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自可留 第三卷 下——冬眠卡
冬眠卡  发于:2011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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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衍墨。”正想着,后面的人发话了。口气还有点……憋闷?

“是。”心道进去看看就明白了,衍墨抬手在粗糙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吱呀——”很快,有人走出来开门。

来开门的是个精壮男子,剑眉鹰目,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看起来十分严肃。

总的来说,不怎么像恶人,也不怎么像良善之辈。

但不管好与坏,衍墨都不认识啊……

“陈允。”因为两人易容缘故,男子并没有认出站在门外的人,直到万俟向远出声唤了个名字。

“少阁主!”男子忽然咧嘴一笑,面上严肃顷刻烟消云散。笑完想起不太对,赶快让开门口位置,让两人进去。

笑起来,有些傻。衍墨这么在心里评价了句,跟在后面走入小院。

院子很普通,一棵瘦了吧唧的小柳,一个粗制滥造的石桌,没什么值得研究的。房间,则有两处,略略简陋,东南各一。

而且,南面房间里还有人。

万俟向远走进院子后,没有理会旁边心情不错的男子,只是朝有人的那间小屋抬抬下巴:“过去看看。”

“是。”人前礼数要有,所以衍墨尽管心中不解,也没有问出来,只是点头应是,往那小屋门口走去。

万俟向远低声对着男子吩咐了句什么,之后男子就转身回去屋里。

“叩、叩、叩——”

无人应声?

衍墨正要回头询问身后之人时,屋里传出点响动,似是有人从床榻上起来,摸索着下地的声音。不过响声大了点,好像是有腿疾。

“来了。”声音微微哑,还带着点惺忪睡意,但是只一声,就让衍墨浑身一颤。

是……曾云秋!

“我不动他。只让你看看,莫要多想。”上前安抚似的环了下衍墨身子,万俟向远话一说完就松开胳膊。

衍墨张嘴嗫嚅许久,就在刚要找回自己声音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你们是……?”门里的人,眼神戒备且迷茫,因为外面两个人他都不认识。不过能来这里的,无疑都与一人有关。

衍墨身子还是有些不稳,被身后不易察觉的手掌拍了拍,才知道出声:“是我。”

“衍、衍大哥?!”曾云秋的声音蓦然拔了一个高,若再仔细看看,还能发现脖颈喉咙处都颤动得厉害。

“嗯。”衍墨的反应,反倒十分冷静。

“衍大哥。”噗通,曾云秋连门口都不给外面的人让开,直接屈膝跪了下去。声音,也更加颤抖:“衍大哥,我对你不起……”

“进去罢。”万俟向远心里其实是不屑的,不管出于何种心情,反正就是不待见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人。

闻声曾云秋好似才反应过来门口还站着另个人一样,愣怔许久,才开口:“少阁主……”声音中,明显带着无法掩饰的畏惧。

“进去。”除了对身边的人,万俟向远从来没有一句话说两遍的习惯。往往要他把话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不死也会伤。但这次很难得一见,非但没有压低声音以示威胁,也没有阴沉脸色给予警告,语气竟格外温和。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身边的人会胡思乱想。

“衍大哥,你坐。”自是知道关系难回从前,曾云秋却依旧热切地照顾上茶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让拿捏着他性命生死的万俟向远坐下。

衍墨没说什么,只是顺言坐下,脸上平静得一波不起,半点情绪都不肯泄露。

曾云秋是个聪明人,见此不禁有些尴尬,跛着脚拘谨地站在旁边:“衍大哥,你来……”

“路过。”就在曾云秋问不下去的时候,衍墨不着痕迹地接上。

“我……”因为心中愧疚缘故,曾云秋不再像往常那样淡然从容,整个人都透出种不安的气息。好不容易想到了要说的话,却见万俟向远忽然站起来,并拍了拍衍墨肩膀,低语了句什么。

无疑,此番是要离开的意思,所以曾云秋老实闭上嘴,想等人走后再开口。

不过十分让人奇怪的是,人说完话竟又坐回去了?

其实刚才万俟向远站起来的确打算离开,在衍墨耳边低语的正是句:“我回客栈等你。”因为他知道如果再待下去,两人就算坐到天黑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就在他说完准备转身时,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握住向下扯了扯,倒是要他留下的意思。

如若说顾忌主从礼数与曾云秋罪人身份,不该表现得如此隐蔽。万俟向远坐回椅子上闷闷研究着,便不走了。

猜人心思极为费脑,特别要猜的又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可谁叫他猜不到就不能放心?

条条理顺,逐个推敲,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万俟向远终于开了尊口:“前因后果,全都说一遍。”

随着话音丝丝消逝,万俟向远清楚看到衍墨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便知是猜对了。

身边的人心计刁钻与主意阴损不假,但那些不过是谋生之策而已。真正轮到自己,恐怕就简单许多。

八成是……

待他好的,便是好人,他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待他恶的,便是恶人,他会嫉恶如仇不报不可。

对曾云秋,应是两者兼有,以致前后相抵,不欲再有任何交往了。再兼之本身性格寡言少语,所以想要他留下?

