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庄景玉就特别恨自己的口拙,他急得比手划脚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不,不是啊!楚回,我的意思是
,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也不用说出来伤害自己啊。那样……那样不好,会难受……”
楚回听着庄景玉的吞吞吐吐,最开始还觉得好笑,听到最后,却真的觉得有些难受了。他抬头看了庄景玉一眼。一个普
通的十九岁少年,高高瘦瘦的,背着光,有些看不清脸。
楚回瞬间觉得有些晕眩。当阴影隐去他的五官,楚回蓦然发现,他竟然那么那么像那个人。只是比那个人矮一点,然后
,再瘦弱一点。
然而他说着,萧岚永远不会说──不,是永远不会再说的,一些话。
“……那样是不好。可是憋在心里,更不好。”楚回声音喃喃,似有难言的心酸,“可是,你不会觉得恶心吗?你应该
是正常人吧。”
庄景玉抿唇,最多只犹豫了一秒:“不,我不觉得恶心。”
楚回抚着额头笑:“哈哈,不,你之所以现在不觉得恶心,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和尝试过而已。”
庄景玉看着面前的楚回,急忙挥手:“你,你别说了,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为什么要逼着自己难受呢?”
楚回看了他一眼,竟然有些温柔:“……因为,如果你不学会让自己难受,别人就会让你难受的。那还不如选择前者,
至少自己还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吗。”
庄景玉从不知道承诺是什么,却忽然想说一句:我不会让你难受的。
而他也真的说了出来。
楚回愣了一下,笑意更浓:“哇,看来我的魅力指数有上升哦?竟然都能勾引这么单纯的小朋友了?”
庄景玉嘟囔了一句:“……我不是什么小朋友了。”
楚回打断他:“重要的不是小朋友,而是单纯这个定语。”他直直看着庄景玉,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你真的是个
单纯的人。”
下半句他没有说:在这种地方,单纯的人,一般都会受很重很重的伤。
庄景玉自然不知道这后半句还隐藏有这样的深意。听到楚回的这句话,他只是傻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楚回低下头笑:“你笑得还真是傻。”
郑奇走上来想把庄景玉赶回房的时候,庄景玉吧别别扭扭了一会儿,对楚回说了句:“我……我听说每年这两天你都要
被带出去……”察觉到楚回立刻射向他的尖锐目光,庄景玉却把头扬得更高了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别误会……
只是听他们说,这可能是你的生日……嗯,是二号还是三号?啊,反正不管怎么样……生日快乐。”
楚回怔怔看着眼前的庄景玉,觉得时空都有些扭曲。是有多少年,他都再没有看见过如此真诚的眼睛。
郑奇琢磨不透楚回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可能也倦了乏了,于是催促庄景玉赶紧回去。却不料隔了一会儿之后,楚回低低
回了句:“……三号。”
庄景玉心里高兴,也很孩子气地表现了出来:“啊,我记得了!”
他是真的单纯和稚气,而这份久违的天真让楚回难得地想哭。而除了在噩梦里,泪水之于他,已经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楚回牵扯出一个笑容,算不上难看,可是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回去吧。”
郑奇推着庄景玉离开了。楚回又在门沿靠了一会儿,直到郑奇回来的时候,他还依然靠在那儿。郑奇不敢打扰他,默默
离开了。
楚回进了屋,一瘸一拐的。他慢慢坐到床上的软垫上,皱着眉。的确,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真的是很疼。这么多年,他
简直忍不住怀疑,萧岚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无时无刻不记着他,才每次都像野兽一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不过,哪里需要呢。即使不需要这种事情的辅助,他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的。
看看今天的庄景玉,他就知道,要毁掉一个人本来坚定如信仰一般的单纯,是多么容易。他当然比庄景玉聪明多了,可
是,在某种程度上,他比那个庄景玉还要笨。
如果让现在的他去毁掉庄景玉的天真,他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啊。楚回倒在床上,在心头感叹了一句。这就是他比不上萧岚的地方,在心肠软硬这个方面,他和萧岚,真是差得是太
远太远。
第十章
等萧岚来到他买在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四日的凌晨两点。他在车库停好车,然后上了电梯。等
电梯门在五十八层打开的时候,迎面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
不过看起来萧岚对这样的场景也很是熟悉,甚至已经是习惯了。他老地道别过脸,却腾出一只手搂住了来人的腰。
“啊!都将近一个月没见了,可想死我了。”季晚潇重重地在萧岚的左脸上亲了一口,眉梢眼角全写满了这一个月来绵
绵不绝的思念。
萧岚半抱着季晚潇,走上前开了门。进了屋,萧岚抚摸着他的背说:“乖,先放开我。”
季晚潇一脸的依依不舍,又忍不住亲了亲萧岚的右脸一下,这才放开手退到一边。两个人很默契地直接走向了卧室,萧
岚脱下外衣,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晚潇,笑:“等了多久?脸色竟然这么难看?”
