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上——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1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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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瓛捋须道:“燕王要求情?摔两下。”

“……”

四名锦衣卫抬着云起,将其举起,又重重摔在血泊中。

云起已无意识,肺部被激,哇地吐出大口鲜血,和着一枚染了血,洁白的臼齿,竟是在苦忍时把牙给咬碎。

朱棣惊悸地看着云起,不住喘息。

蒋瓛终于达到了目的,缓缓道:“来四个人,将他身上血抹了,取担架来!抬着到太和殿去,老夫要面、圣。”

朱棣吁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太和殿外。

朱棣守在殿前,侧耳听着殿中对答。

朱元璋对蒋瓛仍是极其器重,二人谈了许久,又听蒋瓛低声道出“北元”“突厥”“探子”等字眼,朱棣心头方放下一块

大石。

少顷后,只听朱元璋道:“朕知道了。”

蒋瓛方退了出来,锦衣卫入内,抬了担架上的云起,回到大院中。

朱棣伸手去探云起鼻息,呼吸微弱。

蒋瓛缓缓道:“不妨,性命无碍,取他颈下那布包来。”

朱棣解了云起贴身布包,蒋瓛又道:“内有一枚枯荣造化丸,喂他服下,一日便好。”

朱棣打开那布包,蹙眉道:“蒋老,你方才说……什么丸?”

蒋瓛愣住了,朱棣托着那布包让看,内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符纸,与一枚碧绿色的麒麟型玉佩。

“……”

这下轮到蒋瓛遭了晴天霹雳。

只听蒋瓛颤声道:“张……道长赐的那枚……灵丹。怎没有?云儿给谁吃了?”

朱棣五雷轰顶,与蒋瓛相视良久,道:“你……蒋老,这玩笑开不得,他可是我小舅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贱内会……”

蒋瓛张着嘴,想起朱棣家“贱内”的厉害,霎时定了三秒,而后吼道:“太医!传太医!不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云起小身板儿刚躲过飓风又遭了冰雹,失血过多,挨铁杖猛打,导致椎间盘脱出,外加精神饱受命运的

来回蹂躏——居然没死,也真是个奇迹。

朱棣顾不得求神拜佛,先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千年老参汤,扳着云起的牙关灌下。

继而联合六名御医会诊,同时派出亲卫快马加鞭,连夜出京,前往北平。

亲卫跑死了三匹马,带回来一个锦盒,盒中装了一只朱眼冰蟾,以及“贱内”的一封信:

我的心肝!

你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朱棣!!!!!!

云儿若是有个好歹!

我徐家全家纵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棣背脊发麻,朝那亲兵道:“夫人……目前情绪还稳定吗?”

亲兵答道:“夫人请来全北平的道士和尚,一半念经,一半开坛做法。点了满府长明灯,命全城百姓斋戒……说若是得不

到小舅爷平安的消息……就……就……”

朱棣道:“知道了。”

那亲兵与朱棣脑门上俱是三条黑线。朱棣眼珠子转了转,仍忍不住道:“就如何?”

亲兵压低了声音,道:“就砍死……那个……弑君。”

朱棣点了点头,知道徐雯说的定是“砍死你全家”,这全家自然也包括朱元璋。

房内传来荣庆之声:“王爷,该换药了。”

朱棣取来冰蟾,以烧酒调了,灌入云起嘴内。烧酒极烈,一入喉云起便猛咳起来,朱棣忙端碗接了,喝进嘴里,继而抱着

云起,缓缓喂了过去。

云起喝下灵药,低吟了一声,倚在朱棣怀中,沉沉入睡。

朱棣望着那跳跃不定的油灯火苗出神,不知在想何事,末了又看了看云起。

朱棣漫不经心道:“你与清儿……都是徐将军的眉毛,温月华的眼……你们的娘该得有多美?竟是生得出这水灵造化的姐

弟来。”

云起微微挣扎,朱棣放开了他,让他平躺,拉过被子仔细盖好,端详云起片刻,而后痞笑着点了点头。

数日后,在朱棣黄金猛砸下,云起的伤势终于开始逐渐好转。

朱棣从年轻起便随军生活,习惯了亲力亲为,一介王爷,照顾起病人倒也不嫌苦累,每天为云起换药,缠绷带,喂药,俱

是得心应手。

如此困了便伏在云起榻旁歇息片刻,饿了与锦衣卫们同吃同住,打成一片,不知不觉已过了近半月。

云起睁开了眼。

那时朱棣正与几名锦衣卫在院内踢毽子,一听云起醒转,赶紧连滚带爬地冲进房内。

“内弟,你好了不曾?”朱棣紧张地看着云起涣散双眼,又伸出五指,试探地在他面前挥了挥。

朱棣比了个拳头,道:“这是几?”

