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
“一直没有声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现在知道你还活着就好。”
男人扬起鞭子，往马臀上打了一下。
“你准备去哪里？”
凯伊尔环顾四周，这里地势平坦，没有人家。夕阳中，金黄色的枯草迎着风摇晃着。
“……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男人咋了咋舌。
“在这附近可没有地方给你睡觉。”
“没关系。”
男人耸了耸肩，停住了马车。马车一停止摇晃，凯伊尔就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对面有一辆同样载着货物的马车
行驶过来。
在凯伊尔艰难地下着马车的时候，那辆稍小一点的马车驶到男人的马车旁边。
“这不是费利斯吗？”
驾驶着小一点的马车的，是一个围着花围巾的中年女人。
“玛娜芙吗？好久不见了。”
两个认识的人停下马车起劲地聊天，凯伊尔失去了向男人道谢的机会
“今天镇上举行了尤金的结婚仪式吧，怎么样？”
女人问着。男人耸了耸肩，笑着说“人靠衣装。”
“很漂亮哦。平时看起来这么强势的女人，穿起婚纱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因为新郎是拥有大商店的比安蒙特的独生子
，所以有很多酒可以任人随意喝，实在是太好了。”
不得不听着两人对话的凯伊尔，听到“比安蒙特的独生子”后，感到很奇怪。
“尤金的结婚对象不是沃伦吗？”
男人惊讶地看着突然插话的凯伊尔，皱着眉头反问“谁是沃伦啊？”
“沃伦他……个子很高，黑色头发……”
“我不认识那样的男人。尤金的结婚对象是比安蒙特的独生子，艾潘。虽然也是黑发，但他并不高。”
“艾潘才二十五岁那么年轻，就已经有一间店了呢。”
女人在马车上托着脸颊。
“这种事是谁说的？虽然杂物店就……”
“咦？我听说的是一间卖胸饰和项链的装饰品店呢。啊，不管怎么说，尤金那孩子还真是幸运啊。小时候她还说过‘要
和恶魔结婚’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真教人担人她以后怎么办呢。”
在那个镇里，有许多卖装饰品的小店。但是凯伊尔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自己常去看沃伦作品的那间店的黑发店主的
样子。的确，他也说过他认识沃伦。如果和尤金结婚的人是那个店主的话，那么沃伦……要怎么办呢？
“说起来，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男人用拳头击了手掌一下。
“结婚仪式结束后，马车从教堂前回去时，广场上出现了白色的正在飞舞的翅膀。”
女人疑惑地问“翅膀？”
那翅膀就像天使的一样，大大的，非常美丽。它一下一下地扇动着，慢慢地飞高了，接着就看不见了。大家都说婚礼受
到了上天的祝福，引起了大骚动呢！”
“……真不可思议，我也好想看。啊，说着说着话天就已经黑了。那么，下次再详细地告诉我吧。”
“喀达喀达”女人驾着马车离去了。男人高高地扬起鞭子，凯伊尔慌忙拉住马车后面。 “请再载我一程。”
男人放下高举的手，转过头来。
“请带我到托鲁奈伊村。”
男人叹了一口气，抬起下巴说“快点上来”。
再次坐在马车上，凯伊尔怎么也抑制不了自己动摇的心情。沃伦爱着的那个人类女人，和其他人类男人结婚了。这就是
说，沃伦已经不爱她了吗？不，说不定不是沃伦不爱她，而是她已经不爱沃伦了。
好想确认这件事，好想知道恶魔的心情，好想和他讲话。凯伊尔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太阳不要沉下去。太阳一落下，
怪物就会出来了，它们就会把自己吃掉……
一两只心急的怪物跟在马车旁边跑着。凯伊尔用拐杖驱赶着这种像青蛙一样的小怪物，可是它们一会儿又跟了上来。太
阳只剩下一点点了。
“聊天聊得太起劲了，天色都已经完全暗了啊……”
说着，男人快速地抽了几马鞭。
“你在哪里下车？在托鲁奈伊村口行吗？”
男人问着，没有回头。凯伊尔想回答却说不出话，他正忙着对付那些小怪物。
“我不是问你在哪里下车吗？”
男人一边怒斥一边转过头来，然后发出了“哇啊啊啊啊——”的惨叫声。车后有四五只小怪物正试图压住凯伊尔的手脚
。
“哇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狂乱地挥起马鞭，马儿渐渐地加速了。马车“喀达喀达”地摇晃着。堆积着的空牛奶瓶被晃倒了，到处滚来滚去。
凯伊尔一边甩开小怪物，一边随着马车东摇西晃。不行了……凯伊尔有了觉悟。太阳已经下山了，已经来不及了。
可能因为真的很害怕吧，男人的惨叫声一直没有停止。虽然很想跳下车，把男人从恐惧中解放出来，但是凯伊尔的手脚
被怪物缠着，动都动不了。
