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玄凝刀御气无形，化为锋刃，无情地将午梁的一臂斩了下来。

这回又是他的左臂。

然而对于大神来说，一枚躯壳的左臂又算什么呢？午梁只是随意地动了一念，由他的左肩开始，又飞快地织起了一条肉臂。

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午梁重新投入了战斗。他刚刚那一眼，看到冼奚在许语身边嘴巴上下开合，是在说话。

既然没有恶意，他自然可以继续放心地战斗。

此时，许语刚刚从冼奚那里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词汇，正在消化中。

“除了盘古界以外，其余四界至高的修为，不过是仙界之主和冥王你罢了。”冼奚轻声道，“大罗金仙巅峰。与其余修者比拟，的确很强，但与神比较，即使世上有几百、几千个大罗金仙巅峰一起攻击，我一个，足以应付。”

这是许语第一次听到大神主动谈起大能与小仙的差距。

许语可以听出来，方才那所谓几百、几千，只有往低了算，绝不是冼奚的底牌。

冼奚名为司晨，乃是司天下逐日。而另一位司夜王乌，司的是无数星辰。日虽明亮，但在万载星空凝聚下，也只好黯然。由此可以推断，司夜要比司晨更厉害。祝融不必说，神界神尊之下第一高手，其余三位战神，也不遑多让。酒神与花神，貌似温和，但绝不能小觑，冼奚与他们比起来，甚至无法比较高低。

方才冼奚那话，几乎是将自己贬为了盘古界最末的大神，但即使如此，几千几万个自己加起来，也不足以对抗冼奚。

由此可见，盘古界之神，几乎能说是无敌的。

消化完这个知识，许语有些愣怔。他想不到，自己和大神之间的差距，竟然是如此辽阔的。

只是冼奚对他谈起这个做什么？

许语不相信堂堂司晨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打击一个修者修行的志向，冼奚一定还没有把话说完。

当冼奚看到，许语很快从被打击的颓废中清醒过来，将求知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冼奚心中不由得一动：此子，倒是很有培养的潜能。

于是他毫不藏私地将盘古界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相信你曾经听过，混沌初开那一刻，诞生了六位大神。之后又陆陆续续地诞生了一些神祗，但神能最强的，还是那最初诞生的六位神祗。不过这所谓的六大神祗，到底还是统称。那六位神祗分别是如今的神尊和水神，和神尊大人对抗的重黎和魔神刑天，以及已逝的前任剑神雨方和如今的司夜王乌。你应该注意到了，重黎并非神祗，而是火仙。仙人而已。但当年的神尊与水神，却是在这小小仙人手中吃了许多闷亏。这火仙和魔神一同出手，即使是神尊也不得不忌惮。”

若不是冼奚提起，许语几乎要不记得这位名噪一时的，当初和魔神刑天一起将整个盘古界搅得乱七八糟的重黎不过是一个火仙。

“仙人与神祗，怎么可能战斗？”即使许语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

冼奚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天地中有一桎梏，将你的修为克制在大罗金仙境中？”

冼奚说得言之凿凿，许语也不由得一愣。这些神祗是天生的，从未经历过普通仙人的修行，如何知道他的感觉？

见许语不解，冼奚微微一笑，道：“你不明白。之所以你会觉得有桎梏，不过是因为你的修行走错了方向。”

许语从没想过，自己的修行方向是不对的。

当初他从筑基期走到如今的大罗金仙，只花了几百年，这一段路，他走得很平坦，和别的总是被卡在紧要关节上的仙人比起来，许语实在太顺遂了。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方向竟然是错的？

冼奚缓缓地道：“事实上，在大罗金仙与神祗之间，只隔着一个境界。”

一个境界？！

许语在神祗面前，总是觉得实力被紧紧压制，总觉得他们的实力是自己所无法探究的。

然而现在冼奚竟然和他说，神祗与大罗金仙之间竟然只隔着一个境界？

“是什么！？”不怪许语激动，换了任何仙人在此，只怕表现不会比他沉稳多少。

如果知道这隔着的境界是什么，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修神！

许语的眼睛冒着闪亮的光芒，然而此时此刻，冼奚却不得不给他泼冷水：“只不过，到了那个境界，你也只能达到巅峰。不是在混沌初开时吸收混沌之气而涅化的，永远无法成神。”

这冷水泼得太及时了，许语整个都冷了下来。

就在许语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冼奚又道：“但是，即使无法冲破又如何？到了那个境界，你就可以追求与神并肩的实力，不过是无法成神罢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够拥有类神的能力，你便足以进驻盘古界了。”

能够进驻盘古界！

也就是说，可以和午梁同在神界……

许语的心不由得一紧。

他看向冼奚：“那究竟是什么境界？”

冼奚叹了口气，缓缓地道：“那个境界，叫做……仙极境。”