云起道:“都给我出去。”

房中站满侍卫,忙一窝蜂地散了。

朱棣作了个投降的手势,悻悻转身出门。

云起虚弱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冷冷道:“王爷,你好大的胆子”

朱棣唏嘘道:“还好你咬碎那枚不是门牙,否则说话漏风……”

“纸钱是你交给他的?”

朱棣收起玩笑的表情,云起缓缓转过头,与其对视。

朱棣目中杀机一闪即逝,云起道:“墙边有刀,杀了我就是。”

朱棣一笑置之,答道:“莫开玩笑了,咱是一家人,杀谁也不能杀你。”

朱棣一抖袍襟,于那榻沿上坐了,左脚架在右膝上,拍了拍黑靴,随口道:“这顿打,说到底是姐夫害的,现记在心上,

来日补你。”

云起目中尽是厌恶之情,道:“滚远点!”

朱棣丝毫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饶有趣味地打量云起,眯着眼道:“小舅子,你生气的模样,与你姐像得很,有人说过

么?”

云起不答,冷冷道:“你把拓跋锋当作什么了?”

朱棣悠然道:“自然是儿子,不然能把他当什么?”随即又望向云起,调笑道:“姐夫从小可没什么青梅竹马来着,也没

那玉佩拉绣花扇拉的定情信物……”

云起失控般地大吼道:“你没把他当人。没人把他当过人!”

朱棣收了笑容,认真道:“云起,眼见为实,你未曾亲眼所见,从我收养拓跋锋那时起,塞外凡是突厥一族,便都托着他

的福,方保住了性命。”

“狼部本不是姐夫杀的,元人逃窜那时自己下的狠手,姐夫救了他性命,又将他送进宫来,每年给他族人送牛送羊,府上

凡是有姓拓跋的突厥人来托庇……”

云起嘲道:“若是你有朝一日当了皇帝,就送他回克鲁伦河去?许给他多少封地,多少兵,多少女人?多少牛羊多少财物

?”

云起说到激动时又不住急促喘息,朱棣忙上前抱他坐起,却被云起咳嗽着推开。

朱棣倒也不恼,笑道:“没有许他,倒也终究是他该得的,我厚葬了他部落中人,又救了他全族性命,把他养到五岁,将

其身份坦言告知。”

“没有丝毫隐瞒。又教他突厥语,让他牢记自己是何人。换了是你……你会为我卖命不?”

朱棣微笑道:“小舅子,拓跋锋那性子你不懂?突厥人脑子倔得很,你对他好,他便死心塌地报答你,记了仇,亦会一心

一意来报仇……狼崽子不就是这脾气?”

云起反讥道:“死心塌地报你收养之恩,最后等到了一杯毒酒。”

朱棣色变道:“什么毒酒?”

云起蹙眉与朱棣对视。

朱棣表情如坠万丈深渊:“他喝了毒酒?!”

云起疑道:“那鹤顶红不是你送的?”

朱棣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后方道:“死了?!”

云起茫然无比,脑中混乱一片,朱棣猛然抓着云起的手说:“你……小舅子,你不是已经放走了他?!那夜事发,二更时

我派人去牢中救他,回报狱卒死了,这案才发,你……”

云起挣道:“没死!”

云起看了朱棣一会,缓缓道:“那夜有人送了毒酒,要杀他灭口,这可奇怪了,会是谁?难道是皇上……?”

朱棣道:“中的何毒?你将他送去何处?”

云起摇了摇头,道:“我给他吃了枯荣造化丸,那药能解百毒……接着送他上船,到扬州去了。”

朱棣如释重负道:“回头我让他给你写封信,你便知端倪。”

云起抿唇想了片刻,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朱棣转身去取笔墨,一面絮絮道:“你养伤罢,既是好了,写个条子给你姐,否则这辈子,我就别想进家门了。”

云起一肚子气消了七成,劈手接过笔,随手写了句“朱棣王八蛋”,接着拍了回去。

王八蛋诚恳道:“内弟,这话等于骂当朝皇上是王八……”

云起怒了,把“蛋”字涂掉,王八方笑嘻嘻把那纸条折好塞进怀中,道:“这就走了,勿念。”

朱棣转身那瞬间,云起冷冷道:“我娘是舞烟楼红牌,皇上取应天府时,兵荒马乱,认识了我爹。”

朱棣听到这句,忍不住转身,云起又道:“我姐弟俩是庶出,娘的出身又不好,我就是个当一辈子狗的命,跟皇孙再铁,

也是白搭。”

“朝中言官不会让我封官荫子的,你省点儿罢,有这心思不如去讨好六部的人。”

朱棣挠了挠头道:“姐夫连自个娘叫啥还不知道,当年老头子与陈友谅顾着打到西,又打到东……连我娘都给弄丢了。现

认了马皇后当娘,仔细说起来……”

