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法尔斯不说话，志在必得的莲走过来，弯下身将伊莱恩抱起，而法尔斯并没有阻止。

「你还有时间好好想一会儿。」莲又笑起来，表情依旧是那么纯真。「我想你会答应吧？你看起来很喜欢他。能让你脱

下法师的黑袍，穿上那么可笑衣服的人，肯定是你很喜欢的。」

法尔斯没有回答，只是跟在他身后走。

快到神殿门口的时候，法尔斯才念动咒语，他的旁边立时出现一个与他身高差不多的人。「我该走了。」

那个人披着黑色斗篷，斗篷上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长相。

他伸出手，从莲的手上接过正昏睡着的伊莱恩。

莲也没有挽留，只是在柱子下的阴影内说：「大战马上就要开始，这次无论是光明之神还是精灵王都不会出现，人们的

信仰将会因此而动摇。」

法尔斯缓缓走下台阶，穿着黑斗篷的人则抱着伊莱恩跟在后面。听到莲的声音，他回过头。「你的预言一向不准。」

「即使是最伟大的英雄也有死亡的一天，现在大部分的国王都过着舒适的生活，力量早就被安逸和贪婪侵蚀，黑暗不断

侵入后，他们曾经的美德终将被血玷污。」莲的声音优雅而轻柔，仿佛在吟唱美丽的诗篇。

法尔斯冷冷地反驳。「总有人会试着重新走上英雄的道路，无论黑暗和光明的战争是不是会在这片大地上重新开始，那

些品德高尚的战士们仍会将余生奉献给正义。」

莲哈哈一笑，脸上写满嘲讽。「正义之战？听起来你倒是完全投向光明之神那边了。」

「怎么可能……」法尔斯嘟囔一声，不再理会台阶之上的北方妖王，转身离开神殿。

第六章

法尔斯回到他们住的旅店，旅店老板很惊讶地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金发年轻人被抱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

，走路毫无声息的男人。

到了房间，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把伊莱恩放在床上以后，朝法尔斯欠了欠身，一下子就消失在空气中。

法尔斯这时候才露出疲惫的表情，他坐在窗边，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他又出去买了一点儿食物，重新回到房间，

看见伊莱恩还在沉睡，着实松了一口气。

趴在窗台上，他静静看着热闹的利尔曼：心中的感觉很复杂，没想到早上还在怀念故乡，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担心。

即使人群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多了，但是街上依然很热闹，法尔斯知道，到了晚上，这里将会更热闹。

光明神殿就像是一个城市的守护神，现在莲占据了那里，所有黑暗生物更是有恃无恐，现在之所以还没有行动，恐怕是

莲下了什么命令——也对，莲得依靠这些人类打开瓦贝耐拉树海的大门，所以他们大概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正想着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微微的呻吟声，法尔斯转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王子幽幽转醒。

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充满了迷茫，好像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法尔斯走过去，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过旁边的木棍，再度敲上伊莱恩的头。

这下，伊莱恩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包。

这也是法尔斯第一次动手比动脑子快——而且是用那么粗鲁的方法。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尽管他活了上千年，可是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

把棍子放下，法尔斯呆呆地看着俊美的年轻王子。虽然睡眠魔法能让伤害降到最低，但是谁要伊莱恩对黑魔法免疫呢？

他也只好用这样「原始」的方法了。

法尔斯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只能默默祈祷他睡得沉一点，毕竟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他说。

除了眼前的王子让他伤脑筋之外，另一个让他烦心的就是莲。

他没有想过莲会出现在神殿里，狡猾如莲，肯定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莲就是这样的妖怪，能轻易看出人的弱点，并

加以利用。

比起让莲告诉伊莱恩他的底细，法尔斯宁愿自己开口。

但是该怎么说呢？

他在脑海中演练着长长的说词——

那个……我叫法尔斯，你知道的。我的全名是法尔斯·F·布莱克……是不是有点耳熟？是啊，我就是传说中的黑袍教父

……

天啊，这个介绍也太蠢了，也许会被当场砍成两半的！

伊莱恩对黑暗信徒的看法和所有光明教徒一样，根本不会让别人有半句解释的机会，也许应该先来一段赞美光明之神的

诗句，然后再开始自我介绍？可是那些诗句是怎么说的啊……

早就与光明沾不上边许久的法尔斯，只能在无比沮丧中看着心爱的人一直昏睡，一点也不想叫醒他。

他烦恼地扯了扯头发，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当然，杀掉成为威胁的莲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不能杀莲。更何况，莲身为四大妖王之一

