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清冷，“冷珏你动不了他，萧月又不在庄里，余下的管我甚事。”

他这么凉凉道着，叫莫辰牙根发痒，这个人若说真有什么可怕，那就是满不在乎。他有自信护着自己想护的，能抓住的又

都不是他软肋，也是一分多情两分薄情净剩下七分无情地家伙，端的叫人无从下手。

“到了。”

祭顿住步子偏过头，低垂的眼帘一时间看不出眸色，整个人沐在翠绿的光里，更是寒得惊心。

他仿佛没有看见莫辰面上微变的神色，径自从一边锈蚀的钉勾上取下麻绳束的黄铜钥匙，钥匙上点点腐着铜绿。

“我不多说也说不多，我只晓得，人总是这么不撞死不甘心的玩意儿，总不晓得回头。”他把钥匙插进眼前镂花对门的闩

上瞧起来就有些年岁的大把锁里，旋转着有点微微涨耳的潮湿音色，“我不劝你也懒得劝，我就告诉你，这里头这孩子身

上的问题纵是好了估计也是醒不来了，这外头萧月那孩子，命线和你分明有过纠缠。不论你怎么走，弄死你自己我管不着

，乱咬伤别人就别怪我真毁了你。”

不给他留哪怕一个屏息的机会，祭推开了门。

屋里很是素，床幔上除了挂着个嫣红的祈福签就剩下账尾蓝的苍白的流苏，屋里窗闭着，纵是大亮的白日也是只剩下微光

淋在桌上。画着裂痕的茶具瞧着就没多用过什么时日，也是就杯沿转两转黑纹，原本也不是什么奢靡的地方，这下更是渗

着叫他心惊的死气。

他两步走到床边。

床里乾着个面无血色的人。

祭缓步过来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见莫辰死死盯着他脸上不一的痕迹，有的已经愈合有的才露嫩肉。

“他能这么续着命已经是大幸了。”祭抱起臂，“脸上的擦伤剑痕都是小东西了，他左腿折了，要不是我接的及时估计就

是真活下来也是个跛子，右腿的刀伤好险没给划拉下三两肉。这肋骨该折的折，该断的断，静脉该破的破，该缺的缺，说

句不惭的话，不是我救下来他有三条命也是死绝了没的说的。”

莫辰没接话，背对着祭在床沿坐下，手按在碧玥露出腕子上，脉象跳的他心里一紧。

果然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要是他想活我还能用点血本，花点宝贝给他拖回来，可惜他是一点没这个心思，一门心思朝鬼门关奔，我已经耗着血参

给他吊着口气了，能不能救回来我可是说不准的。你也谁都怨不了，要知道……”

“你给我闭嘴。”

莫辰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甚至掺进了几分哑。

这是碧玥。

那个为他披彩霓低眉顺眼伸腰占臂舞遍年华的少年。

那个为他着战衣伤杀千里眼里飞霜刀头舔血的少年。

那个为他走天涯等候百年踏穿鞋底寻人归来的少年。

就是这个呼吸都听不见的活死人！

莫辰突然为他这一脚踩上奈何桥的落魄惨状所激怒，长发在微微涨红的脸色里荡了起来。

“想让他死的更快，你就杵在这儿继续放杀气。”

他猛的转身，眼神狰狞，冲去揪住祭的重叠三镶三滚的衣领盘扣，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救活他。不然我就是穷搜天下，也要杀了你。”

祭也不反抗，由他抓着自己衣服，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又转，突地一脚蹬向莫辰小腹，在他退开后立刻起身跟上，一拳捶在

他脸颊上。

“莫辰。你以为你是谁。”

“你想就把他扔出去，你不想就带人来围住讨要，即使你知道呆在这儿也许一会儿回去你九霄宫就被大退了，你还笃定站

在这儿自以为控的住一切。但是你就是能通天地知鬼神，也救不回一个人。人死灯灭，他就踏进那三界外的轮回去了，你

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么？”

“等人死了再哭，这和笑他死有什么区别。”

祭掸掸衣领抚平，看着被他打回床沿的莫辰面色凝重瞪着自己。

“别等到了回不去，才想起有过别的路可走。”祭面色依旧从容地很，“还不死让开，真让他死么。”

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挥开莫辰，把桌上的药罐拿来逼出一碗汤药搁在床头，从碧玥身上拔下几根细的几不可见的银针，看几

缕黑红的血细细流出来拿帕子拭去。

“刚才逗你玩玩儿，算是报你抓我半个月的仇。”

