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轻贱人命,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些人是为你而死的。」她握紧了拳头。
侯雪城仍然毫无表情。「如果我没有调集人马来,眼下连妳都已丧生,更不要说有时间来讽刺我了。」
「你......」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你简直不是人,你是禽兽。」
侯雪城毫不动怒。「禽兽之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讥嘲,「在妳心中,禽兽比草木高一级,人
又比禽兽高一级,是这样吗?」
韩晚楼忿然说:「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吧?人是万物之灵。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人命更可贵。」
「嗯......」侯雪城淡淡地应着。再问她一次,「妳说,这朵花美丽吗?」
韩晚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她怒气勃发地看了鹿皮手套中的那朵红花,冷笑说:「很美,难道你
想拿来插在你发际?」
侯雪城并不动怒。「很美吗?」
鹿皮手套缓缓收紧,那朵娇艳的红花煞时被捏成一团,美丽的花瓣化为残红,落在脚下,归于尘土。
韩晚楼吃惊地睁大了眼。
「每个人都说花很美。」侯雪城淡淡地踱开。「但是对我而言,花就是花,和泥土、草木没有什么分别,和人类、禽兽也
没有什么分别。」
韩晚楼瞪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来。
◆◇◆
侯雪城踱回自己的临时行辕,朱靖走了过来。
「晚楼让你为难了。」朱靖有些歉意。
侯雪城淡淡地拂着自己衣襬上的残红。「朱靖,这女人为何一直挑衅我?我可以杀了她吗?」
朱靖吃了一惊,「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侯雪城一扬眉。
朱靖蹲下身来,和坐在软铺上的男子目光平视。「小师叔,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一两句不得体的言词就杀人的。何况,韩姑
娘是我至交好友的千金,我有义务要保护她。」
侯雪城显然很困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杀她,你会和我为敌?」
朱靖深知这位小师叔的性情,他十岁那年就以惊人的高超剑法打败了自己的师父,承继傲神宫主大位。名高位尊,性情冷
淡,手段又狠毒血腥,所有人对他一向只有戒慎恐惧,从无人敢拂逆于他。
这次碰到了这个年纪同他相近,又不知死活,胆敢忤逆触怒他的任性小姑娘。他虽表面冷淡,但是内心是不悦到了极点的
,好几次杀意浮现,又看着自己的面上强加抑制。
朱靖担心终有一次他会动手杀了韩晚楼,于是说道:「小师叔,我是很重视晚楼的。」
侯雪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朱靖维护这个女人,甚至愿为这无礼女人对他反目相向,他真的这么重视她
?
他僵硬地摘下自己顶上的冠,漆亮的黑发如流瀑般垂下。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一直一直,他以为朱靖最重视的人一直是他
。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该以为只有朱靖不会变。
怪不得师父严格禁止他接近女人,男人一碰到女人就会变了。
他忽然醒觉,自己的心境竟因为他几句话而波动了,他不该有这种黯然沉郁的情绪。大静神功练到第八重了,竟然还会为
朱靖动摇,从小就是如此。
这对他太危险了。他按捺住对他的杀意,吸口气,眼神恢复无情绪的冷峻。
「她若是继续公然对我无礼,即使我不计较,海无极和司马俦也不会放过她。」
朱靖长叹一声。「我知道。」
侯雪城迟疑了一下,偏了偏头,「你所说的重视,是小踘和无极间的那种重视吗?」
小踘是他宫中的贴身侍女,和海无极已论及婚嫁。
朱靖知道他虽然在武林中威名显赫,狠毒的杀人手法和深不可测的武功令人闻之色变,但是其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此
时见他问及男女之情,不禁有趣,「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吗?」
侯雪城缓缓地抬头,看着天上渐渐升起的星辰,「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能知道,我练了冰心诀,是注定终身不能动情
的。不过,我听海无极私下和司马俦说过,若失去了小踘,他将终身失去快乐。」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他,「若你喜欢她,我便不动她一根手指头,还要保护她。你是我的师侄,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愿
你日日欢喜快乐。」
朱靖感动得伸手想将他揽入怀中,「小师叔,你对我真好。」
他没有想到,就在日后,侯雪城为了这个诺言,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和代价。也造成了他自己万分的沉痛和悔恨。
侯雪城一向不让任何人碰触自己,退了一步。「再过三天,就是十五号了。」
朱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明天,我会调离所有傲神宫的人马。」侯雪城看着自己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必须快点解决他们。」
「快点解决?」朱靖不明白他的意思。调离人马,和十五号有什么关系?
