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虽是没有刻意张扬,但王爷回府的消息还是由训练有素的仆人们传了下去,不一会,就见翠烟带着一众侍女前来倩碧馆给
王爷请安,顺便请示晚上在哪儿用膳,好命人摆放桌椅。
意料之外的重逢,李允丞跟翠烟都是又惊又喜。不过,王爷可没放任他们叙离别之情的意思,赶紧催着翠烟安排人去拿脸
盆来,让李允丞好好洗洗干净。
一通折腾下来,李允丞好歹将自己面上的血迹拾掇妥帖了,顺便还洗了澡,换了身衣裳,王公子那件脏衣服也偷偷塞给翠
烟拿下去洗了。
晚膳就在倩碧馆用的,以前跟小世子王爷一起住这时,王爷住过的那屋,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又搬回来的,也不嫌累。也对
,搬来搬去,出力的是始终是王府里那班下人,王爷只需动动嘴皮子而已。
李允丞一边暗地嘀咕着,一边不客气地埋头大吃起来。折腾了一下午,早就是饥肠辘辘了,王府里的饭菜多日没吃,此时
吃起来格外可口。
宋濂不动声色地看他吃,自己拿了杯子慢慢饮酒,时不时夹一筷子看李允丞吃起来很香的菜,不觉倒比平日多吃了些。
等二人酒足饭饱之后,早有手脚麻利的下人收了碗筷下去,紧接着又有侍女捧了热茶热帕子分立左右。宋濂喝了茶漱口,
又拿了帕子擦过嘴,净了手。看李允丞胡乱擦过嘴,揉着肚子一副满足的样子,宋濂清清喉咙就要开口,就听得外边有人
来报:“王爷,西跨院的主子着人送了参汤过来,要端进来吗?”
先前刚想开口就被打乱了,这次又是如此,憋了一肚子话,却无从开口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宋濂面上微露不豫之色,道:
“赏你喝了,这才刚用完膳,什么汤汤水水的?”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多话,应了声赶紧退了下去。
李允丞看那人视线又投回自己身上,心里暗叫不好,眼睛骨碌碌转了圈,赶紧揉着肚子呼痛。
宋濂不明就里,皱眉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刚才吃的太急了,肚子疼,哎哟,王爷,我,我先去下茅房。”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我可在这候着呢。”
得了这话,李允丞不敢耽误,捧着肚子就奔了出去。没有真的跑去茅房,顺着那方向走了一段路,又悄悄溜了回来,站在
路上想了半晌,偌大个王府竟没了自己的去处。
后来趁着没人看见干脆摸去了自己先前住那屋,好歹避避风头再说,李允丞做好了看到一室荒凉的准备,看到打扫得干干
净净,摆设跟以前并不二致的屋子时,不由有些吃惊。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人来打扫不成?
李允丞走了进去,倒在床上抓着被子吸了口,还是自己留下的气味啊。眼睛四处乱瞄,看到窗前那大木箱,想到第一次来
见到的那些绫罗绸缎制成的各色衣裳,心里蓦地有些发酸。以前不懂,现在却已知道那些衣服是为谁留的了。王爷果然是
个念旧之人。
李允丞心里感慨着,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将那箱盖掀开,伸出手一件件慢慢摩挲着,多少人工做成,寄托了多少人的心血
,却在苦待主子十多年后,仍然留在这里压箱底,浪费了。
“要不要穿穿看?”忽的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唬了李允丞一跳,一个激动碰翻了箱盖,差点没夹到手指。
“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什么时候才改的掉,非得气死我才甘心?”声音的主人宋濂赶紧走了进来,拿手连敲了李允丞几下
,“做事不带脑子的吗?”
紧接着,就见王爷那贴身侍卫吴渭拿了盏灯进来,点了灯,将屋内照的亮亮堂堂的,又退了出去。
“明明是王爷突然出声才吓到我了啊。”李允丞揉着脑袋委屈地低声道。
“你还有理了?刚刚你说去哪儿来着?怎么到这屋来了?”