万俟向远调调视线,将全部都注意放到衍墨身上,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一阵欣喜。以前只直以为留在身边的是个心机极重的人,原来,却是这么直来直去……

“是。”曾云秋对着一直不肯搭理他的人看了几眼,低下头开始讲起:“少阁主收我为侍人的半年后,又收了一位侍人——珞鸢,再以后就很少召男侍人侍寝。芙焉正因发现此事,在找到我,道只要我帮她些忙,几年后就送我平安离开寒炤阁。一个侍女能说出这话,背后必然有人做主,而阁中数陌寒公子事事好与少阁主对立、争夺,我便知晓其必为觅天殿细作。起初,我没有应下,但侍人与仆从不同,只要没得名分,就不能随意在殿里走动,也不能随意与人来往。时间久了,总是会对那交易生出些妄想……虽然也知晓陌寒公子未必真的会守约,可却是唯一能离开寒炤阁得到自由的机会。慢慢,我开始为陌寒公子做事,探听些少阁主的消息。但后来我发现,陌寒公子之所以找上我,并非是要我做事,不过想借我挡去怀疑,甚至在关键时刻顶芙焉细作罪名去送死。但那时,后悔已经不及,且从芙焉口中隐约得知少阁主已经起了疑……”

交代事由断下的空挡,衍墨终于启口,不过并不是什么善言,仅是出于对当初自己判断失误的不解:“珏盈为何自尽?”

既然细作是曾云秋,不是珏盈,珏盈为何自尽?当时关人进牢中的罪名并不致死,而且也未用刑。

除非……是心甘情愿做替死鬼?

很快,衍墨的推想就得到了证实。

“珏盈刚入迟水殿就被分到了我身边。我身为个侍人,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来院中走动,因此她也就很少与人往来。随着相处时间增长,我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我将她看做亲妹妹,他亦把我当成兄长。可越如此,我就越不能告诉她我做了觅天殿细作的事。否则,终有一日会连累到她。哪知,纸终究抱不住火,最终还是被她察觉了。当时,少阁主恰又怀疑迟水殿中有人在为陌寒公子效力,我便无暇去顾念她感受,只糊弄说日后不再为陌寒公子做事。但未想珏盈上了心,面上装作不疑,暗地里却不着痕迹将怀疑全部引到了自己身上。待到后来我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回停下来,衍墨不再说话,刺杀万俟向远的事情,他能猜到个十之八九,便再没什么疑问了。

不想曾云秋彷如不吐不快般,径自往下说着:“芙焉与珏盈都死了,陌寒公子许是觉得要个不能随意在迟水殿中走动的细作没什么用处,便断下联系。直到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晓我与衍大哥可任意出入迟水殿,才又联络到我。当年东阁里,曾有个石姓女侍卫因……轮番遭人侮辱致死,那人正是与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而那些人中,有三个被分在了觅天殿。陌寒公子传来消息说只要我能在夜晚引开衍大哥,给他制造机会废去少阁主武功,就将那三人性命交由我处置,并在事后安排我离开寒炤阁;若不答应,就将我是细作一事抖出去。”

“不必说了。”衍墨突地站起来,自作主张地打断曾云秋。后面的,他确实不想再听,不管曾云秋是否有苦衷或原由这么做,倘不是他主动要助人离开,依照万俟陌寒计划,别说废人武功,就连院子都进不去半步!

“走罢。”没有询问,也没有责怪,万俟向远站起来,做得好似本该如此一样,伸手在衍墨僵硬的后背上半推半抚地碰了下,就走到小院中。

“是。”衍墨看着前面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腿脚自己生了意志一样,紧紧跟了出去。不能否认,他自作主张过后就有些后悔,不管因为冲动还是情绪不稳,都不该在别人面前这么无礼,特别……是曾云秋面前。然后,也就做好被命令坐回去或者训斥的准备。

但,不仅没有等来责怪,还被最该生气的人反过来安抚……

一路上浑浑噩噩,待衍墨回过神,两人已经回到客栈。这时,窗外天色正好暗下去,暮色压着人心,显得阁外沉重。

“坐会儿,我去唤水。”情不自禁地捏了下眼前人的下巴,万俟向远转身去推房门。

第九十二章

当万俟向远再回到房间,就看见衍墨低着头,跪在浴桶旁两步开外的地方。开始确实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其中原由。

地上跪着的人,自责了。

方才他吩咐小二送水后耽搁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楼下挑了几样点心上来。按理讲屋里的人跪的时间不会太久,可他看了就是觉得十分不舒服。

