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1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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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怵。

他的眼睛很亮,如同黑水晶一般──好像一眼就望到了底,却又仿佛深的没有穷尽。庄景玉不自觉地就被吸了进去。

他等了很久,看楚回似乎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硬着头皮开口了:“那个……这是你昨晚上扔过来的盆子,还你。

”庄景玉真庆幸还有这么个盆子当借口,不然就太尴尬了。虽然这也不算个什么好借口就是了。

楚回瞟了那个盆子一眼,淡淡地说:“你居然又把它捡起来了。”

庄景玉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得出来,楚回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已经把它扔掉了,你又何苦把它捡起来呢,反正我是

不会再要的了。

说不难堪是不可能的,庄景玉捧着盆子,给也不是,扔也不是,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庄景玉那副一脸为难的表情,却让楚回看得有些愣了。他的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庄景玉揭开垃圾回收桶的圆盖,然

后把盆子小心翼翼捡起来,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的情景。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呢。他半眯起眼,恍惚记起来

,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翻过垃圾桶,只为了找一个重要的朋友写给他的一封道歉信。

然后,有个人从后门出现,靠着门沿,笑得一脸灿烂,手指尖夹着那张纸条。

啊。楚回猛地睁大眼。这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为什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庄景玉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你真不要这个了吗?”

楚回回过神来,认真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很普通的少年,大概和他刚进监狱的年纪差不多吧。楚回想

到他昨晚上和人打架的事情,估计着他也是个有过悲惨遭遇的可怜孩子。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在这监狱里的人,有

谁是自愿犯罪的吗。谁没有一段辛酸悲苦的往事呢。这些故事拿到外面也许还能博点同情,可是在这里,在这早已被悲

情和苦痛充斥的地方,每一段自以为是的悲伤过往,都只不过是大同小异的狗血八点档。

庄景玉长的还算过得去,挺周正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勤工俭学的好学生模样。和楚回一般高,不过,大概是因为学习太

辛苦,营养又跟不上的缘故,庄景玉的体格要比楚回小一些。楚回本身就够瘦了,所以庄景玉看起来,更是瘦的有些过

分。

楚回的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庄景玉身上。庄景玉被楚回这样认真的眼神看得有些发窘,万般无奈,便又把盆子拿到身前

,向前推了推递过去,说:“这盆子还能用啊,留着吧,监狱里可不好添置东西。”

楚回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只是等那抹笑意到达眼里时,就瞬间就结成了冰,嘴角的弧度,也没有丝毫暖意。

这样的姿势,不是不熟悉的。这姿势哪里是拿着一个盆子那么简单呢,这分明就是捧着一颗真心,双手奉上,想要献给

某个人呢。你看,就连眼神里的那抹期待渴望,都是一模一样。

卑微而胆怯,或许这就是爱上一个人时,瞳孔深处会不自觉闪烁的眸光。

楚回走上前,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盆底,动作温柔的简直不可思议。庄景玉看得目瞪口呆。

楚回不会告诉他,此时此刻,他触碰的并不只是一个破盆子。那是他丢掉很久很久,没有人替他找回来,而他自己也早

已忘记迷失在何处的,那颗真心。

庄景玉看着楚回的笑容,竟看得呆了。和昨晚上那个清俊的楚回不一样,和今早上那个慵懒的楚回不一样,现在的楚回

,是美。

原谅他只能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所看到的绝美。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自己的语文水平在六科主科内排倒数第一。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只能感受自己心里的颤动。

他忽然想通,为什么楚回刚进监狱时,那些犯人会热血沸腾了。原来美丽真是不分性别的。此时此刻,隔着一个盆的距

离,他甚至看得清楚回微微颤动的睫毛,长长密密,柔软地搭在下眼睑上,就连投下的那片阴影,都美得令人神往。大

概因为多年未接触阳光,他显得很白,甚至是苍白──偶尔还能看清脖颈上的几处青色血管。时隐时现,美得令人感伤

“你叫什么?”楚回问他。

“嗯?”庄景玉没料到楚回会这样问他,愣了一下,立马接口,“啊,庄景玉。景色的景,美玉的玉。”

楚回眨眨眼:“庄景玉?嗯,好古典的名字啊。”

庄景玉挠挠头:“我家是在县里,爸妈文化水平不高,这名字是在我满百日的时候,他们花重金请了个什么风水先生来

取的。”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不过,也没什么用。我依然还是……”

楚回知道这样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他不擅长也不想安慰他,便没有顺着他的话题,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唔……你介