，虽然没了身体，但是力量依旧强大，再加上他是北方大陆所有妖魔的王，一旦他出了什么事，那群妖魔绝对不好安抚

。

法尔斯一点也不想做出什么威胁到现在和平的事情，所以只能对着伊莱恩咳声叹气。

「该怎么办呢……」

这个金发骑士是那么相信他，即使在莲说了那些话以后，仍是一句质问也没有，只对莲进攻。

法尔斯忍不住轻轻拂过金发王子垂落在额前的浏海。这个人给了他完全的信任和所有的感情，而他也付出了自己的，那

尘封了千年的情感。

可是这段感情却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

黑暗之神的信徒以欺骗作为联络感情的手段，用欺骗攻下一个又一个光明之神的防线，这种行为并不被认为是错的。

但是光明之神这边可不一样，欺骗意味着背叛，虽然他起先只是为了接近伊莱恩而欺骗他，之后的爱情的确是真实的，

但是，光明之神的信徒不会容忍欺骗。

「那么唯一的道歉方式，就是坦承了……」法尔斯轻声呢喃。

即使坦白在黑暗信徒间是极度愚蠢的事，但面对自己唯一不想伤害的人，就算不智也无所谓。

即使对方会气得举剑对着自己……法尔斯苦涩的想，如果伊莱恩拿着剑砍过来的话，他八成逃不掉，因为他的黑魔法对

他无效，而伊莱恩身上蕴含的极大力量已足以杀了他，并且会抑制他的身体重生，从而达到真正的死亡。

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想继续瞒骗这个热情单纯的恋人。

这大概是黑袍教父这几千年来，唯一接近光明的时候吧。这样一想，法尔斯不禁觉得自己与伊莱恩的距离似乎变得更近

了。

正这样想的时候，旅店里的服务生走了进来，他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两人份的食物。

「晚安，先生，」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将托盘上的食物放到桌上，「您是第一次来利尔曼吧？那么请您注意……」

法尔斯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利尔曼，但也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晚上请插好门闩，我们不会在晚上来敲门，也请您别出来，另外，日落以后请关上窗，直到太阳升起前都别把它打开

。」服务生公式化地说，显然已经重复对许多人说过，「晚上不要点蜡烛，也不要使用任何魔法性质的光亮，最好拉上

窗帘，如果需要热水的话，请提前告诉我。」

「好的。」法尔斯点点头。

「请牢记在心上，」服务生欠了欠身，「如果没什么需要的话，我会把门从外面锁上。」说完他就要退出去，法尔斯立

刻站起来。

「那个，抱歉，请不要把门锁上。」

服务生不解地抬头，耐心解释，「这是为了住客的安全，请谅解。」

「请帮我开着。」法尔斯看了床上的伊莱恩一眼，轻轻地说。

服务生沉默了一会，才退出去把门关上，但是并没有上锁。

没多久，黑夜便降临利尔曼，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一样，一下子笼罩了整座城市。

法尔斯开着窗户，感觉到外面的黑暗气息越来越浓，充斥在空气中，慢慢渗入房间，然后在地板上蔓延。

他缓缓站起身，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黑夜中显得更为苍白，他将掌心朝上，接着低声念起古老的咒语。

那是来自古代的语言，在日月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黑暗和光明的语言便同时出现在亚格大陆上，同样具有力量，尽管已

经很少有人记得它们。

一根修长纤细的法杖出现在法尔斯的手心。

这是他的法杖，黑暗的力量让法杖充满了冰冷的力量，法尔斯握住它，立时感觉到来自黑暗深处的冰冷与绝望。

这是黑暗之神赐予他的力量，所以他成了黑袍教父，是黑暗之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接着，整座城市仿佛瞬间兴奋起来，黑暗寂静的城市一下子起了浓雾，雾是黑色的，有如翻滚着浪涛的海面。

法尔斯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多的黑雾涌进窗户，在地板上游走，最后慢慢攀上他的身体。

那种冰冷让现在的法尔斯很不舒服，比起拥有这样强大却冰冷的黑暗力量，他更喜欢在无所事事的午后和伊莱恩喝一杯

热腾腾的下午茶，听他说那些傻道理……

他还在发怔，那些黑暗已完全攀上他的身体，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一件黑色的袍子，就像他的眼睛一样黑。

法尔斯原本扎着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散落下来，披在黑色长袍上，原来的随从装束已经不见，现在无论什么人看到他，都

能一眼看出他是一个邪恶的黑袍法师。

他慢慢地走到窗边，动作轻柔而优雅。

外头现在就像一座死城，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白天还繁华热闹的利尔曼，晚上就像一座鬼城般寂静。如果父亲还活着

，应该会非常难过吧。

法尔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虚弱的呻吟突然从后方传来，他侧转过身，这次没有再去拿木棍。

「嗯……怎么这么冷？」咕哝的声音带着迷糊与刚醒的茫然，然后，伊莱恩和法尔斯的视线重叠。

伊莱恩的头很痛，身体就像掉到冰窟里一样，一直冷到骨子里，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抱怨，接着就看到一个人站

在窗台边，正看着自己。

他直觉认定这个人就是法尔斯，但是并没唤出口，因为那双黑色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尽管还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但现在那里就像黑色的坟地，没有任何生气，被他注视的时候，会让人感到绝望与恐惧—

—法尔斯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是的，有时候，法尔斯的目光看起来的确忧郁又寂寞，可是当他拉着他到阳光下时，仍能看到他温润的眼睛和笑容。

