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春少女大概会把这种目光叫做「忧郁」吧!我却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你刚刚上来的时候,跌坏了脑袋吗?」我奇怪的问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扩大。
我的预感一向很灵,尤其是坏的预感,几乎是百分之百正确。于是我有些着急的对伯爵建议道:「你的脑袋本来就笨,要是撞到了,应该马上去看才对……」
「早就脑袋坏掉的是你!」伯爵大人大叫道,他的表情总算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但是我的坏预感却没有消失。
只见伯爵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冷冷的看着我说道:「为什么每次都不能和你进行正常的对话呢?」
「有吗?我们这样的对话很正常啊!」我笑眯眯的回答,看到伯爵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才吐吐舌头,辩解道:「每次都是你先砍我才不好对话的吧?」
「是谁每次都让我气得想砍人?」伯爵大人的声线又提了上去。
「唔……那么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摆摆手,悲哀的说道:「这次是你不对啊,我可是赢了比赛,从正门进来的,何况那个隧道是为了抓我而建造的吧!」
那男孩在比赛中也那么说过,从他跟着伯爵的情况来看,伯爵就是他的「主人」。而且想想也是,除了我们的伯爵大人,谁会花费那么多的力气来抓我啊?
「不是为了抓你,是为了只让你一个通过。」伯爵却苦笑着说道:「安德,你愿意成为我的护卫吗?」
「你的脑袋果然坏掉了。」我同情的看着伯爵。
让一个小偷成为护卫,而且这个小偷还常年的乱花他的钱、占用他的寝室、偷走他的红酒,把他锁在自己的屋子外面。
竟然想让这样的小偷成为护卫!?
伯爵大人的脑子里一定灌满了水。
伯爵大人却没有意识到他脑袋的危险状态,反而冷冷的瞪着我,命令道:「回答我的问题。」这么说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这个问题真的那么严重吗?我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愿意,你怎么会那么想?你知道我的……」
「那么,我……你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伯爵没有等我说完,就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别开玩笑了!」被一个男人这么问,我除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外,没有第二个感觉了:「伯爵大人,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脑袋,我真的觉得你今天不太清醒。」
「果然。」伯爵这么嘀咕着,他根本没有理会我真诚而有用的建议,反而踢了踢柜子,对被压在柜子下面的男孩说道:「你合格了。」
合格?这是什么?
连那男孩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满脸通红的说道:「可、可是我比赛的时候临阵脱逃,而、而且刚刚……」
「还不明白吗?其实我一开始就对你没意见。」
伯爵看也不看那男孩一眼,只是冷冷的说道:「我一开始想要的只是安德而已,本来比赛的第一名还有一张强制契约的,但是因为临时变成了考验命运勇者,所以无法使用契约了而已。现在既然安德不愿意成为护卫,那么谁都好,就是家里给我安排的是个废物,我也会接受。」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了一些吧?至少男孩的脸色因为伯爵的话语而苍白了起来。
不过这是伯爵的家事,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哼哼的说道:「原来你打算这样安排比赛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很可能不参加比赛,直接把奖品偷走。」
「没关系,反正最终目的就是让你接触奖品。」伯爵大人别扭的说道。
「你这都是什么性格啊?」我苦笑着说:「算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当你的护卫,至少比赛目的变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比赛的场所改变?你知不知道,今天还好有我在,阿君哦……那个命运的勇者大人要是亲自动手的话,这座城市都会完蛋。」
事实上,伯爵房子的大厅就完蛋了一半,虽然最后那枚炸弹是我踩的。
「嗯……他们先前有提醒过我。」伯爵淡然回答道:「只是我觉得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你八成会选择留下,那么毁掉就毁掉吧!把过去的回忆一起毁掉更好。」
这种自己死还要连累别人的心态算什么?不过就是离开……离开?
我呆呆的看着伯爵,他对我笑了笑:「我的哥哥来信了,因为某些原因,我必须回到国都,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跟着我的……」
「骗人……」我喃喃的说道。
那个总是在生气的伯爵没有像平时一样反驳我的话,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瓶酒,对我摇晃了一下:「最后一瓶了,我藏在大厅里的。你果然不去那个地方啊……要不要一起喝?」
他这么说着,微笑了起来。
这么淡薄的笑容,在他浅金色头发和眼睛的衬托下,就好像冬日早晨的阳光一般,虽然明亮,却依然没有温暖的感觉。
「鬼才和你喝酒,一小杯以后就又哭又笑的,明明没有酒量,这些酒放在你这里,根本是浪费,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偷走啊!」我无精打采的说道。
「你那种和喝白开水一样的喝法才是浪费,不会喝醉的喝法,那还是喝酒吗……安德,你要去哪里?」
背后传来伯爵的喊叫,我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径自的从三楼跳了下去。
或许没错吧!不会喝醉的酒,根本毫无价值所在,这是我在小酒馆里灌了一个晚上的酒以后的结论。
和别人喝酒不同,我是越喝越清醒,于是我在喝完酒馆里第五桶酒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
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甘心留在这个无聊透顶的小城了!
