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春——青若兰
青若兰  发于:201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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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爷觉得出那手微微有些颤抖,一笑,“拿了就是拿了,走了哪一步都别后悔才是。”

“是,不会后悔。”

“刺伤你的时候不会。”

“离开凝香雅舍的时候不会。”

“如今拿了你的钱也不会。”

晋王爷大笑,“好,不后悔就好。”

笑着转身往外头走,又朗声说道,“万一要是哪天后悔了,本王还要你。……你记着便好。”

“为什么?”逸春轻声问了一句。

晋王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笑道,“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不是么?”

许子安将银子悉数丢到了地上,银锭子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定在桌边凳脚。

“为什么不要?张大婶让咱们搬出去,不正是要用钱吗?”逸春蹲下身去捡银子,手尚未碰到,那银锭子便被许子安一

脚踢开。

“你这是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他一把拽起逸春,死死盯着他。

逸春木然地垂下眼,说道,“你心里不明白么,何必再问?”

“啪!”……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拽着他的手用力一推,人便往桌上撞去,腰碰在桌角,一阵酸麻。

“你……怎么那么下贱?”许子安又是一声怒吼,将桌上的茶壶杯子撩到地上,瓷片碎裂的声响刺得人心惊。

逸春站稳了身子,望着他,淡淡说道,“对,我是下贱,我从小学的就是这下贱营生,这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一

直以来,都是你在外头拼命挣钱,我这半残的身子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唯一会做的不就是出卖自己么?眼下这光景,

难道要我看着你再去求人?难道真要等人把咱们扫地出门?”

“我宁可如此!”许子安逼近他,“我宁可沿街乞讨也不愿意你再做……”

“你真的可以吗?”逸春冷笑。

“为了我,抛弃双亲背井离乡从此堕入穷困潦倒;为了我,放下手中风花雪月和市井一般卖着苦力;为了我,高高在上

的许子安四处求人伏小作低;为了我,都中的少年才子被人嘲笑被人鄙夷……难道,你真的从来不曾后悔?”

“啪!”……又是一巴掌掴了过来。

“住口!”许子安狠狠瞪着他,咬牙说道,“我不曾后悔过!我从来不曾后悔过!若我当真悔了,为什么还要留在你身

边?我大可以回去都中!”

逸春的脸颊上指印交叠,却仍旧挂着一抹笑,“那是因为,你害怕。……在这样一个境地,人总是会觉得濒临绝境,你

处处为我着想着,处处护着我,看起来是怕我失望,怕我后悔,其实……也是怕你自己悔了。你是许子安啊,清高,骄

傲,怎么能甘心承认自己输了?怎么能甘愿回去被亲朋嘲笑?于是,只能强忍着撑过去,以为撑过去就好了,可是撑过

去就还有另一个坎,另一个困境……”

“你以为我们能跨过几个坎?”

第十三章

春光流转,衷怀无言,但使相思莫相负,三生石上缘一梦。

小城三月,烟柳垂堤,琼花盛放,诉不尽的春意盛景。

茶馆往沿河道旁摆开一溜藤桌藤椅,供茶客赏景品茗。因是中午,老茶客多返转回去,便显得冷清些。

凤岐与许子安正从外县回来,这烟柳含絮,风一吹,便飘飘扬扬一阵雪白柳絮,像是下了场小雪,又比雪花轻巧逗人,

凤岐忍不住伸手去接,接不到,便指着烟柳树下一张桌子,笑道,“坐下喝杯茶吧,这柳絮纷飞,春日和煦,偷得半日

的闲也好。”

许子安应了声好,随凤岐一同坐下。

凤岐再去接柳絮,果然撩到一棵,小小白白的落在掌心,她瞧着便笑开了,“多好看,我们这城里就属春天最美,走到

哪里都是画上的一景。比你们都中如何?”

先前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凤岐也是知道的,本当她会多少有些顾忌,她却只当是寻常事情,提到问到时候都是平常样

貌。

“都中的春天很短,几乎是一眨眼便过去了,又有个雨季,就更显不出了。”

凤岐往手中柳絮吹了口气,那柳絮便轻轻飞起来,往高处窜,她笑道,“我们这里是烟花盛景,你们那里以什么出名?

