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上——猫锦
猫锦  发于:2011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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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海岸往岛的中央,是罗得岛上的城镇,城镇郊外有骑士团的城堡,训练场和礼拜堂。”兰开斯特指着山丘的后面那一片典型的爱琴海建筑群说。浅色屋顶的小房子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白色的宫殿群矗立在南端的山岭上。

风景如画的罗得岛,终年的阳光雨露、百花和微风。

加西亚跃跃欲试地搭着眼睛眺望,忽然疑惑地叫住兰开斯特:“兰开斯特,你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手指去,在兰开斯特的快帆船不远处,海滩上聚集了大群的人,他们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看似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都不准动,团长就要过来了!”

一个白衣银甲的圣殿骑士大声喊着话,一马当先朝人群冲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纷纷散开,兰开斯特和加西亚走过去,只见白色的沙滩上俯卧着一具尸体。蓝色的国王军军服浸透海水,在上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尸体周围洇开一圈深色的痕迹,才刚刚被冲上岸不久。

兰开斯特也忍不住愣住了。

少见的白金色柔软的短发,没有一丝瑕疵的纯净。雪白的皮肤还没有涨得很厉害而变形,修长的手指呈痉挛的形态埋进沙粒里。

加西亚脸色奇怪,默声说:“好像是……”

兰开斯特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看错了,我们走吧。”兰开斯特用力拉着加西亚的手臂,使劲把他拉开,语气不容反驳。

加西亚任由兰开斯特把他拉开,只不过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具尸体。

金发的亚瑟俯卧在那里,身上覆盖着细细的一层白色沙粒,松开的领子里可以看见脖子上一圈清晰的紫色勒痕,后背上透出一片血红,渗透蓝色的衣服,变成了深紫色。

守在尸体旁边的那个白衣骑士用剑柄毫不留情的捅着围观者的身体。

就在这时,远处马道上一个白银盔甲的骑士快马急赶而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带着头盔的圣殿骑士。

“所有人让开!所有人!”

白银盔甲的骑士跳下马,所有人都退开三步之外,加西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银色的锁子甲和银灰色的护肩胸盾,黑色的腰带手套和长骑靴,胸前血十字的徽章。黑发黑眼文雅骑士,是圣殿骑士团团长。

弗兰克面无血色,扑通一下跪在亚瑟身边,他表情空洞地看了一会,脱去手套,轻轻地拂去那张沉睡的脸上粘附的沙粒。

团长的眼神很奇怪,似乎不认识这个死去的年轻人,但他的动作又像父亲一样温柔。他凝视了一会亚瑟后背的血迹,紫红色交叉的血迹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什么信息。弗兰克揭开亚瑟后颈的军服。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绽开在死者苍白皮肤上的,是一个刀刻的十字。

倒立的十字,代表恶魔与天罚。

刀法清晰果断,残忍却没有一丝犹疑。

红色的血口张开在死者背上,宛如背负死亡十字的耶稣羔羊。

兰开斯特露出不忍的神情看着加西亚,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转过他的身体,将加西亚红色的脑袋按进怀里。兰开斯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玫瑰熏香,安慰而催眠。

“我在这里。没事。”他用难得温柔的声音说:“小加西亚,他蒙主召唤,已经身在天堂。”

第27章:

三年后。

1147年十月。罗得岛。

一声尖叫打破了钟楼高处的寂静,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敲钟人从昏暗狭窄的楼梯上滚下来。还剩半瓶酒的破瓦瓶摔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城镇中心的大钟敲响,当值一天的正午,恢弘声音传遍了繁华的城镇、集市和人群,十几只灰鸽子惊起,飞过钟楼上方。

来自那不勒斯的僧侣站在钟楼下,高声朗诵着荣耀的卷轴,过往的路人纷纷停下来,有几个人还虔诚地跪在台阶边祈祷。年轻的僧侣满面尘土破衣烂衫,朗诵到激动处,他高举着褐色的羊皮书,大声地、激动地喊着:

“它是荣耀之城,它是哀愁之乡!

“天使围绕的耶路撒冷,英雄用血泪浇灌!万民的赞美颂扬它!

“耶路撒冷,如《圣经》说,上帝赐与以色列的后嗣,遍地流着奶和蜜。它是大地的中心,肥沃和丰富超过世界上的一切土地,是充满欢娱的天堂!我们的故乡到处都是贫困、饥饿和忧愁,连续七年的荒年,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老人几乎死光,木匠们不停地打造棺材,母亲们悲痛欲绝地抱着孩子的尸体。东方是那么的富有,金子、香料、胡椒俯身可拾,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让我们投入一场神圣的战争,因为那些异教徒,无信仰者,为恶累累的人,正在威胁着耶路撒冷。所有正直勇敢的基督徒们!为了上帝去同撒旦斗争吧!第一滴血从审判的剑下流出,蒙主庇佑,将有更多的鲜血献祭,直到所有的罪行都得到惩罚……”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平民百姓被年轻僧侣的热情感染,纷纷和着他的声音嘴里振振有词,人群外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的武士,穿着一身白银铠甲,头盔拴在腰带上叮铃咚咚地晃着,他牵着黑马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吐掉嘴里衔着的麦芽:“嘿,加西亚!”

