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待我看见呈现在我眼前那张颓废的脸孔时,眉头不自禁地揪了起来。
"仲儒?"老天!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我还没踏进房里,已可闻到满室浓烈的洋酒味。
"是你?"烂醉中的仲儒一听是我的声音,强挺起神智。
我的出现,似乎教他颇为愕然。
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一身狼狈的他赶紧侧开身子,一手耙了耙纷乱的头发,另一只拿着还余三分之一杯白兰地酒杯比了
比请进的手势。
"进来吧。"他扯了扯唇间勉强的笑。
在我走进去时,我听见门锁扣上的声音。
置身在房间里,才感受到除了刺鼻的酒味之外,空气间更弥漫着袅袅烟雾。
仲儒会抽烟?不可不教我讶异,认识仲儒这么久,我从来也没看过他抽烟。
是因为我?念头一起,胸腔间竟狠狠剌痛起来。是吗?是因为我吗?我这样一个男人竟能让另一个男人伤神至此?何德何
能?我郝杰何德何能啊!为什么连男人都......
"找我有事吗?"他淡漠的口吻。
我心口一悸,揪眉看着仲儒。
仲儒忽略了我的蹙眉,耸耸肩,两手潇洒一摊,往黑皮长沙发坐下,一口仰尽杯中的酒液,眉结都揪成一团了;在他俊美
的脸上实在是很不协调。
"做什么喝这么多酒?!"我责问着。往他身侧坐下,移开了白兰地酒杯,顺眼瞄了另一侧的黑木办公桌。桌上有三瓶白兰
地,两瓶已横躺桌面上,另一瓶剩四分之一不到。
"不多。那一瓶还没喝完呢。"说着,他站起身子,往对面的酒柜走去,取下了一只晶亮的酒杯和一瓶进口白兰地,再往办
公桌走去。"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吧。"他倒着那瓶剩余的酒。
我冲过去,狠狠夺下他的酒杯,洒了我一身名牌西装。我只好脱下西装外套。
"别喝了!"我喊着。顺手将外套抛进双人座沙发里。
"你干什么?"他用一种我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还企图抢走我手上的酒杯。"给我--"
我生气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两手箝住他手臂,想摇醒他。"如果你生我的气,你大可骂我、揍我一顿
,就是别这样折磨自己行不行!"
我领会过那种烂醉之后的头痛撕裂,那真是一种折磨。
仲儒以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因生气而胀红脸的我,随即领略什么似地甩开我的箝制。他唇角一个抽动,似嘲谑般放声哈哈
大笑。
"哈......哈......"他狂笑着,摇晃着修长的身子往长沙发躺去,右脚还垂掉到地上,两手盖住了整脸;笑声从里头传来
,倒有点像哭声。
我是该开口说些什么的。看着平日斯文儒雅的仲儒现在却似失意的落魄人,喉头竟干涩得说不出任何言语;我真怕一开口
,便会失控地抱住他大哭。
狂笑之后是一片静谧,仲儒仍然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他的手一直没移开脸,仿佛刻意在掩饰什么似的。是泪吗?
我心口微微泛酸起来,正想过去安慰他,才移动脚,不料他倏地坐起身子,细长的大掌抹了一把脸,再往后耙进发丝里。
当他抬眼正脸对着我时,脸上没任何泪痕,晶亮而略为沮丧的眼眸却仍犹带血丝。
"坐吧!"他恢复了惯有的斯文浅笑,比了比他对面的沙发。
我往离他较近的单人沙发坐去,两手交握在膝盖前方。"对不起,仲儒--"
"别说对不起。"他毅然打断我,起身往他的办公桌走去。"如果你只是来跟我说这句话,那我听到了。"
我以为他又要去拿酒了。"能不能不要再喝了?"哀求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会,改拿起桌面上的香烟。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我说。
他明显一愣,随即扯唇一笑,依然点上烟;然后绕过办公桌坐进旋转办公皮椅里。
"你也不知道我会爱上你。"他吐着烟雾说,眼前一片迷蒙。
我感觉一阵脸红耳热,这么露骨的言语......
"仲儒,我--"
"很抱歉是吗?我已经听过了。"他站起来驻立在落地窗前。
入夜了,窗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吸引人,有的只是这屋内的一切倒影。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仲儒微锁眉心的容颜。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揪心的我?