「朱靖,我一向穿白衣。」侯雪城淡淡一笑,终于抬眼看住他,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映上他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我有
个外号叫做『雪袖红衣』?」
望着他清淡的笑容,朱靖却隐隐觉得背脊发冷了。
◆◇◆
第二天清晨一起来,韩晚楼就发现属于傲神宫所属的人,已经全部不见了,连他们带来的营帐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心眼的男人!」第一个直觉,她昨天得罪了侯雪城,所以他撤了自己的属下,存心给她好看。
这时,侯雪城从自己的帐幕里缓缓走出来。
韩晚楼发现,他手上已经不再是那双熟悉的鹿皮手套,而是极薄的雪白蚕丝手套。
他的装束也变了,斯文的儒衫已经被雪白的劲装代换,披的却是全黑的披风。清晨的风很劲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紧身
的劲装。
他的个子修长,宽肩窄腰,应该是很赏心悦目,但是看到他胸口用白色暗纹精心绣出的五爪巨鹰,却有着说不出的狂厉剽
悍。
仍然是一贯地对她视而不见,侯雪城逗弄着自己的鹰。
海无极从帐幕里跟出来,双手拿着一根通体雪白的东西,单膝跪下高举呈给他。侯雪城顺手接过。
韩晚楼仔细看了一下,那东西雕刻精细,通体雪白晶莹,大约一肘长短,顶端缀着一颗鸽卵大的明珠,发出温润的光辉。
看起来非常华丽高贵,类似仪仗的东西。
光看那粒明珠,不用去看上面的雕工,就可以知道这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并不像是有实用价值的东西。
韩晚楼嫌恶地撇嘴,到这时候还要摆气派,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朱靖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东西,脸色却是一变。「血旗?」
血旗是傲神宫的镇宫之宝,几百年来,在历任的傲神宫主手中,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侯雪城却极少用过这个不祥的
兵器。
因为以他的功力,几乎已经到了飞花摘叶,万物都随手可以成神兵的境界。
但是这次,他却带了这件东西出来。
看着朱靖的表情,侯雪城淡淡地问:「很吃惊?」
司马俦在一旁解释。「宫主在知道您所面对的是九皇爷,尤其他和武林第一府大罗府有勾结,就命我随身带着血旗了。」
侯雪城看着手里的白玉仪仗。「寒难州的难陀神功听说已经练到第九重,他是有资格让我使用血旗。」他淡淡地说:「和
他动手,也不算辱没了我的血旗。」
朱靖点头,蓦然大笑,豪气陡生。「好,小师叔,我们就让大罗府的府宗寒难州吃吃瘪,让他知道天下第一宫,傲神宫的
厉害。」
这时柳清泉和黄封来找朱靖,请他下令拔营。
看着朱靖随着属下离开,侯雪城目光扫向他两个属下,看到他们眼中露出忧心的神色。
「再三天便可入关内,我想寒难州不会放弃的,接下来,大约他要亲自出马了。」司马俦犹豫地说。「如果,十五号那天
,事情还没结束......」
「宫主......」
海无极开口想说什么,侯雪城却截住他。「我会在两天之内结束寒难州。」
司马俦和海无极两人面面相觑。
侯雪城悠悠地说:「当难陀神功,遇到我的大静神功,谁胜谁败,我并不关心。不过,如果除掉了寒难州,对朱靖而言,
他会轻松很多吧?」
他看着朱靖的背影,冷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
第四章
朱靖脸色凝重,听着探子的报告,侯雪城走近他,他回过头。
「探子来报,山下出现敌踪,大约五百人,几乎都是大罗府的精锐。另有五千名兵众,属九皇爷属下,已经包围山脚。」
「五千名兵众,加上大罗府的精锐五百名。」侯雪城扬眉。「嗯,他们是对你志在必得了,知道有傲神宫插手,一般兵众
是没办法抵抗的。」
韩晚楼娇躯轻颤一下,倚近了朱靖的身躯。「傲神宫的人撤离以后,我们这里只剩下四、五十人啊。」说着恨恨地瞪了侯
雪城一眼。「如果能多点帮手,就算不能歼灭敌人,至少也能突围。」
朱靖微微一笑。「妳放心,小师叔要亲自出手了,以他的武功,可抵足十倍傲神宫的人马。」
韩晚楼冷笑一声。「他?」语气除了不信,还有轻视。
朱靖也不去在意,初生之犊不畏虎,等她看到侯雪城的手段以后,恐怕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何况是对他挑衅?
