启拍着他的背徒劳地安慰。他一直有个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大哥对老四怀有如此深的感情。好像从自己第一次把洛云息领回家,他大哥就无条件的接受了他,难道就因为他们俩面容相像的缘分?老大不是这么迷信的人啊。后来他忍不住问了洛云峰,从含糊隐晦的只言片语中隐约明白了什么,看着大哥感伤的神情,就不再问了。管他真假呢,老子既然都带回来了,就是家人。
112、“冤家”聚首
两拨人千里迢迢从不同的方向奔同个人而来,这些,洛云息是不知道的。他醒着的时候很少,顾瑜瑾的良医灵药虽然暂时保住了他的命,却没能让他好起来,长时间的昏迷致使他虚弱不堪,看起来只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爹、二叔,你们来了!”洛璟言迎出来,“四叔在屋里。”
洛云峰见到病床上的人,当即僵住。这还是自己家的孩子吗,瘦得脱了形,脸色青白,连呼吸声都微弱不可闻。“云息啊,你睁眼看看我。”
洛云息眼睫颤了会,无力地挣开,“大哥……”
“你别怕。我们买最好的药,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大哥一定治好你。你一定会好的。”
洛云息低低应了声。阖眼想了想,终究还是出口道:“若是……幸儿,拜托哥哥了。”
“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好……”
然而,很多事情无法控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洛云息躺了十数日,病情突然凶险起来,濒临绝境。蒋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用参片配了些药先吊着。“顾大人,下官无能。这位公子……听天由命吧。”
满室俱寂。
李幸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看向四周。顾瑜瑾强撑着精神送走人,回屋看见洛云峰伏在床边,老泪纵横,悲声难禁,“不能啊云息,不能啊!我儿啊,救救我儿啊……”
“让我来试试。”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女人挤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谁也没发现她什么时候来的。她解下身上的诊囊,摊开,里面长短不一地插了排排金针。
“你能救他?”
“我会尽力。内力最好的留下。其他人退到门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洛云启留下来。顾瑜瑾带人在门外守着。望着院子里花枝上冒出的新绿,久久地出神。脸上的悲意逐渐转为决然,若是再眼睁睁看他死,自己就去陪他。偿了少年时立过的誓言,葬在一处。
等待让时间失去概念。顾瑜瑾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明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却像过了大半辈子。
“进来吧。”房内的女人唤道。洛云启瘫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三日内人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女人收拾好诊囊,递给顾瑜瑾张纸,“顾大人,上面的几味药宫中才有。”
“我想办法。”顾瑜瑾点头,看着她道:“你是熙陆人?”这种行医手法只有熙陆才有,而且几乎失传。自己也是听父亲偶尔提过才得知。
“对。不过我在大烨过得时日也不短。”
“你想要什么。你救活他,我能做到,都答应。”
“那大人能不能当作没见过我呢?”
“可以。”
女人笑了。明明是平庸至极的面容,那双眼睛却显出与众不同的清丽来,她微微福了下身,“奴家多谢了。”顾瑜瑾眉心一动,平淡的颔首:“哦,原来是你。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说完,顾瑜瑾就走了。他要尽快拿到那些药。既然是秦岚疏,就不必担心她会撒手不管。
到了第三日,洛云息还没有醒。顾瑜瑾把秦岚疏要的东西给了她,就坐在床边等。一动不动地盯着人,仿佛那张脸能看到地老天荒一样。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小曜能活着,不能日日见到也没关系,一年一次也好,十年一次也好,只要他还活着。
晌午日光明媚,无忧无虑的撒在身上。李幸仰头去看,没的想起爹爹走的那天,天气也很好。使劲抽了自己个嘴巴子。然后,就见一个人随着日光降到他眼前。
季南游从屋顶上落下来,“呦,小家伙,长高了。”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和腔调。“你是,季,季……”李幸赶紧捂住嘴。
季南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聪明。”说完他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秦岚疏奔出来,不满道:“怎么才来!就你一个?”
“甭提了。那个歇路上了。东西我带着。”季南游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给她,“就一粒,够吗?”
“足够。我去配药,云哥还没醒,在里头,哦,顾侍郎也在。”
季南游在满院子审视的目光中大大咧咧地进了屋,看到洛云息的样子也呆了下,凑到他枕边道:“云息啊,小爷来了。我带了救命的玩意,你会好起来的。”
顾瑜瑾凝在洛云息身上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淡淡地看了季南游一眼,又移回去。两人都没话和对方说,干脆眼不见为净。秦岚疏端着汤药进来,用麦秆一点点地喂洛云息喝下,也坐到边上。
屋里四个人,两个本该死去的朝廷钦犯,一个刑部侍郎,因为床上躺着的那个,就这么奇妙地凑到了一起,并且相安无事。
“他什么时候能醒?”季南游问道。
“大概快了。”秦岚疏不确定地说,才想起来忘记问:“歇路上,怎么了?”