祭还是那么淡淡的口气，看也不看身后莫辰先白再红复青终黑急变的脸色。

“他还有活路。不过不是我能给的。我知道，你的本事不小。如果要你一半的命借他，他还能活个百八十年。”

莫辰呼吸一顿，突然站立不稳退了一步。

“也就是说，借你的一魄给他。”祭在碧玥脖颈上按着，把银针又戳了回去，“你可敢？”

祭端起药，执起药匙正想给碧玥喂，身后一只手按住他，抢过他手里的碗勺。祭也不拦他，由他坐下。

“不过我真要劝你一句，”祭背过手，眼神也是迷离起来，“有些东西啊，真的是去了，就回不来的。”

第三十三章：

碧玥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那里都没有一点亮光，仿佛要把人吞噬掉一般的黑暗，让碧玥觉得喘不过气来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让碧玥自己浑身发冷，“这是哪里……谁来……谁都好……带我离开……”

恍惚间又好像看到前方站着一个人影，碧玥吓了一跳，冷静之后缓缓上前发现竟然是莫辰冷冷地站在那里，袖着手看着自

己，碧玥顾不了那么多，双膝一软跪在那里，抓住莫辰的衣下摆，央求着，“宫主……带碧玥离开这里吧……不要这样惩

罚碧玥……请您带碧玥离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莫辰并未因为他的哀求而动容，相反还是像往常那样冷冷地拂开碧玥的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碧玥心急，拔腿追赶，可是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没注意脚下，一个跄踉绊倒在地，莫辰头也不回，根本不管在自己身后

哀求的碧玥。

“宫主不要这样……求求您……碧玥以后不会再冒犯……请宫主……”泪水沾湿了碧玥的两剪长睫，一抬头却看到莫辰的

双脚在自己面前，碧玥慢慢地仰头，眼前映入莫辰还是没有表情的脸，心情复杂地握住了他伸来的手。

莫辰将碧玥拉起，碧玥站起来，不知道怎么面对莫辰，等站了起来才发觉自己刚才在宫主面前痛哭失声，已属失态，碧玥

有些难为情地站在那里，抹了抹泪水，“宫主……碧玥失态了……”

“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面前的莫辰，嘴唇没动，却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碧玥一惊，“宫主……碧玥……”

“不知好歹，本宫主这样待你，你居然还心存怨怼！”面前的莫辰明明哪里都没动，这般腹语术却真实地传来，冷漠的语

气让碧玥心惊，碧玥忙为自己分辩：“宫主，碧玥不敢！请宫主……”

“你根本不用妄想什么……知道吗？嗯？因为你不配！……”

“知道……碧玥知道……宫主不要再说了……碧玥都知道……碧玥会安守本分，不会再有非分之想……碧玥错了……请宫

主原谅……”又听到了那句他说过的话，虽然自己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心里哭得有多么滂沱。

只有在跟他独处的时候，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会脆弱如婴儿。

其实我不想知道这个真相，一点都不想知道。

不敢问不敢想，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就算服侍他一辈子也好，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绑住了自己。

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热切地盼望他能幸福，只是，想起这幸福没有我的份，还是会非常的难过。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

，他永不会这样对我。

呵呵，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我念念不忘的，是你已经遗忘了的，只要你不出现，我就可以一直欺骗自己，直至死。

我心心期盼的，是你根本不屑的，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可以一直欺骗自己，直至死。

假如我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向你追问你爱不爱我，请你一定要骗我。不管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你都不要告诉我你从来

没有喜欢过我。可是这样的你何其残忍，因为你知道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一天到晚苦涩地想着一个人，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盼着另一次机会的到来，靠着那不可靠的希望在活。

只要呼唤他的名字，就不再感到害怕。只要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觉得自己变得勇敢，变得坚强。可是当这点执着被你当面

扯破，我的眼泪，就像你眼中的我一样低贱了。

请记得我的爱也是爱，就算是出身低贱，连仰望你的鼻息都不可以，我依然在爱。

只想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守着自己最眷恋的人，而每天对于他从不放自己在眼中的冷漠，让自己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双

眼，只能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偷看他的侧脸，而服侍他，是唯一接近他的借口。

我没那么贪心的，真的，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要看着你就可以了，为什么你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一直以来，都觉得面对你有些心虚，总觉得目光锐利心思缜密的你，一定会看出端倪来的，一直觉得维持那种冷冷清清的

面孔好累，累得我每每都险些露出马脚。

岌岌可危。

可是你却说了出来，那么明确，叫我不要痴心妄想，呵呵，我没有，真的，我不会那样傻的，虽然面对你我就没那么聪明

，不过也没傻到这种地步。

我对你的妄想，仅仅是留在你身边而已，可是却被你挑明，莫非你知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有脸面继续留在你身边