“我…我…”没料到宋濂居然听到了,李允丞说话都不利索了,挠头半天还没掰出个理由来。
“你什么?”宋濂重新将箱盖打开,从里头拿了件什么衣服朝李允丞扔过来:“换上试试。”
“啊?”穿女装?王爷什么时候有这嗜好了?李允丞呆了一呆,扯过衣服来正要抗议,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手上拿着的
是一件白色的狐裘,式样甚新,不像是箱子里放着的十来年前的款式。
“还愣着干什么?穿上试试吧,估摸着叫人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宋濂径自在桌前坐下,对李允丞挑眉道。
感情是新衣服?受宠若惊地摸了摸,再摸了摸,李允丞低头回道:“多谢王爷厚爱,小的粗鄙不堪,穿惯了粗布衣服,这
样贵重的衣物,委实承受不起。”
“叫你穿就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宋濂竖眉喝道,只差没拍桌子助其威严了。
李允丞仍然低着头:“王爷,不是我李允丞不识好歹。这确实是于理不合。据我所知,狐裘都是世家贵族们才穿得起的,
我区区一个下人,吃得饱穿得暖就成了,哪儿敢穿这么名贵的东西?就算勉强穿了出去,也怕只会招人闲话,指不定认为
我是打哪儿偷来的呢?”
宋濂扯开嘴角笑了笑:“胡说八道,你就在王府里穿,谁还拉你去见官不成?本王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官,谁要说闲话,让
他来找我?赶紧穿出来看看,别磨蹭。”
看李允丞还要开口,宋濂微微笑道:“莫非,你是想本王帮你宽衣不成?”
李允丞困惑地抬头看了宋濂一眼,怎么听着有些调戏民女的意味?
胳膊拗不过大腿,李允丞终究还是没有推脱过去,捧着那没一丝杂质的狐裘,慢慢吞吞去床边换上了。反正里边还穿着里
衣中衣,王爷又是男人,没啥好避讳的。
虽是如此想着,李允丞还是有些不自在,不确定王爷有没有在看自己,但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却异乎寻常的强烈。
第四十一章
且回过头来说说小世子盛昱,一个阻拦不及,竟被他王叔抢了先,眼睁睁看着小书童被王叔拉着走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也没跟人多话,冷着个脸寒风过境般回了自己寝宫。
侍候他的太监宫女,从小奶他长大的奶妈,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就熟知了,看到他面色不虞地进去,各自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一番,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这小祖宗不高兴,只能明哲保身自求多福,没有要事千万别进去惊扰了他,生怕一个
不小心就触怒了小世子。
前一段时间大家被这小祖宗的脾气吓怕了,好容易才来了个王府书童给他治住了,很久没使过性子了,这会见他如此,都
暗自心急,四下里不见那李姓书童的影子,又没人知道他是被王爷给带走了,大家商量了一番,决定留下一个人在此候命
,听候小世子差遣,其他人都去寻找那书童回来。
几人中年龄和资历最小的都是小安子,别的人借寻人的机会个个开溜了,独独他被留下来等着小世子随时召唤。
眼看着日头渐低,小世子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小安子平时跟这小主子的脾性倒比其他人相投,见他这样,忍不住开始担
忧起来,才刚长了点肉,又不吃不喝地下去,可怎么好?
因此,思量了一番,小安子还是扣门进去了:“主子,你饿了没?吃点东西吧?”
盛昱正捧着本什么书看的入神,猛地听到有人说话,还以为是李允丞回来了,回身看是小安子,眼神顿时就暗下去了,恨
恨地把书往桌上一摔,瞪着小安子也不说话。
小安子被看的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问道:“主子,你看着我干嘛?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去做了给你送来?