不是因为那个没用的弱点,也不是因为对这小城有什么特别的依恋,纯粹是因为我离不开——酒!
没错,只有伯爵才可以弄到的,买也买不到的上等美酒!
以前要是离开这里,就再也偷不到的好酒!
友谊什么的算个屁!伯爵也好、那个人也好,即使是再好的朋友,都有要永远分别的一天,只有酒和钱才是最真实、最实在的东西。
可是我把这个道理说给酒馆的胖子老板听的时候,他却嗤笑了起来:「那么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喝掺水的假酒,伯爵大人那里不是还有一瓶更好的美酒吗?」
「你终于承认你的酒掺水了!」我指着他大叫了起来。
「别胡说八道!」他赶忙把我从柜台上拖下来,紧张的向周围望了望。
这个时候已经后半夜,喝酒闹事的冒险者们大都已经离开,只有昏暗的烛光在冰冷的墙壁上跳动着,除了几个醉死在座位下的傻瓜以外,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我冷笑道:「放心好了,不怕给别人听见。你这个奸商敢做还不敢当?再说我又没有打算要回以前那些酒钱。」
「你没打算要回去啊,那就好。」死奸商立刻开心的笑了起来。
那恶心的表情让我马上就决定了:虽然不要回我的酒钱,但是我要把他当作我的「客户」,那么黑心,想必私人小金库里的钱不少,不偷白不偷。
不知道我的打算,奸商老板还不怕死的继续揶揄我:「话说回来,你和蒙沙伯爵那当然不是友谊,是爱情。」
「你去死。」我冷声说道:「老子性向正常得很。」
「可是你只对男人求婚吧!至少对伯爵大人的求婚,那是全城都看见了的。」
「那是误会!误会!那时候老子才十岁,他也一样,都没有发育呢!我怎么知道他是男的,而且还把那头卷曲的漂亮头发披散下来,像个洋娃娃一样,我当然以为他是女的!」我委屈的大叫道。
「他是误会,那命运勇者大人呢?谁都知道你不会白帮忙,听说真正的命运勇者比女人还美,你一定又求婚了吧!」奸商笑着说道。
我咬牙切齿的回答:「你都知道他比女人美,所以我就算弄错,也很正常吧!」
「那么还有……」
「够了,你要把老子的那些误会说上多少遍啊!」我大叫道:「我性向正常得很!要怪只能怪这个世界上不男不女的人妖太多了!」
「好好,我知道你很正常。」奸商老板笑笑说道:「事实上你一向发现对方是男人以后就干脆的逃走了,所以我们才很奇怪,为什么明知道弄错了,你还和蒙沙大人那么要好。」
「因为他有美酒。」我闷闷的回答。
「只是酒而已吗?」奸商故意用八卦的口气问道。
「当然,友谊那种东西和我才没有关系。」我嘟囔道:「谁会陪他去国都啊!那个脑袋不清醒的笨蛋,竟然想把勇者之城的灾星带去国都,他知不知道,要是我在国都一个没有看好自己的手,偷了不该偷的东西,他区区一个伯爵有什么用!又不是这种乡下地方……」
「结果你还是……你,你刚刚说什么?」
要是这个奸商敢说我是在担心伯爵,他就死定了!本来我都这么打算了,结果他却没有把话说完,反而惊恐的大叫了起来。
好笑的看着奸商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我奇怪的说道:「我说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我们这里也不算很乡下,不、不,我是说你说的前面——」老板惊恐的大叫道。
「万一我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你有什么不敢偷的……也不是,再前面、最前面!」
「唔,谁陪他去国都?」我奇怪的问。
「对、对,就是这个……」奸商老板满脸流油,惊惧的问道:「伯、伯爵大人,他、他难道要回国都吗?多久?和平时一样?和平时一样吧!」
「和平时一样还会希望我也去吗?」我奇怪的看着老板回答道:「据说永远不回来了,你那么惊慌干什么?难道你也暗恋他?」
「谁担心他,我是在担心你!」老板立刻对着在墙角打瞌睡的招待大叫了:「杰克,你给我起来,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还不快起来,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另外通知城里所有人,勇者之城的灾星快发疯了!」
「你说谁要发疯了?」我一把揪住老板的领子。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是吗?上次蓝……那位走的时候,你把全城闹了个底朝天,还告诉我们在找人,这次你什么都不会做吗?」
「我以前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吗……对了,你倒提醒我了。」我放下老板,看着门板处,冷笑着说道:「既然伯爵大人要走,当然我也要好好的搞个欢送仪式才对啊!」
这么说着,我丢下慌里慌张收拾东西的老板,向着酒馆外面走去。
伯爵大人离开的日子是在决赛后的第二天。
那天天还没亮,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伯爵家大厅的时候,我们金光闪闪的伯爵大人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吃惊的看着我。
「你怎么会来?」他很吃惊的看着我问道。
「我可能不来吗?」我抱怨着回答:「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打算那么早就走呢!不是我自夸,我可是十几年都没有看过早晨的阳光了。」
「这没有什么好自夸的吧?你应该好好反省这种没有规律的生活态度才是啊!」伯爵的声音远没有往日的中气十足,而且说话的声音,最后简直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我走了,希望你保重才好,你看你的黑眼圈那么明显,你没有必要特地来送我的……」