车轮陷入了一个大坑中，车身剧烈地颠簸着。这阵冲击使凯伊尔和空牛奶瓶一起摔到了地上。
“喀达喀达”，马车快速驶远了。小怪物们终于一起朝着倒在地上的凯伊尔冲了过去。它们扯着他如同溶入蜂蜜一般的
头发，噬咬着他如牛奶般嫩洁的肌肤。
“滚开滚开！“
嘶哑的声音响起来的同时，凯伊尔闻到了一阵强烈的腐臭。他抬起头，看见三只头像鸡，身子像狗的的怪物用双足站立
在前面。
“那边的食物是我们的！”
怪物张开嘴，像蜥蜴一样两股分叉的长舌头垂了下来。
“是我们先发现的！”
在日落以前就一直跟着马车的十只小怪物发出了抗议。然后像鸡的怪物就一齐冲到像青蛙的怪物中去踢它们，用尖利的
喙啄它们。然后就直接把弱小的青蛙怪物连头带脚一口吞了下去
“真难吃。”
“呸”地一口把青蛙怪物的脚吐出来，像鸡的怪物说着。 “那边的食物看起来很好吃。”
另外一只怪物，用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已经三百年没有吃过天使了！不过，他虽然是天使，却好像有一点人类的气味。” 幸福花园
怪物踢了凯伊尔一脚。
再害怕一点，再害怕一点！怕得哭出来后，肉会更好吃！”
“吱——”周围传来了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刺耳声音。怪物们抬起头来，四处望着。曾经伤过凯伊尔的、像巨猿一样的
怪物正坐在道旁树木的枝条上，不断晃荡着。
“是·我·的！是·我·的！”
像鸡一样的怪物“切”了一声，相互用眼神递了个暗号，然后三只一起衔着凯伊尔的衣服，飞快地逃了。
“嗷——你们给我站住！”
巨猿一边怒吼一边追赶，但是那那三只怪物跑得快多了。三只怪物跑上了马车道。一瞬间，凯伊尔看到了灯笼的亮光，
他知道怪物碰到人类了。可是怪物很快地跑开，亮光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像鸡的怪物跑出马车道，把凯伊尔放在草地上。然后三只一起用尖利的喙啄凯伊尔的脚、背部和胸腹。但是这些伤口都
不足以致命，可能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让凯伊尔感到恐惧吧。
身上剧烈地疼痛起来，好难受。但是意外的，自己一点都不害怕。自己把翅膀给了克罗迪娅后，就做好了迎接这种事情
的准备吧。只是……好想跟沃伦说话……不，不和他说话也可以，就算沃伦又变成一个人，也不会再爱上自己。只要再
见他一面就好。想在自己的最后时刻，再见他一面。
感觉到尖锐的喙向自己的头移来，凯伊尔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脸。这么一来，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蔷薇胸饰就掉了下来。啊
……凯伊尔伸出手想把它捡回来。这时，喉咙突然传来剧痛。喉咙……凯伊尔还没有反应过来，怪物的喙就已经深深嵌
入喉部，撕了一块肉下来。因为太过疼痛，凯伊尔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在啄凯伊尔喉咙的怪物突然被打飞了出去。倒在枯草上的凯伊尔，在月光中，只看到一只张开着的、巨大的黑色翅膀
。恶魔用有着长长指甲的利爪将怪物撕裂，扔到一边。……不一会儿，怪物们就奔也似的逃命去了。
单翼恶魔转过身，在凯伊尔身边跪了下来。
“凯伊尔，凯伊尔。”
恶魔把凯伊尔抱了起来。像猫一样锐利的黑色眼眸溢出了泪水。想说话，想和他说话……凯伊尔的嘴巴张开着，却什么
声音也发不出来。
“好可怜，好可怜，受了这么重的伤……”
单翼恶魔小心地把受伤的天使抱在怀里，飞快地跑出了马车道，然后回到了古旧的房子。
沃伦小心地擦拭着混身是血的凯伊尔，然后用绷带把伤口包扎了起来。虽然全身都被尖利的喙啄伤了，可是最严重的还
是喉咙的伤口。凯伊尔发不出声音来。
沃伦一边处理凯伊尔的伤口，一边自言自语。
“库库那耶鲁……看到那种像鸡的怪物衔着人，就慌忙追过去了。后来发现那人竟然是你，真的吓了一跳。”
自己看到了一瞬间灯笼的亮光，那个人一定是沃伦吧。凯伊尔双手合十，向神感谢着这奇迹般的偶遇。
“今天我去镇上……办点事，那时候正在赶回来。我已经十年没有去过有人的地方了。……为什么你会在那个地方？翅
膀也没有了，是被怪物扯掉了吗？”
凯伊尔摇了摇头。
“今天，我在镇子上方看到了灵魂，那个浅色的灵魂带着洁白的翅膀慢慢地飞走了。难道说，那是你的翅膀吗？” 凯伊
尔慢慢地点头。
“是被人取下来的吗？”
看着黑色的眼眸，凯伊尔摇了摇头。
“……是自己给她的吗？”
点头。
“你应该知道要是没有了翅膀就会被怪物吃掉吧？”
点头。
“把翅膀给了别人，还到满是怪物的这里来，你是准备来找我的吗？”
凯伊尔考虑着，然后摇了摇头。沃伦的嘴巴弯成难过的形状。
“……那是个让你愿意为她舍弃生命的人吧。“
沃伦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凯伊尔的胸口也随之疼痛起来。