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实在太平淡了。”

“啊?”庄景玉没懂。

楚回一笑,不过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简单的组词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呢,你可以用古诗词啊。”

庄景玉一听这话就皱眉:“啊……语文可是我的死穴啊,尤其是古汉语。我完全不行的,我这个特优生全都是靠理科来

拉分的。”

楚回把盆子拿到自己手上,轻轻晃着:“可以的,你名字的两个字都挺古典,可以有很多古诗词来说的。”

庄景玉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最后还是认命般地摇头,表情显得很不好意思:“那你告诉我吧,我实在是……嗯……”

楚回晃着盆,眼神忽然渺远,声音仿佛从天际云端传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景,蓝田日暖玉生烟的烟。”

庄景玉一愣。他不是不知道这两句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在此时此刻,他才忽然发现它们美的实在是勾魂夺魄。如

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话──庄景玉毫无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结──那么如何解释,为什么现在的他,连呼吸都不敢了。

是有很多人都曾说过他的名字很古典,很好听,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样给他解释过。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可

以被解释得这么美丽。

他有些崇拜地看着楚回:“你是有这样的癖好吗?对任何人的名字都喜欢用古诗词分析解释一下?”

楚回笑得云淡风轻:“也不是。这是要看名字质量的。像你这样的名字,勉强够格吧。很一般的名字,我是不会去做的

。”

“你是怎么产生这种兴趣的?”

楚回眨了眨眼,眼波里眸光微闪,让人看不清:“是因为……有个人,曾经这么对我说过。”

楚回的表情迷惘又哀伤,微微合动的双唇让庄景玉以为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等了很久,等到的只是,他终于把双唇紧

紧闭上──明明应该是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庄景玉不傻,他看出楚回眼里的哀伤,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现在……”

楚回一笑:“死了。”

庄景玉呆住,傻站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神色懊悔地道歉:“对……对不起啊……我……”

楚回耸耸肩,不甚在意:“没什么,死了很久了。我进监狱的时候他就死了。”

庄景玉想了想,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已经死了七年了。他在白天劳改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楚回是在十八岁时入的监狱,

被判十年,现在正是第七个年头。

聊到这个,气氛自然就僵硬了。

庄景玉觉得愧疚,毕竟是他的傻问题才让气氛这么冷的,他挠挠后脑勺想了想,忽然有些好奇:“那,那你自己的名字

呢?你怎么解释的?”他自以为找了一个好话题,却不曾料到这是一个更深的伤口。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楚回的身子一僵。他的眼眸深处,忽然闪过一丝茫然和痛苦。

他自己,他自己的名字,楚回。是谁第一次用古诗词来解释他的名字的,是谁用那两个成语来酸死他的。楚回在脑子里

一遍一遍地逼问自己,近乎自虐般的回忆着那些梦里的场景。

“我的名字吗。很酸人的……你确定你要听?”楚回给了庄景玉一个带着浅笑的眼神,“是──楚楚动人的楚,回眸一

笑的回。”

楚回说完便笑了,庄景玉呆呆看着──这回眸的一笑,果真是楚楚动人。

庄景玉傻傻说了句:“很……很像你。”

楚回点点头,轻描淡写:“谢谢。”

是很像他。他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这样的自信,他是对那个人的评价,深信不疑。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最是不会看

走眼他。从来不会。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楚回提醒他:“快到时间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庄景玉这才想起来,他早该回去了。看着他明显是忘记的神情,楚回笑了笑:“你还当自己是在读高中吗,即使被舍监

老师捉到,以为求个情就可以逃过了?”

庄景玉不好意思地挠头,替自己辩解:“应该……可以的吧?”

楚回笑笑,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恍惚而茫然:“人不应该把自己想得太幸运了。你知道,有些命运,是逃不掉

的。”他忽然抬起脸瞟了一眼庄景玉,笑容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恨,连同声音都变重了些,“想要求情吗?那也要找个有

情的人来求,不然,可是会死的很惨的。”

庄景玉被楚回的表情吓了一跳。他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相信,在这句话背后,一定隐藏了很深很深的痛苦和悲凉

。否则,他的眼睛,怎么会那么伤。

是该有很深很深的恨吧,但在这份恨意的背后,又该是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过吧──深深地爱过,真正地付出过。

楚回似乎不想再多留庄景玉。而庄景玉也很识相,道了别便回了自己的监室。

楚回晃着手里的盆,靠着门沿站了一会儿。他想了想,还是把盆子拿回了自己的房间。既然难得有人帮他捡回来,那他

就要了吧。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替你珍惜──无论他珍惜的是什么,那都该有多么难得。