”
盛昱轻叹了一口气,揉着肚子轻喃道:“好像是有些饿了。”
小安子忙道:“这就对了,是人就不能不吃饭的,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事啊。”
“啰嗦,跟小书童一个毛病。去小厨房看看,小书童说锅里还剩了些玉米糊糊,你给我弄热了盛些过来。”
“是是,奴才马上就去。”小安子低头应了声,抬头疑惑地问道:“只是,那小…李少爷去哪儿了?”
眼看着对面那小祖宗的脸色又要变了,小安子不敢再多耽误,忙不迭躬身退了出去。
没了说话声,只剩小孩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屋子里越发显得寂静至极,盛昱单手托腮,望着不远处桌子上的朱雀灯怔怔出
神,那朱雀昂首翘尾,口衔灯盘,足踏盘龙,形成展翅欲飞之势。
忽而,那灯火被风儿一吹,往那朱雀口中反噬过去,倒像是从那朱雀口中喷出来的火一般,看着诡异至极。
盛昱看的眼神迷离,不觉瞟了眼地上,见自己的影子也跟着晃了几晃,扭曲成奇怪形状,然后回归先前的完整模样。
噗嗤笑了声,盛昱掩面,肩膀微微有些抽动。母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可是,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已
。
那狐裘果然是好东西,光看着就光彩夺目,穿在身上更觉分外柔软、温暖,可惜李允丞到底没穿惯贵重衣物,心里老想着
千万小心点,可别在哪儿挂了或是弄脏了,照以前的行事情况来看,这样的后果也不是不可能。
一念及此,李允丞笼在狐裘里边的手脚慢慢僵硬起来,举手投足极不自然。好一番忙活下来,才将自己拾掇整齐了,僵着
身子转过去面对王爷。
看着那人缩手缩脚的动作,宋濂颇觉好笑,不自觉勾起嘴角,弯了一双眉眼,放轻了声音道:“过来给我看看。好好的走
,可别出糗再给我摔倒了。”
怎么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李允丞干笑着走了过来,苦着脸道:“我早就说了,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衣服,小人这样的
还是穿平常衣物合适。这劳什子狐裘穿着倒好看,穿着也暖和。可穿上之后,裹手束脚,全身没一处敢放松的,这样下去
,迟早会被活生生累死。”
宋濂走过去,轻抚了下李允丞额前散乱的发丝,在他耳边笑道:“本来就是做来给人穿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玩意。老是畏
畏缩缩的干什么?一件衣服而已,难道还吃了你不成?”
李允丞哪儿识得这情场高手的调情手段,只觉颈边痒了一下,不觉扭了下脖子,正好将大半个颈子全送到宋濂唇畔,那人
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李允丞小半边身子都酥了,颤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
宋濂看着眼前人裹在白色狐裘当中,愈发显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此时又双眼迷离地看着自己,乖顺如小鹿,随即微微露
出笑意,倾身过去含住了那人耳下颈边的一小块软肉,慢慢地吮着,嘴唇如小蛇般,随着颈侧慢慢逶迤而上。
一忽儿,像在热水侵蚀一般,李允丞慢慢失了浑身力气,大半个身子都软倒靠在宋濂身上,被人搂了个满怀。
柔软温暖的狐裘不知道何时离了身,接着是中衣、里衣,依次散落在床前,乌黑的发丝从洁白脊背上滑落下来,铺满了整
个床榻,刚觉得有些凉意,身子接着就被更火热温暖的躯体所覆盖。
床前的纱织帐幔放了下来,遮住了火热的肢体交缠。不多时,那帐幔如水面波纹一般剧烈震动起来,伴随着有人刻意压低
了声音发出来的低低呻吟,显得室内格外春意盎然。
第四十二章
宋濂是自倩女去后,就再没近过女子身,府中成群的如花美眷独守空房多日,私下里不知填了多少闺怨词。李允丞呢,从
严格意义上来讲,虽是后庭失守,其实却还是个处男之身,除那次之外,从未尝过欢爱滋味。
跟上次酒醉之后神思恍惚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的感觉的截然不同,两人这一夜,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酣畅淋漓自不必说