“何时要你跪着了?”万俟向远端着手里装满各样点心的小白瓷盘走过去,给两人之间留下小半步距离。

“属下该跪着。”衍墨这个人,有时候有点死心眼,就好像当年为了串糖葫芦去抢人东西。但凡碰上这种“有时候”,人就变得特别固执,绝对不是一言两语能开导通的。

至于他跪着万俟向远看了会不舒服?都一根筋了,哪儿还能想到那些。

比石头还硬的固执到了有些人的眼中,就变了个样,变得讨人喜欢、惹人心疼。所以万俟向远没下任何命令,只是不说话地走过去,抬起另只手在盘里挑出块大小合适又好看的点心送去衍墨嘴边。

不过,较于万俟向远的随意态度,衍墨显得要严肃许多。微微错开嘴唇位置,继续跪着不肯移动。

真比块石头还硌手。万俟向远在心里念了句,拿点心的手指快速追上去,更加固执地往那嘴里塞。

一个躲一个追,加上万俟向远不时还换样点心尝试,没一会儿,屋里沉闷严肃的气氛就变了味,如不是地上尚有个人在跪着,几乎就成了嬉闹和调戏。

眼看着盘子里点心都被试了个遍,衍墨终于感觉到面前人不得手不罢休的决心,于是张开被蹭上不少点心屑的嘴,吃下去。再这么拖下去,浴桶里的水就要凉了。

“请主人允许属下服侍主人沐浴。”

万俟向远听后脸色剧变,什么讨人喜欢,惹人心疼,根本是让人气结!

“重新说!”

衍墨一低头,仍然固执得厉害:“属下可否服侍主人沐浴?”

“重新说。”

“属下服侍主人沐浴可好?”

“重新说。”

“……主人可否让属下服侍?”

“重新说。”

互相不肯松口的两个人,各怀着心思,彻底耗上了……

——半个时辰后。

“主人,是时候沐浴了。”

衍墨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又丢出去一句。不过已经落座桌边的人显然不买他主动服软的账,依旧端着个素瓷茶盏喝得津津有味。

万俟向远不答。

衍墨只能继续:“主人……沐浴吧。”

万俟向远仍然不答。

衍墨只能再继续:“主人,沐浴可好?”

——俗话说得好,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半个时辰的大好光阴就又过去了。

衍墨抬头望望始终没什么反应的人,终于认清一件事——请责是不妥的,而且非常非常不妥。

是以,他只能出言补救:“属下做法欠妥,主人莫要再生气了。”

但实际上,衍墨这话说得十分口不对心。若说不妥,他倒觉得万俟向远做法很不妥。

无论宠侍也好,手下也罢,都不该这么纵容。就算……是掺了真心进去,曾云秋的事,也不可如此。莫说死一次,就是他和曾云秋各死一百次,都抵不了罪。

有句话曾云秋说得不错,纸终究包不住火。倘使日后有人发现了,亦或是知情者将事因传出去了,身为寒炤阁阁主又要怎么服众?

“怎么不继续了?”

“主人,属下有话要说。”

经过方才心里一番考虑,衍墨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登时换上郑重的口气。

认命是多半人不会愿意干的事,但要是真碰上个一根筋的,不认命还能怎么办?万俟向远放下手中已经淡去颜色的茶水,满是无力地说道:“说罢。”

那口气他一听,就知道跟前的人不知又想到什么事上去了。

衍墨当真不会让人失望,刚一开口就堵得万俟向远险些背过气去:“属下明白,曾云秋的事没有过去,即使主人不追究。属下理该被处死,曾云秋亦是,主人不追究,只会给阁中其他人落下话柄。主人日后成为阁主,难保不会因此惹来闲言碎语。”

“那我该如何?”万俟向远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又恼又无奈:“杀了你,杀了曾云秋?”

“不杀也不该轻饶,主人日后是要做阁主的……做事该多考虑后果。”不管所讲是否会惹来呵责,衍墨都说的真心实意,半点私心不含。

“萧衍墨!”真正气恼到了极限,万俟向远阴沉着脸,口气比千年寒冰还冷上几分:“闲言碎语?你是觉得我会为那些杀了你?还是砍了你?阁主如何!难不成寒炤阁的阁主还要听一堆下人差遣?让些下人指手画脚?!”

万俟向远的话喝带斥,明显有失冷静,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以前没拿真心待人时不觉,这会儿被人一质疑,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虽未像寻常男女一样三跪九叩许下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承诺,可那人能为他考虑的,他就不能为那人考虑?那人能为他生死不顾?他就要为些无关紧要,还不知会不会有的闲言碎语做混蛋糟践人的事?!简直……莫名其妙!

“属下不是……”在察言观色方面,衍墨算个好手,是以乍一察觉身旁的人动了怒,就赶紧把话锋避开:“主人,水已经凉了。”

突地,万俟向远从椅子上站起来,携愤跨步走至浴桶边。就在衍墨胆战心惊地以为他要一掌把浴桶拍碎时,万俟向远蓦然使力落手劈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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