身材高大的武士看来像一只暴虐的老虎,精明有力,浑身贵重的装备,脸上满是上位者的狂妄。他的脸颊上对称地用红色的颜料涂着鲜血一般的十字,习惯性地摸摸脸。

应着他的声音,挤在人群中的一个高个子身影转过背来,他一直在认真地听僧侣诵读卷轴,一字不漏,极为虔诚。

“嗨,雷!”

他的声音明亮温和,但是却意外的有些沙哑,介于清澈和成熟之间的声线,不难猜出他正在变声期。

年轻人个子很高,披着宽阔的黑披风,显得沉着镇定又强悍。隐隐有威慑力从他不宽的肩膀上流泻下来。连在披风上黑色大风帽罩住了他的脸,他向那个暴戾的骑士走过去,张开双臂:“我回来了!”

骑士雷纳尔多高兴地跳下马给了他一个大力拥抱,宽阔的脊背让人担心他简直要把年轻人给捏碎了,他和年轻人互相重重地拍着对方的后背,雷纳尔多大声说:“加西亚你个流氓头子!不是说昨天回来的吗?”

年轻人呵呵笑了:“海上的事情哪能说得这么准!”说着他脱下雪白的手套,露出划着细密伤口的手,掀开风帽,火红色的短发喷薄而出,明亮刺眼。年轻人生着一副傲人的好相貌,英俊逼人的蓝色眼睛,覆盖着深红色的浓密睫毛。在当时,无论是娇俏的贵族小姐或是傲气的男爵少妇,都准会被这张脸迷得晕头转向。他有着健康纯正的肤色和流畅的轮廓。尤其是唇边到下颚处一道红色的划痕,不知为何,并没有破坏那张脸完美的帅气,反而出挑地显露出一种霸气来。

“哈!我有个礼物要给你!”雷纳尔多得意地说:“我把你可爱的小狗从罗马带来了!”说着他大声冲后面喊了一身:“嘿!小鬼!躲什么!”

那个叫加西亚的红头发年轻人随之惊喜的叫了一声:“安德烈!”

顺着他的视线,一个少年模样的瘦小身影从雷纳尔多的黑马后面欢笑着窜了出来,他扑向红头发的年轻人,然后气愤地扁着嘴:“搞什么!加西亚你居然比我高了这么多!”

加西亚揉了揉安德烈一头柔软的金发,把他抱进怀里。

安德烈虽然嘟着嘴,但是见到了久违的伙伴还是兴奋得脸色通红,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凑在加西亚的耳边说了几句。

加西亚满意地点头。

安德烈眨着孩子般的眼睛对加西亚说:“教皇让我跟你说,消灭鲍德温王族就是铲除天主的敌人,你的王冠永远干净得像二月的新雪一样洁白!”

加西亚一听憋不住大笑。微乱的红色短发像火苗一样拂动,他梳理着安德烈被风吹乱的头发,如今看来,这一对伙伴似乎已经差上了一个辈分有余,加西亚说:“安德烈,请你回西方去,到教皇的面前,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

“嗯?什么消息?”

加西亚一本正经,蓝眼里狡猾的光点闪闪发亮:“告诉陛下,诺曼底的加西亚,怀着对天主至高无上的爱,加入了圣殿骑士团,并发誓效忠萨珊。”

安德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这是个不幸的消息吗?”

“对于我们慈爱的教皇陛下来说,这恐怕是今年最不幸的一个消息了。”红发的骑士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气,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架:“但愿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私人医生就在不远处。”

安德烈“哦”了一声。

正此时,人群骚动起来,大钟刚刚响过,酒鬼敲钟人的嚎叫终于引起了周围的主意。

原本聚集在僧侣身边的平民百姓纷纷朝钟楼拥挤过去,人头攒动,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漆黑的楼道里看。

加西亚把安德烈留在原地,和雷纳尔多分开人群往里走,百姓都恭敬地为这两个高大的骑士让路。

只见一个吓得屁滚尿流中年邋遢汉跌跌撞撞地从楼梯口爬出,涕泪横流,嘴里不停地说:“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敲钟人一看见加西亚和雷纳尔多气派的身形和腰间沉重的佩剑,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眼泪顺着油腻发亮的脸哗哗直流。

雷纳尔多上前一把将他提起,跟捏一只小鸡一样:“什么事情?”

