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宿舍廊下开放的门扉之中吹来阵阵五月的微风,中庭的树木也泛着翠绿的青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草木那种鲜绿色的刺激,杜司那白的令人眩目的脚踝在织田的眼中忽
隐忽现,挥之不去。
为了把那幕影像抹去,织田伸了一个大懒腰,手扶在老旧的木住上凝视着天空。
白色的云层和青兰的天空眩目的令人想闭上眼睛。
“杜司?我当然认识他。他也是跟我一样从大学时代就住在这里。”
把长袖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上的杵柄,从一大堆中文杂志里抬起头来。
这个被称作大房间的读书室是所有的住宿生公用的空间,但是杵柄却毫不以为意的把一
大堆中文杂志和参考书堆在这里,建立起自己的辖区。
“要我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应该听过GIVE AND TAKE 这个词组吧?”杵柄手抚着下
巴意味深长的说。
“你指的GIVE AND TAKE是……”来找这个男人果然是下下策……,织田表面纹风不动
得浮起一丝假笑。
“三缺一啊!”杵柄把杂志阖起来堆到附近的一坐山上去,夸张的叹了一口气。
杵柄话中之意已经显而易见。
“三缺一……”织田努力思考着摆脱麻将的的方法。
当然来求助杵柄之前,织田已经先去找过纺木了。但是一结束出差的纺木,立刻就埋首
于研究室中,织田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他。
“你别看我这样,在这里我还算是跟杜司交谈次数比较多的哩。”
杵柄叹了一口气,把放在一旁的咖啡牛奶拿过来喝了一口。
“但是,我真打不会打麻将……”
“你不知道杜司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把?”
杵柄从眼镜深处瞄了继续打太极拳的织田一眼,轻描淡写的耸耸肩。
“那你一定不知道长久以来缠绕着他的烦恼。你真是太天真了……”
织田一语不发的看着靠在柱子上弯起一边膝盖,又准备开始拿杂志的杵柄。
“……请你叫我打麻将……”
忍受着不安和屈辱感,织田终于无奈的低头。看着这样的织田,杵柄的脸上满是得意的
笑容。
“织田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是男人就该大方一点嘛!”
藤原的巨吼把玻璃震得咯咯作响。
“抱歉……”
时间已经是半夜二点半了,有点想睡觉的织田在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的情况下低
头道歉。
“你还说你不会打麻将?打得挺好的嘛!”
跟白天绅士般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杵柄,叼着香烟边洗牌边看着织田说话。
在俗称麻将室的大房间里虽然把位于天花板附近的窗户打开,但是还是无法消除那股混
杂着烟味的呛鼻怪味。
从没有纱窗的窗子里飞进几只不知名的昆虫,绕着等打转。空气中传来的湿气预告着夏
天的到来。
可能是香烟的味道和潮湿的空气令人觉得不舒服吧,藤原站起来从不晓得塞了些什么东
西的壁橱里拿出了一把老旧的电风扇。
这种电风扇机型随旧但是相当耐用,织田曾经在父亲的老家看过。虽然扇叶上附着久未
清洗的灰尘,转动的马达声也相当刺耳,不过起码对缓和室内污浊的空气还是发生了一点效
用。
“你输了不少哩,织田。再不加把劲儿的话可是赢不回来的哦。”
仿佛是与睡眠无缘的小周越晚精神越好,织田则无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算是回答他。
无视于宿舍内一圈赌三十元为底的规定,藤原和杵柄采用的是像一般外面一百元为底的
计算方式,势单力孤的织田抗议无效。
所以打到现在为止织田已经输了将近一万八千块了。
织田当然不会知道他们三个再加上另一个麻将高手被称作麻将四大天王,宿舍里的人都
避之唯恐不及。
本来有四个人还可以勉强维持均衡,不过自从其中一位高手毕业离去之后,剩下这三个
人便如狼似虎的寻找下一个猎物,在宿舍中又形成了另一种恐怖现象。
“呃……你该可以把杜司学长的事告诉我了吧?”
一万八千块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忍受着睡意和恶劣空气折磨的织田,小心的看着杵
柄。
织田现在是要靠着奖学金和补习班讲师的打工费才能维持学费和生活费的人,跟以前还
是大学生时除了父母的援助为还有打工费可以花用的情况不同。
老实说,他的预算紧的几乎没有一毛钱可以用在麻将上面。
“哦,织田你对杜司有兴趣?”
听到藤原那震耳欲聋的笑声,织田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前制止他。被藤原的大嗓门一吼,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成大事了。
“请你不要用这种说法好吗?听起来好像我有不良企图似的。”
“你真的有不良企图吗?”