。而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让我继续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并没有要求别的啊！

“我看你最好走得远远的……”面前的莫辰又阴阴地说。

“不……不要……碧玥没有那样想……碧玥……从不敢痴心妄想……”碧玥不由得再度哭出来，“宫主不要赶碧玥走……

”

莫辰和祭走进房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碧玥紧蹙着秀眉，泪水已经沾湿了整个脸颊，嘴里还呜咽着破碎的音节，“呜呜…

…宫主不要这样……碧玥知错了……”

“哦？魇住了，看来还是需要再加把劲才行，不然我也要小心我自己的小命了。”祭嘴里说着冷笑话，一边坐在碧玥的床

边，拿出针来。

“我答应了。”莫辰的脸转向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祭正在忙着，没挺清楚，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你不是说医好他要用到我，我答应了。”莫辰神情别扭地重复了一遍。

第三十四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莫名的，想到了那日，想到那紫藤花，却不知那天记忆中的天空，为何忽然变得如同血花一般绚烂，到处都是血色漫烂的

美丽。那个高傲的、冷漠的、桀虐的，他。站在离自己远远的地方，微笑的面孔是那样的美丽，如同清纯的空气一般，不

带任何瑕疵。

那时的天地，似乎只有我们两个——莫辰和薰。

但是，后来的后来，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的世界都是你，我的信仰都是你，我的全部都是你。因为你是我爱。

骁勇桀骜的你，却毫不怜惜的将我那柔然轻盈的心，猛烈地扯碎，那散碎的血星，刺伤了我的双眼，融入了我的骨血。那

灼心噬骨的痛开始如影随形般的追随着我，你却仍是视而不见……

碧玥在床上微微皱着眉头嘤咛了一声。

祭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莫辰，那双眸子中不知露出的是什么表情。祭不想看，也不愿看。

“真的决定了？”明明不需要再问第二遍的。

莫辰看着床上那纤细的人儿，可曾还记得那日紫藤花下，为我翩然独舞胜似妖精的薰？

忘记了，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了，就连名字都改了，就连心，都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祭冷冷的眼睛看着不语的莫辰，他知道他的踌躇和犹豫，却不能左右他的任何想法。

“有些东西啊，真的是去了，就回不来的。”冥冥的，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来吧。”莫辰闭上了眼睛，“只要可以救回他的命。”

莫辰的这句话，说的是那样的轻盈，似乎游荡在空气中，随时都会被风打碎一般。祭什么都没有说，这是世间人的决定，

自己无权做任何评论。人，就是复杂矛盾的生物。

淡淡的叹息声，那一日，在那廊腰缦回的宫殿中回荡不停……

六月飞花花迷雾，花碎情殇伤断肠。缥缈世事拖旖旎，几番轮回苦彻心。

莫辰知道祭从他身上取出的是哪一魄吗？莫辰不在乎，只要能救回碧玥的命，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为何，我要这么做？”莫辰看着躺在床上，脸上苍白的碧玥轻轻地说，随即自己却又笑了出来，“你是我的，就算是死

，也要我先同意。”

别扭的爱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知道自己的错？

“要走了，不留下？”祭拄在门口，看着离去的莫辰。

莫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开口：“他醒了，要他回来。”

祭望着那渐渐消去的影子，关上了门。

似乎过了好久一般，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碧玥看了看四周朴素的装饰。

这里是哪里？昏昏沉沉的头传达不出任何信息来……恍惚中只记得当时面对的是赫连冷珏，但是自己却没有后来的记忆，

一片黑暗，就如同如今的自己一样。

“醒了。”淡淡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来，碧玥抬头，看见熟悉的人。

碧玥眼中闪过的失望，祭又岂会看不出来？那仍然是一种面对着未来和生命毫无渴望的情绪。

“不是我想救你，而是有人不想让你死。”祭的话让碧玥的心开始缓慢的跳动。但是缓缓地却又趋于平静。

“赫连冷珏，他不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来威胁……宫主是吗？”碧玥在说“宫主”二字之时忍不住停了一下。

“不要把你的真心隐藏，你明明知道答案的。”祭说罢转身离去，“药在那里，你自己想活想死都随你。”

碧玥看着消失的祭，意外的笑了。祭还真是随性的人啊，明明自己已经陷进来了，陷进了这几世爱恨的纠缠中，却仍然像

是一副置之事外的样子。看着自己桌子上的那碗黑色的药，碧玥陷入了沉思。莫辰，你到底要我如何才能放过我呢？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