"要说抱歉,也该是我说才对。"他背对着我,语气里充满落寞。"是我把一切搞砸的。而你--算是无辜的受害者吧。"
"是我太迟钝了,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我突然哑口无言。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仲儒的爱,是不是会有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我不知道。
仲儒似乎也察觉出我的不确定,神情更显空洞。
"算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尤其是--"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无奈的苦笑。"像这样不健康的爱,我怎么能自私地要你
也陷进来。"
"爱情本身并没有错!"我脱口而出,有些急切。
仲儒愕然地回过身看我;我不自在地避开他不解的询问眼光。沉寂半刻--
"或许爱情本身是没有错--"仲儒似有所感地悠悠道。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调回那漆黑一片的窗外。再开口,口气里有更
多的伤痛:"错的是我爱错了对象;错的是我不该冀望你能接受那样的一分爱;错的是--这个社会根本容不下那样的爱情
,而我却仍爱得那么无怨无悔、爱得那么不顾一切、爱得那么盲目......"他咬住唇,眨了眨那双带水的眼眸,仿佛企图
压住什么似的。深吸口气之后,惨笑着看着我,问:"很可悲是吗?"
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他脸上的线条紧绷了起来,俊逸的眉心纠成了一座山峰,然后冲着我激动地吼道--
"是!是很可悲!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爱上你!我知道你爱的是影影,我也知道你会因此看轻我,可
是我就是爱你!我就是要爱你......笑吧!你笑我吧!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哈......"他狂笑不止,笑语夹杂
着隐约的哭号。泪珠悄悄地滑落他眼角的同时,他人也顺着落地窗滑坐在地毯上,紧接着是埋脸低泣。
听着仲儒真情流露的爱语,看着他怎么笑也掩饰不了的痛心与伤悲,我的心纠成了一团,好疼、好疼......
这个傻瓜,他竟爱我爱得那么深......强忍住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男儿泪,我缓缓地朝他走去。
"为什么要这么傻?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这么待我......"我蹲在他跟前,情不自禁地抚着他凌乱的发丝,鼻音浓浊地说:
"你这么待我,你叫我拿什么回报你......"
"我不要你的回报!"仲儒蓦地抬脸一吼,身子一弹而起,像受了什么伤害似的。"我不要你什么该死的回报!你走!如果
你还当我是朋友,请你不要拿话来侮辱我!走!你现在就走!"
我说了什么该死的话伤害到他了吗?我不知道。是以我站了起来,试着对他解释:"仲儒,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
想告诉你--"
"什么也别说了,我了解。"他深吸口气,朝门口走去,打开了门:"你走吧。"
他对我下逐客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爱我的人是他,现在要赶我走的也是他?该死的!他到底拿我当什么?
气愤梗在我胸口,我冲过去狠狠地甩上门,"碰"地一声,阻隔了PUB大厅流泻过来的蓝调音乐;这门隔音效果可见一斑!
我气忿地与错愕中的仲儒对立着--
"你说够了吗?现在是不是可以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他居然这么回答我,还将身子转过去,背对我。"我明白的。我也说过,感情是没法勉强的,尤其
是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
我实在难以按下发火的冲动,这该死的仲儒平素一副好修养、好脾气的俊秀书生样。没想到一固执起来,竟是教人结舌!
我真该好好发一顿火的,不过,没等我有那个机会,他倏然又回身对着我,微醺酡红的脸扯着微微的笑,故作潇洒地说:
"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的。"他尽量想装出释然的样子,却是披露了他内心更多的凄楚。他伸手向我:"我们还是朋友吧
?假如你没因此而看轻我的话。我祝福你和影影能如愿在一起,嗯?"
"去你的祝福!"我粗鲁地挥掉他的手,朝微愕的他进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想甩掉我是吗?是不是你又‘另结新欢'
了?瞧你说得多冠冕堂皇,其实这一大篇屁话全是你的藉口对不对?"我大吼着。
仲懦明显地被我给吓傻了,不过他还是说:"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是!谢谢你的爱!也谢谢你这么伟大的胸怀,影影要是知道你这么伟大,你要把我让给她,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的
!该死的你......"难以自抑地,鼻头一酸,我哽咽了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伟大,为什么不把自己的
感情隐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个傻瓜这样偷偷爱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觉悟
自己也深深爱着你之后才又拒绝我......为什么......"
我早已心酸得泪流满面,他却只能呆楞楞地看着我。
偌大的房间,只盈斥着我吐露真言后的低位声和他无言的沉默。半晌--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他喃喃低语,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阿杰,你
别同情我,不爱我没关系,可是请你别拿这样的话哄我,我会当真的......"
"你不相信是吧?那好!"我吸一吸鼻子,有点意气用事。"我证明给你看!"