许子安听到烟花二字,怔了怔,旋即又回道,“我们也是以烟花出名,不过不是这烟柳琼花,是夏祭烟花夜,每到那时

候便会有无数美不胜收的烟花绽放夜空,大家都会穿上漂亮鲜艳的夏装,河边店肆全挂满了各色花灯,还有人在河中放

荷花灯祈福,那情景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得出来的。”

“这么美?那有机会我也得去瞧瞧。”凤岐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脸上多了一丝烦愁。

此时有店伙计上来招呼,凤岐想了想,说道,“他们这儿有好茶,又有汤包,做得极好,咱们索性在这里又喝茶又吃包

子。”

许子安点了点头,凤岐便冲着店伙计吩咐了两句,回头看许子安的神情,心里明白,便笑道,“打从你们搬了家,我还

没去看过,逸春的身子这一向可好?”

“他还好。”

凤岐眼睛没离了他的脸,略一思索,说道,“我上回瞧你们俩就不对劲儿,只当是闹了别扭,怎么?这别扭扭到这会儿

还没疏解不成?”说着又笑了起来,“这倒成了小孩子作为了,哪个大人吵两句嘴还气到这会儿的?”

许子安想要说话,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凤岐抽了竹筒里的筷子,往许子安手背上敲了一下,不待他喊疼,便抢着说道,“你可知道这从小便要自己照顾自己的

孩子心里头和咱们这样的有什么不同?”

许子安不明就里,“不同?”

“对啊,就是不同。”凤岐微微笑着,“没法子找爹娘哭诉委屈的孩子,就总也觉得委屈得往自己肚子里咽,不然旁人

是不会来管自己的。”

“我,我没有想过不管他啊。”

“可你一定有让他觉得没着落的地方,你想,他都肯跟你出来了,必定心里也同你一样,是想着好好和你过一辈子不是

?除非……”

“除非?”

凤岐这回没了笑意,目不转睛盯着许子安,说道,“除非你自己心里头也是疑惑的,那就不要怪身边的人处处刁难处处

冷漠了。”

许子安楞住了,望着凤岐的脸庞,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从逸春那一天说了狠话发了难,他们便再没有正经说过话,说的无非是日常杂事,偶尔想和他说些真心话,却常被他

三言两语岔开了,他望来的目光疏离冷淡,两人分明躺在同一张床上,其间沟壑却难越过。

可是……

柳絮随和风悠悠坠落,店伙计送上茶,凤岐替他斟上,才要叫他喝,却见他腾地起身,往回跑去。

跑回家时,逸春正在院中伺弄花草。

新赁的屋子独门独院,没有旁人烦扰,也冷寂些,用的是许子安朝大仓预支的工钱。

“逸春。”满怀热诚而来,站在院门口,却在逸春转过身时冷了半截。

他的眼神依旧毫无情绪,说也不过说句你回来了。

“逸春,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能和从前一样?”许子安走到逸春跟前,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

对你,你为什么就不肯原谅我?”

逸春微微一怔,半晌才说,“我并没有怪你,是你想多了。”

“想多了?”

“是啊,我对你并没有改变什么。”说着又俯身去替花修枝。

许子安看着他轻轻剪下一截又一截花枝,手法全然乱了。

“逸春!”

一把拉起他来拥在怀中。那消瘦的身子原本挣扎着,孰料颈边落下一滴水,顺着颈窝往下淌。

“你,哭了?”

“逸春,我真的怕看到你冷漠的眼神,真的怕你每天只对我说那无趣的几句话,真的怕明明你在我身边却离得那么远…

…”

颈边落下的泪水愈多,凉凉一片,心底里却多了分暖意。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逸春轻轻推开他些,抬头吻上了他的唇,浅啄,已透露了内中情意。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对你,并没有改变什么。”

“逸春……”

他的话未曾说出口,逸春的唇再次贴上了他的,十指轻轻扣上,掌心的湿软缠绵了心中情欲。

熏风一阵,飞絮飘扬落下,旋舞一般围绕两人。

“逸春,永远不要离开我。”

“嗯。”

抵死缠绵,青丝纠结,满身心的欲爱一夕成全,一次又一次要着身下的人,在他身上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便是昏昏睡

去也是紧紧攥着他的手。

梦中依旧是他的影。

“逸春。”半梦半醒间唤着他。

若是往常,身边的人定会轻轻靠到怀中,长发撩到鼻子,忍不住要喷嚏……

“逸春?”再唤一声,只觉手中已经空了。

“逸春!”他心中一惊,坐了起来,身边的人不在,环顾周遭,微薄天光下,一景一物都如往常,却独独缺了最不应缺

的那个人。

“逸春!”

桌上压着一张信笺,拆开看,只有寥寥数语。

“前尘往事不堪忘,欢浓爱重却相负。”

信纸在手中碎裂,“你骗我!你骗我!说什么从来不曾改变?说什么不曾骗过我?难道,你现在不是在骗我?”