季晚潇一听“难看”这两个字就立马皱起眉垮下脸,他连忙扑到镜子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自己打量了个遍。越看
,这脸就拉得越长:“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呢……现在一看果然是好难看啊……丑了好多。”季晚潇捏捏自己脸上的肉,
眉头皱得都成了个川字。
萧岚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微微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下,然后弹了弹他的脸皮,说:“是啊,
丑的让全世界的人都疯狂了,还让一大堆国际顶尖的设计师排队等着给你量身做衣服呢。”
季晚潇一听萧岚这话,脸色又瞬间亮起来,他一个转身搂住了萧岚的脖子,微微仰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喜悦激动的光:
“诶?萧岚,你的意思是说,你看了我的走秀吗?真的吗?你真的看了?”或许,即使是个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抹
闪烁在季晚潇眼眸深处的期待。
萧岚微微一笑,点了点他的额间,声音轻轻的:“是看了一会儿。”
季晚潇眨了眨眼,然后立马扑上去吻住了萧岚。他吻得很深很深,像是要死死堵住萧岚的口一般。
因为他不想听到萧岚再笑着告诉他说,他只是在换频道的时候,偶尔瞄到了一眼。
尽管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他还是选择性的失聪。于他而言,这实在是一种难言的剧痛。还有谁能比他更悲情吗,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然而那个人,却从来没有在任何媒体上主动看过他,哪怕只是一眼。
唇齿交合的每一分每一秒,季晚潇都在想,或许他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楚回以外,最能切身体会到萧岚冷血的人。
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季晚潇几乎已经是半挂在萧岚的身子上。他一边微微喘气,一边说:“……呼,今天真是开心死
我了,萧岚你终于舍得看打开电视看一看我在T台上的样子了呢。喂,我走得怎么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季晚潇歪
过脑袋看萧岚,嘴角扬得老高。就像是一个等着要糖吃的小孩子,忍不住地撒娇。
他知道萧岚不会喜欢整天吵着闹着要求唯一和忠诚的任性伴侣,所以,他也就很听话地把这些萧岚不喜欢的东西,从自
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剔除了。其实他从小就受尽宠爱,要说任性,是很不为过的。可是为了萧岚,他却愿意忍受曾经那
份连想都不敢想的剧痛,把这些本来都早已烂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无论深浅,都一一刨掉。
萧岚抱着季晚潇坐到床上,季晚潇也很自觉地脱了外衣,蜷在萧岚怀里。远远看去,那模样实在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猫咪
。
萧岚靠着床背,没半点犹豫地说:“很好啊。”
季晚潇一听就撇嘴:“……这算什么回答啊,太敷衍了,说点具体的,好不好?”他伸手拉拉萧岚的衣领,这下除了撒
娇,更加明显的,反而是讨好。
萧岚捏捏他的脸蛋说:“具体点的?你想听什么?”
季晚潇着迷一般仰起脸看萧岚:“嗯……只要是你的真心话,我都想听。”
萧岚看了季晚潇一会儿,低头一笑。然而季晚潇依然死死拽着萧岚的领口,不肯放手。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真心话”这样的要求,对于萧岚来说,已经是多么多么奢侈的施舍。想到这里,季晚潇的手微微
有些松动,他垂下脸,眼神渐渐黯淡。楚回和萧岚在一起了那么多年,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句真心话而已。
可是,就算是楚回,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季晚潇没有自信可以比过楚回,在萧岚这里,得到哪怕一分的真心。可是
,自信这样的东西,对于从前的季晚潇来说,从来没有缺过。
甚至应该说是爆棚。
他长得好,家世好,虽然在性格方面,是一般人都不会待见的骄傲自大,任性自恋。可是因了有前面的两项,也让一大
群人狂热地吼成了“有个性”。只是,在萧岚面前,他也记不清到底是在这七年的哪一个瞬间,面对着萧岚,他忽然就
丧失了全部的信心和骄傲。那个时候,他只是听说楚回竟然犯罪入狱了,震惊之余立马准备回国。可是还没等他赶到中
国,萧岚就来了意大利,于是两个人戏剧般地在楚回外公家的住宅里碰了面。在那之前季晚潇是见过萧岚,见过作为好
友楚回的男朋友的萧岚,可是。
可是一个在喧闹嘈杂灯红酒绿的酒吧里的第一面,怎么比得过一个在一碧晴空灿灿阳光下的第二面呢。
那个时候,站在一片死寂的废园,头顶是意大利六月的骄阳,站在季晚潇面前的萧岚,微微逆光。唯有一道长长瘦瘦的
影子,在杂草丛生的地面,轻轻摇晃。
直到现在季晚潇都还记得,当萧岚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到是他的时候,唇角立马就轻轻一扬。那个笑容,他想,他
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被很多人表白过,很多人也都曾跟他说,我对你真的是一见锺情。虽然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可是季晚潇身体里