敲钟人不停地用手锤着自己的头:“我……我一上去……那人被绑在钟上……我什么都没碰……钟……钟就敲起来……”话没说完,人差不多已经吓昏过去了。

雷纳尔多骂了一声废物把人往地上一扔,顺着昏暗狭窄的楼梯往上走去。他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和血腥气味又有点不同,像是动物的体腔被翻开的气味。

雷纳尔多皱了皱眉。

即使是天生的暴虐骑士,看了这种场面也忍不住觉得反胃。

大钟还在微微晃动,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勉强具有人形的尸体,被倒吊在大钟的边沿,敲钟的时候腹部和下肢已经被十五英尺高的巨大铜钟砸烂,血肉和内脏飞溅,涂抹在一边的石壁上。

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胸背以上还是完整的,雷纳尔多忍着恶心、用剑尖把尸体转了一个角度。加西亚此时刚好从雷纳尔多的身后走上来,尸体后背上血红的逆十字恰好正对着他的眼睛。

“居伊·盖伦,耶路撒冷的宗教审判官,岩石圣殿的大教长,女王陛下的表弟。”雷纳尔多收回了剑,尸体挂在空中摇摇晃晃,“这家伙昨天才来的罗得岛……跟我一起。”

说着他又感叹一声说:“那个刺客动作真是快。”

加西亚问:“这算是第几个?”

雷纳尔多想起了什么,回头拍拍加西亚的肩膀:“嘿,我为亚瑟的事情替你感到遗憾。”

加西亚没应声。他只是在胸口平静地划了个十字:“主是仁慈的。”

他们转身走下钟楼,骑士团的人已经来了,大队人马把钟楼包围起来,雷纳尔多一走出楼梯,一个低阶士兵不认识他,刚要拔剑冲上前,领队的骑士立即推开他,抢先一步行礼:“雷纳尔多大人!”领队探着头往钟楼里面望了一眼:“大人,我们接到报告,这里出事了?”

雷纳尔多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跟团长汇报一下,又死了一个,还是那个刺客。”——从三年前起断断续续死了许多人,每个人都在十字军中位居要职,都和耶路撒冷女王关系匪浅,死者的后背都有一个逆十字,于是很多人相信这是阿萨辛刺客【1】所为,十字军中起了不小的恐慌。

“是。”

领队的骑士听说是阿萨辛,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肃然领命。转身前他又看见一个人从昏黑的楼梯口走了出来。

那个人在雷纳尔多的身后,既没有穿圣殿骑士团的制服也没有穿医护骑士团的军服,却腰配长剑和短刀,深黑色的长披风下,铁灰的盔甲阴冷逼人。

领队的圣殿骑士不由自主地寒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黑色的披风似乎和钟楼里面的黑暗混为一体,他的脚步缓慢无声,领队骑士感到危险,他戒备地抽出佩剑:“你为什么佩剑?回答!”

“你是哪里的骑士?”

“你从什么地方来?”

黑披风的骑士抬起头,好似不太清楚状况一般,他疑惑地皱眉:“问我?”火红的头发像烈焰暴露于白炽的阳光中,皮肤也闪耀着强健的淡金色,加西亚微微弯起一双富有魅力的钴蓝色眼睛:“刚从黑天使堡来。”

【1】阿萨辛,刺客组织,中世纪叙利亚山区的一个穆斯林异端教派,直到百年后阿萨辛被旭烈兀率领蒙古小骑兵连窝端为止,几乎从不失手。

——《Ⅰ:黑天使降临》完

2009-12-20

猫锦

[Ⅱ:刺客名单]

第1章:

“一……二……三……四……五……六。”

“六……五……四……三……二……一。”

“一……二……三……”

星期一的下午,七世纪的巨石结构礼拜堂里几乎看不见人影,这座礼拜堂在罗得岛的北面临海的峭壁上,高大空旷,常年无人问津。

礼拜堂只有一个神甫,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方清澈的水池,一园子盛开的红月季和那些古老的、抽象的大希腊时代偶像。

深金色的阳光从高处的鹰窗斜照进来,在地面铺排着一道道暖黄色的栅阑。

只有一个年轻人跪在圣坛前面祈祷,他也并不是祈祷,他只是在数着数字,从一到六,从六到一,再从一到六……不断循环不断重复,不知道他要数到什么时候。

他似乎乐在其中。

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串紫灰色的木棉念珠,用黑色的羊毛线穿着,可以看得出来原本那串念珠被从中拿掉了好几颗,剩下的稀稀疏疏。每一颗木棉珠子都被磨得圆滑发亮,应该是长时间祈祷时磨擦拨动的结果,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

这一串念珠大约有二十几颗,年轻人却只来回地拨动着其中六颗,忽然,他毫无征兆地中断了这种奇怪的行为。

“六。”他说,“这是倒数第六个。”

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从容地解开串着念珠的羊毛线绳,从中取出一颗,然后俯下身去,用手在圣坛前面的地砖上细细地摸索着。摸到一块略微突起的岩石地砖,他用力搬开,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

年轻人将取下来的念珠埋进泥土里,埋得并不深,那里已经有许多颗一模一样的珠子,安安静静地和泥土躺在一起。

“耶和华是严厉的主。”年轻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请审判死者的灵魂,因为我已经把他们送到了您的脚下。”

他神情虔诚地阖上岩石板砖,然后伏在地上,在那块石砖的表面深沉地印上一吻。

“加西亚阁下,您的祈祷结束了吗?”一个声音适时在后面响起,白衣的神甫站在礼拜堂罗马式厚重的拱门中,背后一片暖光,暖光后面有一团水红色的月季,院子里静谧得宛如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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