杵柄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一旁吐糟,小周则满脸我懂、我懂的频频点头。
“我那有这种想法……”
“织田,听你的语气就知道你一定还没去过他的房间对不对?”藤原突然插进来说道。
“对了,那真是……”
“不管有多深的爱情也会在瞬间幻灭吧?织田我劝你还是先到他的房间去看过再说吧!
”
北宿舍一楼五室……小周马上接着杵柄的话报出杜司的房间号码。
“真的有那么糟吗?”
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来的织田被藤原用手肘一戳,才又开始动了起来。
“用一个糟字还不足以形容,我觉得他一定是哪里有问题。连我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会
嫌了,可见情况有多严重。你知道吗?原本跟他同一间寝室的人全都吓跑了,所以他现在住
的是单人房。”
“要说把室友吓跑,杵柄你也不输他……”藤院笑着补充,“他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在
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喜怒哀乐,简单的说,就是少了一跟筋。”
连这些人都说他没有情绪了,织田越发觉得杜司是个神秘的存在。他选择了可信度比较
高的小周的话继续倾听。“从他的外表就看得出来他很与众不同吧?但他对别人好像没什么
兴趣。”
“他不是自闭,但也决非交游广阔。虽然每年都会有一些女孩子为他的脸蛋深深着迷,
但都维持不了多久,因为他对人际关系实在太淡泊了。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拙于处理爱情和人
际关系,还是不擅长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接近他的女孩子都说,跟他说话与跟一株
植物说话没什么差别,没有人能够长时间对他保持兴趣。这样说或许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他
的不善言辞的确让女孩子难以适应。”
杵柄和藤原表达着各自的意见。
“那……有关他家里的事……”
对杜司印象还不坏的织田把对他的批评当作耳边风,马上切入主题。
输到现在已经累计到二万元的织田,在玩下去不晓得又会损失多少。
“关于杜司加的事,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随便乱说……”
超天花板吐了一口烟圈的杵柄脸朝着别的方向,似乎话中有话。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今晚我陪你们打就是了。所以请把事情告诉我吧!”织田自暴
自弃的举手投降。
“真聪明。”小周咪起像细线一样的眼睛微笑了。
直到凌晨六点左右他们三个才放人,织田这一万总共输了五万元。对一个已经失去家庭
援助的穷学生来说,真是一笔莫大的负担。织田虽然有的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欠下了这笔巨款
,但是熬夜打牌后的胃部抽痛就是最好的证明。
织田从走廊上开放的窗口远望着隔着中庭的北宿舍一楼从旁边数来的第五间房,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
每个房间都又一个阳台可以堆放杂物。从这里过去可以看到杜司房间的阳台上的确堆了
些杂物和电器用品,但是应该没糟到那怪异三人组说的那么夸张吧。
虽然他的东西似乎堆的比隔壁多,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织田模糊的想着,花了一晚的时间终于从他们嘴里问出杜司是奈良三诸大社宫司的独生
子。
三诸大社在全国拥有三十九个分社,主要是祭拜有祭神之名的大物主大神,是相当知名
的大神社。
这所神社里并没有普通的神殿,而是以背后的三诸山为神,以御山、神奈备山主体祭拜
,也是日本最古老的神社之一。
杵柄只肯说道这里,剩下的事情坚持要织田自己去问杜司本人。不肯透露杜司的私事恐
怕是这些邪恶的家伙最后的良心了。
虽然还理不清事情的头绪,不过提起奈良的三诸大社,连织田也知道是和出云大社齐名
、历史悠久的大社。
根据杵柄的说明,杜司家世代都承袭着神职,也难怪他的姓会这么特殊。
而且,杜司的容貌和气质都非常适合神官祭祀时所必须穿戴的古服。
身为宫司独生子的杜司拒绝了家里的资助,在入学时就拿到了奖学金并住进了吉田宿舍
。
他睡觉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呢……一想到这里,织田真的想不通自己欠了五万元赌债换
来的究竟是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
思索片刻还是找不到答案的织田,再看一眼在晨曦中绿的发亮的中庭后,离开了窗边。
虽然好像有点被设计的感觉,但是输了就是输了。隔天,织田就从自己所剩不多的户头
里领了五万元,在下午遇到杵柄的时候交给他。
“没错……”
数了一下信封里的金额,杵柄点点头收进口袋。
“织田,你的资质不错,下次再来参一脚吧!”