仙人之巅，神祗之下，乃是仙极！

第十二章：不在

冼奚和午梁的关系，仅次于他与祝融。冼奚又是一个心软的大神，所以在他看到许语有上进心的时候，便忍不住，将仙极境的秘密透露给了许语。其实他冒的风险是很大的。

当然，许语所冒的风险也不小。

这风险便是神尊的心情。

神尊的心情好，也许就准了许语进驻盘古界。

神尊的心情不好，也许许语当场就会和午梁一起被神尊灭了。

不为其他，只因这仙极境由古至今只有一人达到——那便是火仙重黎。

这世上，一切和魔神刑天沾边的东西，神尊都厌恶。

对于火仙重黎，神尊连提都不想提起。

而仙极境，虽然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保不定神尊的记忆力好，毕竟在神界中，一个曾是魔神刑天的手下转世成了一只猴子，神尊也不肯放过，硬是将那只猴子擒了回来，关在无边之境折磨，由此可见神尊对魔神刑天到底有讨厌。

怕只怕他连同样进入了仙极境的许语也一并讨厌了。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丧气话他是绝对不会和许语说的，他还盼着能赶紧弄完这里的事情，早些回盘古界去呢。

“停手！”见许语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冼奚立刻站起来出手制止祝融和午梁的比试。

他看得出来，祝融的眼神越来越冷了。他相当担心祝融待会儿打到不耐烦的时候，直接扔出一条天火把午梁烧焦了带回去。

到时候拎着一根黑乎乎的酒神，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神尊解释。

冼奚一出口，祝融立即停了下来。

既然祝融已经停手，午梁自然不会再继续追击，也住了手。

午梁把目光投向许语，冼奚截住他，道：“不管你如今做什么，也没用。神尊迟早是会知道的。若是你执意留下来，对许语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样，你也愿意吗？神与仙人难道缺时间？我方才已经把一些仙极境的事情告诉了他……”

冼奚说到这里，祝融的眼神忽然一冷。

每回讲到仙极境，祝融似乎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对此，冼奚也很无奈。整个盘古界，祝融对神尊的忠心程度，恐怕只有水神共工略胜一筹了。

冼奚倒也没打算在乎祝融的看法，他只是道：“待许语将仙极境练成了，你们自然可以再见面。待那时，你们爱怎么样，我都不会再管。”

他将目光投向祝融，亦替他做了个保证：“祝融也不会管，午梁你就安心好了。”

连冼奚都愿意替他二人考虑，午梁自然也不好再难为他。毕竟冼奚将仙极境的秘密透露出去，若令神尊晓得，恐怕冼奚也要遭殃。

投桃报李，午梁实在不好继续纠缠。

而许语的目光也很深邃，只是有些留恋。

午梁忽然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他说些话。”

冼奚义不容辞地把压根儿没打算挪窝的祝融拖了出去。

冥王宫外。

冼奚看着目光冷漠的祝融，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们也只是提点一番，并没有亲自出手，这也不算触犯神律吧？”

祝融看着冼奚的目光一点也没有改变。

冼奚又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忠心神尊大人，只是……”

“无论如何，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依照神律，情根该除。”冷漠地说完这句话，祝融便转身走回了冥王宫。

祝融去而复返，宫中的二人绝对没有准备，先对付午梁，再对付许语，不会出任何差错。

冼奚并没有拦住他。

只因为他知道，祝融只是拔除二人情根，湮灭二人的记忆，这样的手法以平日的祝融来说，已然是轻了。

若是真要一板一眼地按照神律来判，许语绝不会还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呆在幻界。

自己方才，是出言欺骗了。

他单方面地代表了祝融的意志，但祝融从未表态过。

冼奚只是不希望事态闹大，所以刻意将仙极境的事情透露给了许语。

而方才所谓地给午梁和许语道别的时间，也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做说服祝融的最后一次尝试。

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祝融的固执，到底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冼奚叹了一口气，深深地。

“可惜，他们连这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若是他们知道祝融的打算，恐怕，就算记忆马上就要被强行湮灭，也要说完那些话吧……

冼奚在冥王宫外并没有等多久，祝融便抱着午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撤了宫外的结界，祝融将他怀中面色苍白的午梁送到了冼奚的怀里。

午梁昏迷不醒，恐怕是强横抽走记忆片段的后遗症吧。

“那，冥王呢？”冼奚顺口问道。

祝融摇了摇头，道：“他没事。”

祝融没说，他只是抽走了有关午梁的记忆，至于仙极境的事情，他倒是保留着，只是把冼奚的面貌模糊了而已。

临走的时候，冼奚回过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光芒中那气息冰冷的冥王宫。

他又低头，看了自己怀中无言的午梁，哀叹了一声，不知是为谁。

眼看着祝融先行一步，他慢悠悠地跟着祝融的身后驾雾离去了。

幻界，依然平静。

似乎从来没有热闹过。

祝融与冼奚轻轻地来了，又无声地离开，临走的时候，将有关魅的所有记忆都抹去了。

魅——午梁——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幻界出现过一般。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幻界，曾经有一位叫做魅的小妖曾经驾临。