楚回又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一下子从梦中惊坐起来,满脸冷汗。只是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冷了,如同麻木一般。他喘

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在桌沿,捧着杯子,喝得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在细细咀嚼这么多年的悠悠时

光。

他曾经说过,当年的那些幸福,真是如同做梦一般。而今想来,还真是一语成谶。那些如同梦境一般美丽的过去,那些

如今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过去──不是,早就被迫清醒了吗。

楚回的眉宇紧皱,似乎在逼迫自己回想刚才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曾经有过两个人。然而现在,除了他自己,还有谁呢。那个人早就走了,为什么只有他,还死死守在原地

,不肯离开呢。没有人陪伴的孤苦和寂寞,他为什么还不肯抛下呢。

如果说,有一些东西即使令你感到痛苦,却也还是不肯放弃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它曾经让你幸福过。 你也许只是为

这份幸福付出过一颗似真似假的真心, 一些或多或少的感情──但是只要你付出过,你就没有那么容易,舍得放手。

楚回抬头看锺,三点半,他心里想着,快了。

果然,正这样想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拿钥匙开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楚回放下杯子坐回床上,脸上是一副习惯到麻

木的面无表情。

郑奇带着一脸谄笑,提着钥匙圈迈着小步跑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关了门。楚回看得发笑:“你以为那个钥匙圈!当!当

的声音还小吗?”

郑奇一愣,立刻低头捂死手中的钥匙。

“这回又有什么事?”楚回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慢慢开口。

郑奇当然听得出来楚回这句话里浓烈的送客意味,不过有命在身,他也没办法。小跑几步,郑奇站到离楚回大约两步的

位置,轻声问:“明天萧先生要见您,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楚回不耐烦地揉揉头发:“不是才见过吗。”

郑奇笑笑:“怎么是才见过啊,那都是两周前的事情了。”

楚回瞟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你倒是比我记得还清楚。”

郑奇听着楚回这话,后脑勺直冒汗,心里想:我从你刚进监狱开始就被萧岚奴役着,这么多年你们哪次见面不是我安排

的……当然了,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就是了……

“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赶紧出去,然后就可以让萧岚给你加官进爵?”

郑奇被楚回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得膝盖一软,他战战兢兢抬头:楚回的眼神似笑非笑,却没有嘲笑和不屑。人不为己天

诛地灭,这个道理,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受了很重的伤,然后才懂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倒真是委屈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呢。”

郑奇心里再次冒汗,他真不知道楚回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损他。要知道他当年就一个刚毕业的菜鸟,在什么都还不会的

情况下,萧岚简直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竟然直接就把他安到了狱长的位置上……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年二十

二岁的他对着明明才十八岁的萧岚,却无时无刻没有感受到压迫感。

太强大了,那个男人。他没法用男孩,或者男生这样的词去定义萧岚──他好像天生就是要去命令别人,而且别人还不

得不听的那一种。

郑奇只要对比着想想,有些已经四五十岁的人,在警界混了那么久,却和他这个才三十出头的人是一个职位──只要这

样一想,他就没法不感激涕零。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沾了楚回的光的。当然,萧岚的任务更是一定要完成的。楚回若是不去,倒霉的可是他郑奇。

于是郑奇把腰弯得更低了点儿:“那个,您看啊,萧先生刚从国外回来就只急着见您,您要是不去,那不是太……”他

“太”了半天也没太出个所以然来。

楚回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太什么?太耍大牌了?太不给他脸面了?太不体谅他的苦心了?还是……太辜负他的感情了

?”

郑奇额头发虚汗,心里直念着阿弥托福:天啊,这两个人每次见个面,简直就是要要了他的老命啊。得罪萧岚是不可能

的,他还想活呢,可是得罪楚回也是不行的,萧岚也是不会放过的……所以追根到底还是因为,得罪萧岚是万万不行的

楚回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如果他真的有感情可以让我来辜负的话,那他就不是萧岚了。”

郑奇不太清楚楚回和萧岚之间的爱恨纠葛,但总之恩恩怨怨是少不了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每次萧岚让他

安排和楚回的见面时,眼神深处那抹微弱的期待和深藏的愧疚呢。当然,更不用说楚回每次午夜惊醒时,眼角眉梢那份

根本掩饰不了的痛苦了。

比如,说着刚才那句话的楚回,表情虽然那么那么恨,可是眼底,分明那么那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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