侯雪城一直没有抬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权仗,这时忽然抬起头,眼中寒芒乍现,「来了。」
朱靖愣了一下,凝神细听,过了一会说道:「是的,我们被包围了,对方已经潜至山腰,另外有五个,不,七个高手掩上
来了。」
侯雪城点头。「嗯。武功不错,寒难州手下能人不少啊。是他座下的七星吧。」
柳清泉发言,「我们不必和他硬碰硬,只要突围就好了。」
黄封苦笑。「五千名士兵,五百名大罗府帮众,只包围五十个伤兵,要怎么突围?」
朱靖冷笑。「我去对付他们。我来开路。」
侯雪城冷冷地道:「你们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对付这些武林人士,只要我来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软软倚在朱靖身边的女子一眼。「你好好守护你该守护的人。」
「不,小师叔,就因为我是主帅,所以我有责任保护大家。」朱靖走出营地,吩咐黄封。「告诉大家整装,呈三角队形,
我当尖端杀出去。」
侯雪城叫住他。「这样的队形,全凭一股气势,一处破,处处破。但是,朱靖,如果有高手正面阻碍你冲锋,即使只是挡
一下。队形一旦在敌阵缓下来,那么就全军覆没了。」
他淡淡地抚着自己袖口上精致的断肠花暗绣,「我来出手,先把讨厌的虫子拿掉,到时候你再冲锋。」不待朱靖回答,他
已长身而起,飞掠过军帐,疾向山下而去。
海无极、司马俦两人连忙跟上,「宫主,属下先打头阵吧。」
侯雪城摇头。「你们留下来,保护朱靖和韩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韩姑娘?」
「如果韩姑娘有危险,朱靖会舍命保护他。他......很重视那个女孩。」
侯雪城也不懂自己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满嘴苦涩。他按下胸口的郁闷,「保护韩姑娘,不要让她受伤。」
他飞身下山。
◆◇◆
侯雪城选择各个击破,寒难州座下威震八方的七星,在他手下竟然俱都走不出三招。一个一个肚破肠流,死状凄惨。
他在山脚下四处游走,把藏在山下的眼线和埋伏尽歼,然后再不停留,直扑寒难州驻扎山下的大营。
寒难州接到通报,从大营走出,看着在攻入自己营中,如入无人之境的白衣人。叱喝和惨呼不绝于耳。只要接近他周围三
尺的敌人,全部都在他那只雪白的玉如意下成为残尸断臂。可说是当之披靡。
他盯着白衣人手中紧握的玉如意,瞳孔收缩。「血旗?你是『雪袖红衣』傲神宫宫主侯雪城?」
他一呼出侯雪城的名字,一切就静止了,所有的喊杀声都静止了。
侯雪城停下手,隔着阻挡他的人遥遥和寒难州对望。仍然没有表情,但是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寒火,那是一种看到了对手
的挑衅。
寒难州看着与他对望的白衣人,一看到他的体态,即使白衣人蒙着脸,他也可以判断这个人年纪极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
「我是侯雪城。」侯雪城静静地说,看着这个三旬出头,气度恢弘的蓝衣人。「我知道你是寒难州,『大罗府』的府宗。
」