他的法尔斯不太灵活，有些笨手笨脚，作为一个男仆，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成功，可他就是喜欢他若无其事地在花园里

喝茶，好像他才是王子一样的态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是站着就让人感到畏惧，身上黑色袍子的每一个皱褶也都显

得高贵疏离，手里还拿着一根奇怪的法杖。

那是伊莱恩从来没见过的黑色法杖，死气沉沉的，就像今天的天气，上面有着繁复的暗银色花纹，做成一个手掌的样子

，中间是一颗红色珠子。

那颗珠子呈现暗红色，就像干涸的鲜血，透着不祥和恐怖。

伊莱恩感觉到越来越冷，就像梦一样不真实，忍不住向后缩了缩，但那种冰冷的感觉仍继续困扰着他，他抬头，看到外

面一片漆黑的城市，疑惑地又看向窗边的人。

法尔斯站在那里，轻声说：「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伊莱恩原想发问，但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看了他一眼，法尔斯转身走出房门，伊莱恩见了，赶紧披上披风、拿了剑跟出去。

尽管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还是选择先保持沉默，至少要先把哥哥救出来才是。一打定主意，伊莱恩的心情就变得轻松

了些，那些像雾一样冰冷的阴影也不缠着他了。

他追出房门的时候，法尔斯正在走廊上等他，看到他来了，便转过身，动作极其优雅——是穿着的关系吗？伊莱恩有些

不安。

现在的法尔斯看起来就像个黑袍法师，拉德也曾经那么说，可是他怎么会相信这样孱弱纤细的青年是什么邪恶的黑袍法

师？

他摇摇头，甩掉突然涌上的念头，现在哥哥的事情是最重要的。这个城市透着古怪，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灯光也看不见

，好像一座废墟一样，可这里明明就是利尔曼，卡特拉姆帝国的古老皇都。

抬头看向法尔斯的背影，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削和纤细，但是又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强韧，仿佛什么东西都不会把他压垮

一样。

楼梯间锁上的铁门此刻在他面前无声无息地打开，伊莱恩不知道法尔斯是如何做到的，只能被动的跟着他走。

法尔斯下楼梯的动作很轻柔，可是始终没有回头，到了店门口，伊莱恩看到大门被粗大的链条锁了起来。

可是那道链条在法尔斯面前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见那扇大门也像之前的门一样无声开启，而那条链条连断裂的声音

都没有发出。

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像死神降临人间，无声而强大。

等他们走出旅店之后，那扇大门才缓缓关上，一切依旧无声无息。

街道上，所有住家的门都锁着，有些黑色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一只有着黑色翅膀的鸟从他们头顶飞过，但是仍然什

么声音也没有，只有落下来的黑羽毛说明它真的存在。

法尔斯拿着法杖走在前面，那颗红色珠子在黑暗中闪耀着诡异的柔光，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光芒。

他们静静地走过大街，穿过广场，最后走到宫殿的台阶前。

原本站在那里的士兵这会儿居然变成了石雕，黑色的蛇盘踞在上面，吐出来的是黑色的蛇信。

然后，有些奇怪的东西自他们面前跑过，但是看到法尔斯走过来，就全部退到一边，也不去骚扰伊莱恩。

无论是地上爬的还是天上飞的，所有的一切都为法尔斯让路，他就像是黑暗中的国王一样，漫不经心地审视着自己的领

地，登上高高的台阶。

他们畅行无阻地进入华丽的利尔曼宫殿，比起洛亚的皇宫，这里具有更多东方大陆的特色，在走廊两边是落地的烛柱，

可是没有人为它们点上光亮。

这时法尔斯忽然转头问：「看得见么？」

伊莱恩拿起手中的剑，剑上的宝石本该散发出和煦的光芒，但是现在却像一块普通的石头，黯淡无光，所以他摇了摇头

。

法尔斯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做什么动作，但是每走过一根烛柱，它们就像忽然恢复了生命力一样，

刷的亮了起来。

明亮的火苗瞬间照亮整条走廊，伊莱恩才发现原来他们在通往大殿的走道里。

走过通道，他们进入皇宫大厅，甫一走进，所有烛火就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照亮的地方有限，但是已足够让伊莱恩看

清楚整座大殿。

白色的二十四根圆柱把拱顶撑了起来，洁白的梁上雕刻着精灵，表示对光明之神的敬仰，上面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宝石，

在火光下散发诡异的光芒。

法尔斯继续往前走，来到大厅的王座前，那里坐了一个少年，伊莱恩楞了一下，才看清是今天在神殿里见过的那个北方

妖王。

对方浅金色的长发披在王座上，白色的袍子在他身上显得宽大，白皙手指在衣袖下更显无力，却又矛盾的感觉得到其中

的强大力量。

少年抬起头，看到他们后露出狡黠的笑容，青灰色的眼睛在火光下透着妖异。

「你是来加入我们的吗？」莲柔声问，探出身子，一副亲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