“不,我已经领教过了。”
冤大头作一次就够了,织田断然拒绝。杵柄微笑的说那太可惜了,往前走了几步后又转
身走回织田身边。
“好吧,看在你够爽快的分上我在多告诉你一些事吧。通常这个时间杜司应该在房间里
。反正也快到吃饭时间了,要是你要他一起吃饭的话,他应该会答应吧!”
看着手表,杵柄意味深长的丢下这几句话后就走了。
虽然不甘被他几句话兜得团团转,但是织田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望杜司房间走去。
只是跟杜司又不是很熟,突然去拜访会不会太失礼?织田告诉自己得找个理由才行,所
以在长长的走廊上像个可疑人物似的走来走去。
徘徊了一阵子,杜司果然如杵柄所说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杜司学长。”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杜司很不可思议的停下了脚步。
织田不觉脸上泛出了愉快的微笑慢慢走进他。难得有这个机会,织田告诉自己即使找不
到理由也不能白白放过。然而织田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渴望接近杜司。同为男性,
为什么杜司对自己来说就有如此不可抗拒的力量?织田在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之下,还是向被
亮光吸引的虫儿一般慢慢飞近杜司的身边。可能是织田在他脑中还留有印象吧,杜司带着不
置可否的态度轻轻点了一下头。
“呃……我……”
虽然叫住了他,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织田有点结巴。
然后,他的眼光无意间飘到杜司还开着的房门口时,惊讶的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房
间里堆满了衣服和堆积如山的书籍、杂志、塑料袋、背包、鞋子、CD等杂物,剩下的就是另
一堆根本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谜样物品。织田有看到再乱的男人房间也不会吃惊的自信,但
是眼前如此杂乱无章的房间,却让他吃惊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可能在男性房间找得
到的恶劣印象,全部集中在这间屋子里了。
要不是这里是杜司的房间,织田一定会暗自在心中发誓永远不再接近。这个房间简直像
动物的巢穴,而不能说是人住的地方。
织田就像被鬼附身般,一动也不能动的站在杜司的门前,定定的望着眼前这诡异的六坪
空间。
“……很乱吧……”看着哑口无言的织田,杜司知道自己必须开口说些什么。
“……来整理吧……”织田呆了好几分钟才想到这几个字。
“我无所谓……”
也不知道是真的无所谓还是不想让人动自己的房间,杜司语带含糊的看着织田的侧脸。
“不,请你一定要让我来整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看到这样的惨状怎能置之不理?织田还没有得到杜司的同意就自行脱掉球鞋走进房间,
随手捡起一件丢在地板上的衬衫。
房门前已经没有任何可站的地方,要不是杜司还站在旁边,织田一定会忍不住的大叫出
声。这情况正如藤原等人所说的,就算有再深的爱情也会在一瞬间为之冷却。
“那……就请你帮忙了……”看着抽起一个埋在杂志堆中的塑料袋开始收拾起垃圾的织
田,杜司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的整理起杂志。
“织田,要不要吃点什么?”
杜司想突然想到似的对织田说。基本上,他就是一个不会打扫的人。本来还像孩子整理
东西似的只把东西堆起来的杜司,才做到一半就被握有主导权的织田命令他只要分辨什么该
丢什么不该丢就好。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他那在一堆书和杂物之中窥探着织田的模样
,让人联想到躲在黑暗巢穴里的小动物。
“学长你先去吃吧!我呆会儿在出去买点吃的。”织田花了一个晚上整理出一堆像小山
般的废物。其中最多的当然是书和学术杂志,其次是大堆已经过期的微波食品和干瘪的面包
;另外,还从衣橱里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杂物。截至目前,织田总共用了八个七十五公升的
垃圾袋来处理那些垃圾,再加上房间里已经整理好的物品,杜司房里的东西实在多的惊人。
听到织田的回答,杜司点点头自行走了出去。本来还在进行着整理工作的织田这时才得
以喘一口气。想想也真奇怪,杜司对这个擅自进入自己房间整理东西的学弟并没有任何抱怨
。或许是织田一来就埋首于整理工作,没有时间让他抱怨也不一定;不过,杜司对于别人侵
入自己的领域,似乎没有不快的感觉。织田暂时把手上的垃圾袋放在一边,站起来伸了一个
懒腰环视着这个房间。
这真是一个完全丧失感性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还不如说是狐狸的巢穴比较恰当。光看
他的外表还以为在他的房间里一定陈列着许多文学书籍,其实杜司是一个外表跟内在完全不
同的男人。不过一开始的惊愕过去了之后,织田跟杜司在这个房间里相处了两个多小时的这
段时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快。照杵柄他们所说,认识杜司的女孩子都说他像植物一样。
在这两个多小时里杜司没有多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织田整理东西。那种模样的确有一股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