寒难州负手看着侯雪城,目中隐含笑意。「想不到堂堂傲神宫主,竟然如此年轻。」他看着微风拂过傲神宫主的黑发,忽
然有种伸手触摸的欲望,想知道其中到底有多柔软。
侯雪城面无表情,「我的年纪并不是重点。你的难陀神功已经练至第九重了,听说纵横天下已无敌手,我的血旗正好小有
所成,正好拿你来祭旗。」
「放肆!」
寒难州身边的护卫呼喝出声,侯雪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袍袖随手一拂。
那人只觉得劲风拂面,不禁心胆俱裂。惊魂甫定时,看到府宗正挡在他身前,显然替他接了一记劈空掌,和侯雪城两个人
都是微微一晃。
寒难州微微一笑,「宫主好内力。」
「府宗也不差。」侯雪城脸色一沉。他要杀的人从未失过手。
寒难州摇头。「在我面前杀我的人,宫主也该赏我一点薄面吧?」
侯雪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握着玉如意的手轻轻一紧,原本一尺长的玉如意随着机簧而伸长,竟成了十尺长的银枪。
「从我十二岁起,除了我师父外,你是第一个让我放出枪头的人。」他掉转枪头,微微一抖,枪尖便抖出五个枪花,枪身
平置胸口。「请。」
寒难州收敛了笑容,五个枪花,他自然知道,那是枪法中有名的「五瓣梅」,是枪法到了极致才能展现的功力。
他收起轻慢之心,缓缓伸手将身后属下捧向前的长剑提起。
侯雪城看着雪白的剑身,才出鞘三寸便让周围四尺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剑气,不禁微微动容,「剑名长庐?」
「正是长庐剑。」寒难州肃容说:「宫主请。」
◆◇◆
侯雪城垂头看了看地面,未及作势,手中的长枪已经幻为重重的枪影,直指寒难州,眨眼之间便与他斗了起来。
侯雪城的枪法的确是寒难州仅见,他纳罕地扬扬眉,有种棋逢敌手的兴奋。一时剑气纵横,枪影弥漫。四周的人都被他两
人所激出的劲气迫到十丈之外。
侯雪城的枪法灵活已极,钻、刺、挑、点,有如灵蛇吐信般快捷轻巧,但有时又重逾千斤。枪尖上灌注了凌厉的真气,每
一个挑刺都嗤嗤有声。
两个人都是举世少有的高手,不到几个照面,已经交换了七十多招,一旁的人只觉得目不暇给,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惊险
。
这时,山上传来了喊杀声,是朱靖率众突围了,寒难州自然知道,侯雪城的目的是将他拖在此处,让他无法分身去截击。
「宫主好心计。」
他连攻三剑,硬将侯雪城逼得退了半步,然后一长身,便待去追击。但是一截枪尖却实时阻挡在他面前。
寒难州脸色一沉,知道要截击朱靖,就得先摆平面前的人。
他一挥手,命令手下大将带人阻拦,自己握住剑柄,缓缓回过头,凝望对面白衣如雪的年轻人。
「侯宫主,你是决意要和我作对了。」他阴沉地说:「你不要忘了,即使你傲神宫潜力无穷,也不要小看我大罗府的势力
。」
侯雪城没有回答,枪尖幻出了无数的枪影,将寒难州笼罩在漫天的枪影中。那是他很少施展的「震天七罗」,招招不离敌
手的要害。
寒难州自然知道这连环七枪的厉害,他收摄心神,双足交错进退,踏出了独有的天罡迷踪步,脚踏七星方位,双手也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