,那情思涌动,又好似干柴遇到烈火,抵死缠绵了足足小半宿,才神情慵懒的相互依偎床头,说些缱绻情话,或许,说闲
话也很合适。
第一件便是扯出了今日引起王爷和小世子误会之事。要不是这样,今儿这两人也不定会躺到一张床上去了。
李允丞一说开,宋濂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谁知道这小子别的不行,闯祸这小本事却是一流的?也怪自己,关心则乱,一
看到他带了个男人进了卧室,跟着出来那男人便换上了自己赏给他的袍子,心里地火便突突直冒,下意识地便认为是这家
伙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了,却不曾想过可能是别的缘由。
也是这样一说,李允丞才明了先前那人琢磨不透的火气因何而来,继而想到上次一夜鸳鸯梦后,自己落得个凄惨下场,那
痛彻心扉的感觉现在还是记忆犹新,不,应该说从来没遗忘过。那样的痛,真的不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从那天早上到离
开王府,李允丞抱着一丝希望苦苦熬过了多少日夜,等着他给一个说法,一日日等下来,却只是让自己更加心冷而已。
只是李允丞生性本分,想着自己一个小书童,却跟同为男人的王爷有了不清白的关系,是既乱了纲常,又乱了主仆辈分,
所以才活该有这报应的,虽然时时想着被背弃的痛楚,奈何两人之间先前并没有到互相许下约定的地步,更何况,那人还
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自己一个小小书童,连这性命也都是卖给他的,又有何立场去质问他?
因此,李允丞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处理,离他远远的,一边期望着他有一日会来找自己,一边给自己多找些事做,勉力控制
着自己不去触碰心中的伤痕。
这会,两人并没有喝酒,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做了那事,说话间,李允丞明显听得出宋濂话里的醋意,估摸着总算不是自己
一直在犯单相思了,心里的那些酸楚苦痛一发从心里冒了出来,不禁背过身去,拿棉被捂着脸,抽抽搭搭地掉起泪来。
宋濂嘴里不说,其实这些日子过得也并不好受。那次酒后乱性糊里糊涂发生了那事,还是跟一个男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
计较的,指望着等大家都冷静了再好好谈谈。
结果,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话,那小书童就自己泪流满面的奔了出去。宋濂自认为也是个冷血的主儿,偏偏那次看了那人眼
泪,心里忽的一恸,就跟上一回那人扯着自己衣襟晕倒在自己怀中一样,莫名地生出了怜惜之心,和少年时情窦初开,见
到倩女不开心之时一般无二的心境。
因此,在得知寄情多年的倩女过世之后,心里虽然被悲恸和伤痛填满,却还是令人去找他回来安顿好了,才进宫面圣。
虽然也是伤心人一个,却因为是两家近亲,不得不皇上、舅舅家两边都要去安慰,又兼了个操办丧礼的总管,劳心劳力了
大半个月没能好好休息,之后,皇上整日里精神萎靡又将政事大多托付给了他负责。要不是借着生病倒下的当儿歇歇,根
本连个空闲都没有,哪儿有功夫去跟好好李允丞交谈。
宋濂是花丛里走惯了的,凡是主动贴上来的女子,不外是爱他这王爷的地位带来的风光,多赏点东西,或是给她家里一些
实在的好处,再拣几句三从四德之类的一说,那边也就懂了,要么安安分分做他王府众多女眷中的一个,要么就领些银钱
自去了。
偏生李允丞是个男子,虽然年龄不大,做事毛糙,到底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子。这事说到底,也有自己不对的地方,做得
太过了,不要说旁人,便是自己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病了那几天,宋濂就借这难得的空闲思索起这事来,酒喝了不少,办法却是一个全无,,后来倩碧馆一游,倒还记起了先
前跟盛昱和那小书童在那相处的时光,每日里只是吃着点心说些闲话,却比以前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都要来得温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