流的更多的,还是中国血,因此,对于一见锺情这样的东西,他还是很嗤之以鼻。直到看到萧岚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知
道,中国的古人能说出这个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提是,如果你真的遇到了,能让你说出这个词的,那个人。
很多人的相知相交,都是从第一面就开始了,然而季晚潇清楚地知道,他和萧岚这么多年来的全部纠缠,却是从第二面
开始的。从那个,在烈日炎炎下,恍若梦幻一般的第二面开始的。
他说不清,究竟是那时的阳光太灿烂,还是萧岚的笑容太耀眼,让他在一瞬间,就恍恍惚惚迷了眼。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他偶尔也想过,他这算是趁人之危吧?无所谓了。萧岚算是楚回的仇人吧?也无所
谓了。这么多年下来,每当他产生类似于这样的愧疚或是负罪感时,他就会缩在萧岚的怀里,用力地闻他身上的味道。
无论时空怎样变换,他始终固执地觉得,在萧岚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混着那一年的意大利,初夏阳光的芬芳。之于他,
这就是一种最最无解的毒品,只要一闻,就无法自拔。
就像是现在,他蜷在萧岚身边,一边抬头期待萧岚哪怕一句也好的真心话,一边往他胸前紧靠,如同吸毒一般贪婪地闻
着他身上的所有味道。
萧岚自然是没有回答季晚潇的话,感觉到怀里的季晚潇不断靠近他,身子还有微微的颤抖,便环手搂紧他,在他耳边问
:“冷?”
季晚潇抱紧萧岚的腰,摇摇头:“……有一点儿。”虽然他很直接,可是他也不想让萧岚知道,自己如此紧密地靠近他
,只是太想念他身上的味道。
于是萧岚便把季晚潇抱得更紧,还拉过一床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他拍拍季晚潇的背,有点像哄小孩儿:“那就睡吧
。”
季晚潇沉默了一下,闷声哼出一个“嗯”。事实上他也没有指望,萧岚会对他说什么好听的话。这些年下来,每年的这
个时候,不做爱,已经是他们的惯例了。
因为在这之前的两天,萧岚和楚回,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遍。从季晚潇和萧岚确定这种关系的第一年开始,萧岚总是会
在十月末就把季晚潇打发走,去哪里任他挑,做什么也由着他,只要,他不要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季晚潇知道,那两天的萧岚,是专属于楚回的。而他也很乖地不管不问,只是每次都在四号的凌晨,在第一时间,再赶
回萧岚的身边。他以前从不知道体贴体谅,也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理解宽容,可是一遇见萧岚,这每一样,他都一件一
件,一点一点地逼着自己学会了。
以前都是别人将就他,现在,终于轮到他去将就别人。他终于或多或少地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不得
不放下身段,甚至尊严去讨好的。因为你发现,那些东西,都比不上和他在一起重要。
他知道在中国有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现在,他总算是真正理解了。以前那么多人对他的将就,现在,他都全
部还在了萧岚一个人身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不计较那个人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可以不计较那个人对自己的毫不在意
,可以不计较那个人对自己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不计较那个人和自己在一起,只是因为,啊,其实这个人还勉强
看得下去。
季晚潇躺在萧岚怀里,努力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就在两天前,或许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这具身体,曾和楚回经历了怎样
的磨合和缠绵。既然萧岚要一个听话的,那么,他就可以变得听话。曾经任何的飞扬跳脱甚至张扬狷狂,他都可以收起
来,不让他看见。
当然,那也只是在萧岚的面前。
所以现在,萧岚要他好好睡觉,季晚潇也就努力地逼迫自己好好睡觉。只是睡觉这种事情,和感情一样,不是努力就可
以做到的。隔了好一会儿,萧岚感觉到怀中季晚潇的身体依然不安地轻颤着,便微微俯下身,撩了撩他的头发,凑在他
耳边问:“怎么,睡不着吗?”
听到萧岚的问话,季晚潇便索性仰躺到萧岚的大腿上,睁眼看着他,轻轻说:“嗯……睡不着。”他拉住萧岚的衣角,
轻微晃着,配着微眯的双眼,实在是很迷人的撒娇。
萧岚莞尔一笑:“怎么了?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又在门外等了那么久,不累?”
季晚潇慢慢抱住萧岚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上面,轻轻磨蹭:“不累的,只要想到是来见你,就不会觉得累了。”
萧岚垂下眼,轻轻抚摸着季晚潇的脑袋,淡淡说了句:“如果你在门外等得很累,那下次我就到你那里去好了。”停了
一会儿,他又忽然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上次给我的钥匙,我倒是要好好找找。时间隔得太久,都不知道放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