「我最讨厌别人不辞而别了。」我闷闷的说道:「伯爵大人啊,你这种逃跑般的做法算什么?迫不及待吗?那也是,以后没有人会弄乱你的房间,也不会有人偷走你的红酒。」
「……是啊!终于可以离开了。」没想到伯爵大人竟然接着我的话如此说道:「这十年来,我只要一想到我所获得的幸福是本来应该属于别人的,我就无法入睡。不过,既然得到了不该有的幸福,那么也是我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伯爵大人……」你的眼睛在发直哎!为什么他说的话我完全都听不懂?
「总之,谢谢你,让我度过了这幸福的十年。」伯爵却很诚恳的向我弯了弯身体,也不再看我,向着他的仆人问道:「马车还没准备好吗?」
喂喂,把话说清楚,还有,你眼角旁的不会是眼泪吧?一个大男人流眼泪,可是很丢脸的哟!又不是永远不能见面了,伯爵大人你不必如此!
可是伯爵却不再理会我,他踏着重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往常他这么走,单纯是因为在生我的气,而现在他那么走,似乎是在勉强自己,不要回头看我一样。
我一直觉得朋友就单纯是朋友,和身世背景无关,这种想法是不是错了呢?因为伯爵现在明显有着烦恼,我却不知道。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问——其实我问了,伯爵也未必会告诉我吧——的时候,几个仆人跌跌撞撞的跑回到大厅里,结结巴巴的说道:「殿、殿下,外、外面——」
「什么殿下?」伯爵大人很紧张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别扭的转过头去,大声吼叫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外面怎么了,有什么值得你们那么大惊小怪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感情。
伯爵的仆人们大概无法理解主人的情绪吧!他们依旧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是,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马车吗?」伯爵带着颤音说道:「反正府里已经习惯丢东西了,什么都可以找到替代品吧?总之我今天一定要走!」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他大概以为我偷了他的马车,不让他走。
但是谁会像他一样,不过是和朋友分开,还大哭大闹依依不舍的,更不要说偷马车了。他要是如果真的那么不想走,就不要走好了,那么痛苦做什么?
「不、不是马车,马车好好的,马、马也好好的,行李什么的都好好的,要走随时可以走,但、但是……不见了!」
「既然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听见自己仆人那么一说,伯爵也了解到自己认知的错误。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我注意到他连耳根都红了,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他大吼道:「到底什么不见了?」
「城!整个城市不见了!」
在伯爵的吼叫声中,终于有一个仆人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这么说着,他还不确定的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不回头看看,城市就会像一个小孩般从地底跳出来。
伯爵听见仆人的话楞了一下,但是他没有马上采取什么动作,而是怀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一把推开那几个仆人,向着外面走去。
那个怀疑的眼神算什么啊?我在心里如此嘀咕着。
不过我也把手插进口袋里,慢吞吞的跟了出去。
现在还没有到黎明,天还很黑。但是天再黑也看得出来,明明伯爵府身处城市的中央,但是眼下周围的建筑物已经全没了,只有光秃秃的一片。
作为这个城市曾经存在证据的,只有远处冷落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广场上的勇者雕像,还有大大小小的床铺——
是的,床铺。
城市的人们还在,他们各自满足的睡在自家的床铺上,穿着平时穿的睡衣,一脸幸福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城市的消失。
「这就是所谓的『一马平川』吧!」我在伯爵的身后,对着直通城门的道路吹了一声口哨,笑眯眯地对伯爵说道:「我想你的旅途一定会很顺利才对。」
「顺……顺利?」伯爵大人的肩膀却颤抖了起来,他在那么颤抖了几分钟后,转过头对我大叫了起来:「城、城市呢?」你把这个城市弄到哪里去了!?
他的吼叫声真是中气十足,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水准。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就是在没有障碍物阻挠的情况下,伯爵大人的怒吼会传播到多远的地方,现在我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