也再不会有人记得，这幻界之主，曾与这叫做魅的小妖有一段情。

连这个“魅妖”自己都不记得，他曾经来过这幻界一趟。

第十三章：缠绵

午梁总是觉得自己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但问起祝融或是冼奚，他们谁也答不上来。

不过，也就是七天的空白罢了，据冼奚说，他们是在下界的时候发现自己独自躺在人界一个山谷中，不知遭遇了什么。

对，说起这个，午梁倒是有模糊的记忆。

自己的身体似乎遭受过很大的撞击，因此而导致了记忆空白倒也是有可能的。

将这唯一一件困扰自己的心事解决之后，午梁的心情舒然了许多。

再次推拒了神尊对他颁布任务的命令，午梁最近又培育出了一颗新品种的花卉，他还要用这花卉谢后产生的果实酿造新的美酒呢。

盘古界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若不是午梁时不时造出一坛坛酒将自己灌醉，他根本不晓得该怎么打发时间。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酿造过一坛很好的酒，叫做一醉千年的。上回喝了那酒以后，他便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府邸中睡了一千年才苏醒，那段时间，一醉千年几乎成了午梁的惯用饮料。只是一醉千年用来打发时间倒好，喝久了也很无聊，于是午梁在又喝过几次一醉千年后，便不再喝了，转而去研究新的酒了。

话说回来，盘古界的无聊在大神内部是出了名的。

午梁对付这千百万年的方法是自酿自饮；花神则是不断地培育新的花卉，偶尔弄出几盆可以食用的便送给午梁；冼奚有事没事召集所有大神在他的岛屿开晚宴，到时候必然要去午梁的酒和花神的花来撑场面，被他邀请过去玩乐的大神倒也自娱自乐，其乐融融；王乌则是每日凝视星空，占卜未来命运；祝融、天机和乾璇最爱就是抓住那群在下界闹事的那些小妖狠狠地折磨一番，而其中又以祝融下界最勤快；共工与神尊则几乎像是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起打发时间。

总之，神神都很忙。

百无聊赖地端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祝融又下界去了，冼奚刚刚受了神尊之命去融化人界极北一座雪山。据说是有妖魔驻扎在雪山中，利用地势作乱。午梁不由得感叹，如今妖魔也要学习人类的兵法布道了啊。

午梁的府邸名叫酒池，由门口那个巨大的由美酒灌溉出来的池塘得名。

这酒池初初造成的时候，冼奚还跳进池塘里滚了好几圈，害得这一池子的美酒都被他废了，当初午梁差点没和他掐起来。

想到这里，午梁忍不住扑哧一笑。

在冷漠的神界，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了。

以前的朋友，渐渐喜欢上了战斗。可是对于午梁来说，战斗，是他最不喜欢的事情。

只有在为了维护对于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事物时，午梁才愿意出手。

比如当初人界大乱，他不忍女娲大神辛辛苦苦开辟的空间被毁灭，便出手将人类从生灵涂炭中拯救了出来。

仅此一次吧。

也许……

午梁忽然一愣。

方才思虑到唯一一次为重要的事物出手时，怎么会犹豫了一下呢？

难道他不仅这一次吗？

午梁正色的脸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毕竟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千万年，有些许事情模糊了，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也许以前确实不止这一次吧，不过，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午梁的目光轻轻地钉在酒池的府邸大门上。

他已经独自在这酒池边上站了许久。

不知不觉，他有些乏了，便推开了厚重的大门，走了出去。

总是将自己关闭在酒池中，也不是事啊……

走出酒池，外面依然那么宁静。等到午梁离开自己的府邸才发现，其实酒池外和酒池中，压根没什么两样。

“还以为起码会多些生气呢……”午梁苦笑了一声，再看了空无人烟的浩渺云霆一眼，便准备转身回去。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身边出现了一股生气。

莫不是祝融或者冼奚来了？

午梁回头去看，发现来人是一个窈窕的少女。

在这盘古界中，唯一两位女子，一位是花神，另一位则是跟着祝融形影不离的一只石精了。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她，午梁便打了个招呼：“花间。”

听到午梁唤他，花间立即朝这个方向看来。当她看到午梁的时候，赶紧朝他行礼：“酒神大人！”

午梁笑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与祝融在一起？”

“祝融大人又下界去了。”花间解释道。

午梁“哦”了一声。花间偶尔会跟着祝融在附近除妖伏魔，但人界确实不常去的。只因她的道行太弱，还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九天。当初花间是阴差阳错吸收了从花神培育的花枝中滴落下来的花蜜才修成人身灵体的。即使是这样，也修炼了五千年。也不知她是怎么就缠上了祝融，要知道祝融之冷漠可是天上天下都知名的，依他的气场，那些大仙能保持在他身旁不退便已经是难得。以花间那羸弱的法力居然也可以克服祝融的冷漠和煞气，这就值得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