朱棣恢复了那兵痞子的一贯笑容,得意洋洋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毕又挖苦道:“内弟,你早在第一次喂药时就醒了,装昏装了十余天,敢情懒得动,等王爷伺候呢。”

朱棣转身离去,当天下午便率领亲卫离开了南京。

云起躺在床上,闭着眼,轻声道:“没什么好难过的……师兄,保重。”

“哭啥,都几岁了,大男人哭哭啼啼……”

小拓跋锋蹲在床边,打量小云起,蹙眉不悦道:“别哭了。”

小云起抽泣道:“我家里死了人……”继而一吸溜鼻涕。

小拓跋锋答道:“哦。”

两人定定互相凝视片刻,小拓跋锋又道:“我家里人也死光了。”

小云起又哇哇大哭起来,道:“死的是我爹!我每个月的两钱银子没了!”

小拓跋锋又道:“哦,没了。”

“脑袋怎么破皮,过来,师哥给你揉揉。”

小云起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磕头磕的……”

小拓跋锋同情地摸了摸小云起的头。

“叫爹。”

“……”

小云起斜眼去乜小拓跋锋,那眼神,像只不太信任人的脏兮兮的小猫。

小拓跋锋漠然道:“叫声爹,以后师哥当了锦衣卫,俸钱都给你,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小云起一声“爹”到了嘴边,终究叫不出口,恹恹道:“还是不要了,爹不能乱叫。”

小拓跋锋看他那架势,像在酝酿情绪,只怕不多时又要开哭,忙让步道:“不叫也给你好了。别哭。”

“不……我要哭。”

“不要也得要。”

“给你两钱银子,让我哭一会……”

“不许哭。”

“哇啊——!师哥,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自那天起,小拓跋锋每个月便能拿出两钱银子给小云起。

天知道十二岁小孩哪来的钱……

然而那不重要,十岁至十五岁,每月两钱银子,共十二两;十五岁至十九岁,每月二两银子——普通锦衣卫俸禄,共九十

六两。

十九岁至二十岁,每月三两银子——锦衣正使官俸,共三十六两。

拓跋锋当差这许多年的所得,尽数给了自己,一分钱也没乱花,果然说到做到。

云起把账本烧了,银钱数默默记在心里。

——卷一·麟之为灵·终——

[卷二·玳瑁戒]

12.王府之宴

光阴稍纵即逝,数年后,又是月圆时节。

“王爷呢?家宴都快开席了,怎还不见人?”

“花园里……”

徐雯怒道:“又掏蛐蛐呢?!”

徐雯正想提了裙出去骂一顿,奈何化妆化到一半,满头花簪,对着镜子瞥了一眼,略有不耐道:“都把簪儿拔了罢,不想

插了。”

婢女怯怯应了声“是”,便伸手取花簪,徐雯又道:“中秋的礼都送去了么?回条呢?”

身旁管家道:“回条今儿才到的家,二舅爷写的信,又封了些扬州土产……”那管事说着转身,一婢女托着木盘上前。

管家取了木盘上的信,恭敬呈予徐雯,又道:“海味馅儿月饼一车,桂花糕五盒,竹叶青十坛,活鱼……”

“行了。”徐雯把信扔回木盘上,不耐道:“年年都是这些。”继而拿眼打量站在管事身后一人。

那男人身材颀长,戴着一顶斗笠,拢袖立于一旁,衣服似乎不太合身,露出干净的古铜色脖颈肌肤。

男人低下头,将双眼藏在斗笠下,只露出瘦削的侧脸。

徐雯道:“你又是谁?”

管事忙侧过身,让静静立于其后的那人上前。管事道:“这位是二舅爷派的……”

徐雯打断道:“取个红封儿给他,过节招呼他跟你们一处吃。”

那管事表情霎是尴尬,半晌后方大着胆子道:“二舅爷……令他到夫人这来谋个差事。”

徐雯嘲道:“没脸没皮的增寿,连自个府里人也养不起了么?”

那男人安静不答,徐雯随手打发道:“门房里坐着罢,过几天看王爷意思,给你派点事儿做。”

徐雯想了想,又道:“云起回信了么?”

管家恭敬答道:“小舅爷无信,只托来一匣子。”

徐雯微有不快,道:“拿来我看看。”

管家捧了木盘上那盒子,撕去封条亲手打开,徐雯见到盒中那物,嘴角便略翘了起来。

盒内躺着一根白玉簪,乃是匠人所刻,簪头刻得有如木枝,竟是看得清树纹,细节活灵活现,纵是树皮剥落,龟裂之处亦

栩栩如生。

树枝上更点缀着数朵桂花,花瓣晶莹剔透,花蕊屈抱细如发丝,却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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