都中夏祭夜,花灯彩舫相映成趣,沿街商铺照旧热热闹闹摆出各色玩意儿,行人如织,欢声笑语。

“哎,子安,你回来后咱们可是头一回一同出来游玩吧?”舒家少爷今儿穿了丝质绣大幅春景的衣裳,这本是东瀛国的

布料,便是都中富家也少见如此艳丽夺目的衣料,走在街市上,自然博得人人艳羡。

许子安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新近定了亲,只顾着陪未来嫂子了。”

舒家少爷爽快大笑,“女人本就是要哄的,不然你都不知道她们可以给你惹出多少麻烦来。”

许子安只是笑,并不接他的话。

“说起来,你回来后,可曾听过凝香雅舍的事儿?”

“凝香雅舍?”许子安瞥了舒家少爷一眼,“那种地方,朝中臣子都去不得,你忘记了?”

舒家少爷一拍大腿,说道,“正是,我都忘记了,年底你便要去未县上任了,说来倒也该庆贺一番才是。”

“免了这种虚礼吧。”

正说着,对面冲过来一个小孩儿,没头没脑撞到他身上,手里的糖人撞坏了,倒黏了大半在他衣摆上。

“怎么回事儿啊,小孩儿你看不看路啊?”舒家少爷把那孩子推了一把,又问许子安,“你没事儿吧?”

许子安摇了摇头,“没事儿。”却看那孩子望着手里坏了的糖人,憋着小嘴想哭又不敢哭。正想着安慰他两句,再替他

买一支,却听有人唤道,“晚华!”

那孩子忙应道,“我在这儿。”

许子安也怔住了,凝神去人群中寻那声音的主人,眼前却是来来回回的陌生人。

“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那孩子踮着脚尖跳,小手乱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人那么多,走丢了怎么办?”先前唤他的人已经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许子安凝视着这人……他脸色好了些,眼睛看来也有精神了,只是身上倒更瘦了。

“走丢了?走丢了你不是说可以去戏台那边等你嘛,怕什么?”那孩子倒不以为然,只是愁自己的糖人毁了大半。

“这不是……”舒家少爷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见许子安上前,一把拽住了那人的手。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逸春。”

河边已有人在放荷花灯,一只只荷花在烛火映照下粉艳动人,多是姑娘小伙儿写了心仪对象的名放去,又刻意让对方有

所察觉,这河两岸的年轻人便总有羞红了脸被人送作堆的。

“若是此刻给你荷花灯,你会写谁的名字?”许子安扭头看他,不意对上他望过来的眼。他的眼中并不是当初的冷漠无

情,却不知为何更是摸不透。

逸春微微一笑,回转了眼神,去看荷花灯,“我没有谁可写。”

许子安也扭过头,笑了一声,“我也是,无人可写。”

不待逸春答话,又问道,“那孩子也是凝香雅舍的?”

“是。”

“回去以后可好?”

“好。”

“你……从不曾后悔?”

逸春楞了一下,看他,他的侧面在花灯耀眼的光芒下分外俊秀,唇角带着的那一抹笑也依旧温柔。隔了好一会儿,他淡

淡答道,“后悔。”

许子安转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异。

逸春却是一笑,再轻淡不过,“只是,让我回到那一刻,我依旧会这么做。”

“为什么?”

逸春笑着往曲柳桥走,“这个原因我也一直在想,后来,想明白了,大约是我没有那么爱你,也不想付出自己的真情…

…”

“那,就让我爱你,你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情爱怎么能是一方付出一方接受呢?”

“我愿意不就可以了?”

逸春回头一笑,摇了摇头,“可我不愿意。”

“蓬……”夏祭夜的第一簇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两人站在曲柳桥上,不约而同抬头看。

“真好看。”

“嗯,比小时候的更好看。”

“如果回到六七岁的时候,你可还愿意再遇上我?”

“大约……是愿意的。”

空中撒开七彩流星,在人们头顶上飞啸而过,恍如置身银河。

“你为什么又不看烟花?”逸春仰着头看烟花变幻,唇角微笑如故。

“日后难见,多看你一眼。”

话掩映在烟花轰响中,却教身边的人听得清楚。

逸春低头看他,看了许久,才从荷包里掏出个物件塞到他手中。

许子安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当日他送的鸡血石印章。

“我要回去了,就到这里吧。”逸春轻声说了一句。

话音落下,人潮忽而汹涌而至,争着要抢桥上的绝佳位置看百鸟朝凤。

“逸春!”

再站定,面前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再没了那心心念念的人。

花罩灯影,流水莹莹,漫天烟花下,唯剩手中一方血石。

这一年雨季来得早,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凝香雅舍这一向生意走了下坡路,没了几个红牌,这招牌支撑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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