“让我……来帮助你好吗？”
凯伊尔连忙点头。沃伦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那就好。”
沃伦用手指触摸自己的头发，把混在里面的枯草一根一根取出来。在视线对上的同时，沃伦抱住了自己。激烈的疼痛传
来，可是自己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凯伊尔轻轻抚摸着沃伦的背部，感到了从中溢出来的爱意。虽然他说已经不爱自己
了，但仍感觉得到爱意。正为身边的温暖心神恍惚时，沃伦离开了自己。
沃伦低下头，说“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呢，凯伊尔不知道。自己不讨厌那样，而是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凯伊尔扯
着沃伦的衣服下摆，想告诉他不要向自己道歉。虽然说不出话来，凯伊尔仍努力地动着嘴唇。可是恶魔根本就没有看到
。
一直低着头，沃伦开口了。
“……我抱你，你觉得很讨厌吧。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守护没有翅膀的你……”
在柔和的晨曦中，凯伊尔睁开眼。发现沃伦不在身边。好像是已经起床出去了。凯伊尔把脸埋进还残留着沃伦气息的枕
头里。虽然被怪物弄伤的地方很疼，但是被渴望的温暖包围着，自己过了幸福的一夜。
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好像做梦一样。无论是克罗迪娅死后，自己把翅膀切下来给她的事情，还是被怪物抓住，差点被
吃时沃伦救了自己的事情。以及现在……
凯伊尔从二楼的卧室向外望去，恶魔正在为庭院里的蔷薇浇水。就算呼唤他的名字，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听得到气流划
过空气的声音。凯伊尔穿上鞋子，走下一楼。握住正在浇花的男人的手，他吃惊地转过身来。
“你起来啦？”
点头。“虽然减少了，但还有些花儿在开着，应该够你吃吧。”
再次点头后，凯伊尔大大地张开两手。把你们的力量分一点给我吧……这样想着，凯伊尔慢慢地绕着庭院走了一圈，吸
取了一点点心爱的花儿们的精气。走到庭院的北边时，凯伊尔眺望着小山的方向。克罗迪娅的躯体，什么时候下葬呢？
把全部事情托付给特洁，她能应付得来吧
从小镇到托鲁奈亚村要三个小时。虽然这不是一天都走不到的距离，但现在自己实在没有信心能走路回去。没有了翅膀
，身体变得很沉重。如果有马车的话就好办了，可是沃伦也不像有马车的样子。不如像昨天一样，拜托别人把自己载回
去吧……凯伊尔考虑着。
回到房间后，看到沃伦正坐在起居室的角落里用小刀雕刻着一块木头。因为没有椅子，凯伊尔只能蹲在桌子旁边，往他
手心看着。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凯伊尔仰起脸，摇了摇头。
“白天……怪物是不会过来的，就算不待在我身边也可以。”
那种口气简直是在说“不要待在我身边”，凯伊尔很难过。自己知道白天就算不跟沃伦在一起，怪物也不会来。但是，
因为想待在他身边，自己才靠近的。
昨天还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但是今天就觉得他在逃避自己。凯伊尔对自己说不出话这件事感到非常着急，好想知道恶
魔现在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凯伊尔敲了敲恶魔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吗……沃伦一直都没有看自己。于是凯伊尔看向
四周，想找纸和笔。就算不能说话，有了纸和笔，也能很好地传达自己的心情吧。这回，沃伦明白了，问“你想要纸和
笔吗？”
凯伊尔连连点头。沃伦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睛。
“家里没有纸笔，因为我不写信，也没有什么东西要记的。再过几天我就能把这个胸饰做好送到工坊去，要是你有什么
特别想要的，就到时一起买吧。”
不是“以后”，是“现在”想要。好想和他说话。沃伦拉着凯伊尔的衣袖，表情难过地说“别这么任性。”凯伊尔跑到
外面去了。虽然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告诉蔷薇们，但是又怕自己靠得太近会吸掉它们的精气，凯伊尔站在稍远的庭院中看
着它们。
凯伊尔双手按住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算更加勉强自己，也只能发出非常微弱的声音。想要说话还得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