说完,我大步朝房门走去;仲儒一惊,更加快我一步,在我碰上门把前,以后背压住整个门板,挡在我身前。
"你要干什么?"他睁大眼问。
"干什么?你不是要我证明吗?你开的是同性恋酒吧,客人都是同性恋者吧?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爱人!如果
你还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马上找一个男人上床给你看,要不要试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你--"
他居然红了脸,连耳根子都红了。
看他这副羞赧的模样,老天!我居然有股想吻他的冲动。
才意识到自己唐突的想法,体内立即配合地窜起一股热流,不再多想,我俯身吻住了仲儒的唇......
"啊......"仲儒轻轻一颤。
不让他有怀疑的念头,我加深了我的吻,两手抵住门板,将他困在我怀中;仲儒的身高和我一般,只少我二公分,身形则
是瘦削许多,因此,不怎么魁梧的我和仲儒一较之下,倒显得有男子气概多了。是以,我决定我们的爱情该由我扮演主导
的角色。
由浅尝、试探而至狂热、掠夺,仲儒任由我在他秀逸的脸上、鼻头、唇间和耳畔恣意游移着,而他只是尽情地回应我的侵
略。
啊--多奇妙的感觉,没想到男人与男人的吻也可以这么噬人心魂,点点胡渣子刺得人春心荡漾,真是奇妙啊!
原来这也可以是爱!如果之前,我们彼此间还有什么疑虑的话,此刻也都该消失殆尽了--如果不是爱,我又如何能这般投
入?纵使,此刻我眷恋的是一个男人的唇。
"还不相信我吗?"我在他耳垂间轻喃着。
"你不后悔吗?"他不答反问。
坏毛病!以后我得找时间纠正他这个坏习惯才行。
"先回答我!"我坚持着。"相不相信我也爱你?"
陡地,我接收到他更加发热的体温,一看,清秀的俊脸可比关公了。哈!好玩!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早就相信我了。不过,我现在逗弄他的雅兴正高,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看样子你好像还不相信我?好吧。"我无奈地一个耸肩,作势要去拉门把:"我这就去找个男人上床--"
"不要!"他急急拉住我的手,脱口说:"我相信!我相信你也爱我的!"
"哈......"我开怀大笑。
"你呢?你后悔吗?"他问。
我知道这是他相当在意的一个问题;所以,我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情,正色地说:"除非你介意影影--"
我敏锐地察觉仲儒原本红润的脸蛋霎时刷过一道异样色彩。
"仲儒,你听我说,我爱你--"
"可是,你更爱影影。"他一脸木然。
"我承认我也爱影影,但是,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亚于她的,你明白吗?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的原因。"我急于解释清楚
:"影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的感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早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已经相爱至深了,我对她有责任的。"昨天
下午和影影缱绻缠绵的一幕犹荡漾我心头。
仲儒回我不堪的一视;我知道他要我作选择--
"放弃你们任何一方都是我做不到的,如果你介意我拥有你的同时也放不下影影的话,那我--"我会两个都放弃。不过我没
告诉他,只把问题丢还给他:"你还要我作选择吗?"
我凝视他,他凝视我。气氛凝滞许久之后,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举步走向房内,驻足办公桌前--
"我有什么权利要你选择吗?是我把你推向这道死胡同的,是我介入你和影影之间的,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别这么说,仲儒。"我从身后抱住了他。"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贪心的,可是,我是真的无法离开你们任何一个的,我不
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啊!"
仲儒紧紧握住我的手,沉重道:"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这么说会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的。"
"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跟你保证,不管我和影影将来会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除非,你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情
人......"为什么说到这里时,我的心竟泛起一股酸意?
"不,不会,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了。"他誓言道。
酸意被甜滋滋的蜜给取代了,我将他抱得更紧了。
"傻瓜,你这个傻瓜......"我偷了他脸颊一个吻,又见他脸红耳热。
"你会告诉影影我们的事吗?"他问。
"不,不能说,我怕她受不了。"
我将他的身子转过来,在他开口的当儿赶紧趁机堵住他的口,所有的话全进了我肚里;一下子我是没法消化他那么多问题
的。炽烈的吻通常可以化去这些恼人的问题,以前我都是拿这招对付影影的,每回都"达阵"成功,不仅可以偷得香吻,又
可以避去这些有的没的问题,一举数得。这招对仲儒好像也挺有用的,哈......我没说错吧?仲儒和影影有时实在是太相
似了!
感受到仲儒的羞涩,我有些忍不住想笑了。是他先勾引我的,可每回接吻,他却是最感无措的,反是我总乐在其中,愈来
愈难以自拔......
原来,爱情的发生是不管性别的;男人也可以为男人而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