“苦肉计用过头了。我怕他自己先躺平了,让他缓缓再玩命。”
“要不要紧?”
“没大事。累的。”
秦岚疏忧心地叹了口气,手搭到洛云息脉上。
“喂喂,他手指动了!”季南游惊喜道。
顾瑜瑾轻握住洛云息的手,“小曜。”
“云息。”
“云哥。”
洛云息睁开眼,散漫的目光在顾瑜瑾和两张陌生的脸之间徘徊,片刻后才逐渐清明起来,他先回握了下顾瑜瑾的手,然后转向其他两人,辨认良久,“是,你们吗?”
“好久不见,二哥。”季南游眨眨眼睛。
秦岚疏则是略显羞涩地拢了拢头发,“又让云哥见笑了。”
洛云息虚弱的笑了,想起他们的情况,转向顾瑜瑾道:“阿霄,不要……”
“我明白,你放心。他们俩的身份我没兴趣。”顾瑜瑾抚着他的脸安慰道。
“其他人呢?”
“璟言陪着老爷子去寺里烧香。你二哥他们在外面。”话音刚落,李幸就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洛云启紧跟在后面。
众人围着他说了小会话,洛云峰父子就到家了。
“大哥,让您,操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洛云息吃力地抬手抚了下老爷子眼角的皱纹,觉得大哥仿佛老了许多。他在昏迷中并不是全无知觉,听到了洛云峰的悲声。心里有些异样,却什么也没问。生死门前轮了两遭,对很多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只是为了活下来,就拼尽了全部力气,也实在没心思再想太多。
“小曜,休息会。”
“嗯。大块头呢?他救了我。”
“我没有罚他。睡吧。”顾瑜瑾柔声道。
季南游很不爽,想到狼狈的慕北驰,难得为他操了把心。哎呦兄弟,你再不加把劲,我看这事玄乎……慕北驰没让他等太久,只晚了两天就赶到了。他没有易容,戴了顶沿帽,和季南游同样从房顶落下来。李幸大概已经适应了家里时不时冒出来个陌生人,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哦”了声。
“幸儿。”慕北驰拿掉沿帽,温和地唤他。
“慕叔叔!”李幸这才吃了一惊,忙跑过去,“你来了!你,你怎么了?”
不能怪他那么问。慕北驰脸色看起来比床上躺的那个也好不到哪去了。
洛云启听到动静,瞧见人二话没说提枪就招呼上了。完全印证了那句“见一次揍一次”的狠话。慕北驰躲了几下,高声道:“洛二哥!让我先见见云息!”
“二伯二伯!”李幸忙见缝插针地跑过去,挡在慕北驰跟前,“您先别打了。你看慕叔叔都来了,让他看一眼吧。我六叔说不定想见他呢。”
好孩子,没白救你……
“你躲开,老子先揍他顿再说。”
慕北驰皱眉,把剑从地上一丢,拨开李幸道:“那洛二哥快点。我想见云息。”
“……”格老子的连让人揍都敢那么嚣张!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啊!
“九哥!”秦岚疏迎出来,吃惊地看着慕北驰,“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云息呢?”
“他没事了。在屋里。没事了。九哥放心吧。”
慕北驰长长地吁了口气。垂头笑了下。抬腿往屋里走,那架势明摆着在说就是把他捅成蜂窝也休想拦住。洛云启的枪杆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压了下,沉着脸让开了。洛云息听到推门声,转头去看。慕北驰静静地走进来,跪在他床边。苍白清瘦,恍如隔世。
洛云息和他默默相望,心里百转千回,却又无话可说。
“云息,我来了。”
洛云息微微抿唇,笑意像被轻风吹散的薄雾,飘渺恍惚,“九王爷。”
“是北驰。”
“你走吧。我怕自己好了,会忍不住想砍了你。”
“没关系。不过在那之前,让我陪着你。”
洛云息闭眼良久,脸上透出种似嘲讽又似感伤的复杂神情,“当年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是你吗?”
“是我。”
“屠了六万兵士的人是你吗?”
“是。”
“逼的我父亲仓惶逃亡的人是你吗?”
“是。”
“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
“我等你恢复了力气来报仇。”慕北驰认真地说。
“九王爷,我不会手软的。”洛云息深深都看着他道,“你明知故犯,陷我于不孝不义。见不到也就罢了,偏偏要跑到跟前来。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那你快养好身体,”慕北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侧,失而复得的庆幸后紧跟着难言的酸楚,堵在他的喉头,哽得声音都端不稳,“报仇雪恨。”
113、爱不释手
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房里轻声慢语,说的却是些和情爱完全无关的话。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慕北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的事不是靠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理解和接受不是一码事,理性和情感相悖的时候,真刀实枪地干一场,比千言万语更有效。不过这都是以后的活,至少眼下用不着费心。他现在只想好好的和洛云息呆会,缓缓自己的疲惫。他觉得自己想洛云息想得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