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沈嘉礼:“老三,你别管我家的闲事,上次小淳明明能讨个有家底的好媳妇,结果被你搅了;现在淑仪年纪正好,
我要给她找个好夫婿,你可别再来捣乱!否则我下半世无依无靠没钱花,你就得着养活着我!”
沈嘉礼思索了一下,想要把沈嘉义痛揍一顿。然而刚刚打出三拳两脚,他就被沈嘉义抱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立刻暴跳如雷,跳下来继续进行打击;沈嘉义毕生从来没打过这弟弟,这时也不还手,只是接二连三的把沈嘉礼往桌
子上送,将这一场单方面的进攻演变成了一场心平气和的持久战。二嫂看了自家男人这副惫懒无聊的蠢样子,心神俱伤
,唯有叹息。
沈嘉礼这次在沈嘉义面前落了败。
沈嘉义是铁了心要发儿女财,将来做一名富贵老太爷,眼眶都被打青了,还坚贞不屈,不肯服软。沈嘉礼累的精疲力竭
,也是渐渐心灰意冷起来。
委顿着坐在桌子上,他低声说道:“你这没脑子的,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我这些年来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沈嘉义怕他再跳下来打人,就紧紧站在他面前,用身体抵住他的双腿,又用双手钳住他的胳膊:“我让你给我找个差事
,你都不肯,我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
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最后深深的向前垂下头去,心想:“累死我了。”
沈嘉礼现在跟着段慕仁做事,很不得闲,没有当初捍卫沈子淳的那种精力和时间了。他把过年的款子交给二嫂,然后也
是无话可说。
下楼时他看到沈淑仪坐在乱糟糟的长沙发上,正睁着大眼睛给自己涂红指甲油。他暗自摇头,不再多管,继续向前走去
。
沈子淳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见他出来了,就迎上前去唤道:“三叔。”
沈嘉礼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蛋,很怜惜的说道:“你这家里乌烟瘴气,我也管不住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去三叔那
里长住。”
沈子淳忧郁的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爱你。”
沈嘉礼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然后他收回手,继续迈步向院外走去。
040.无心之过
新年过后,一切如故。
段慕仁经过一番盘算,审时度势,把沈嘉礼调去了外事处做处长,专门和日本人打交道。冯冠英对此很不满意,从中作
梗意图阻拦,可惜以失败而告终。
沈嘉礼其实是不想去外事处,怕在日本人那里受气,幸而硬着头皮干了几天后,并没有受气,这才让他渐渐安下心来。
段慕仁对他,平心而论,是非常的好,见面就是嘉礼长嘉礼短的寒暄,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别有一种亲切的意味在里面
。
沈嘉礼不能抗拒段慕仁这种刚中带柔的关怀,况且享受特权的感觉也实在是惬意。再说他既然是决心留下了,那要想维
持住先前那种富贵安逸的好生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沈子淳却是真的不肯上学了。
沈子淳的成绩一直是马马虎虎,勉强及格而已。如今他无论如何不肯上学,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借机偷懒,嘲笑的了不得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子淳并没有外出游荡嬉戏——其实自从在市区大街上挨了日本兵的耳光之后,他就基本不
大出门了。
他自己在家里翻翻课本,无所事事,主动提出要去补习英文,可家庭在经济上又不允许。他转而说要去学一门手艺,这
当然更是荒谬——难道手艺学成了,还要出去给人干活不成?
后来沈嘉礼把他带回家中,说道:“既然一定不肯上学,那就不上。闲在家里也是无聊,要不要去学习开汽车?”
沈子淳听了这话,便一言不发的抱住他,又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流泪,就单是又疲惫又寂寞的站在这里,
与沈嘉礼拥抱。
他越长越高了,瘦的怪可怜,脱了衣服简直没法看,因为骨头架子大,所以也谈不上少年之美。在饭桌上,他是非常的
狼吞虎咽。沈嘉礼有时吃着吃着就抬头看他,无法想象这孩子到底将会成长为怎样的一条大汉。
穿上衣服时倒是特别的体面。开春之后,沈嘉礼为他制了一身西装,吩咐裁缝往大里缝制,结果等到衣服拿回来穿上一
看,果然是正好。背影看上去,十分潇洒;正面一瞧,还是孩子脸。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穿着背带工人裤和半旧的格子衬衫,头发剃的短短的,跟着汽车夫学习开汽车
。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粘贴着特别通行证,经过关卡时不必停车接受检查;沈子淳只有在开汽车时,才肯到市区去转一转
。
市区已经重新繁华起来,到处都是日本人和高丽人。沈子淳不敢批评三叔去做伪政府的官,不过心里还是恨日本鬼子。
他对于家庭已经无所留恋,想要逃出沦陷区去参军打仗,只是不知道这逃跑的路线,又没有路费,而且舍不得三叔。
他爱上了沈嘉礼,可是沈嘉礼隔三差五的就会把段至诚带回家来。也未见得他们如何的情意绵绵,好像来了就是为了做
那一件事,做完之后便一拍两散,并且鬼鬼祟祟。
沈子淳不能理解沈嘉礼这种举动,觉得他这是自我作践,然而沈嘉礼心满意足的,显然是从未感到过不妥或失落。
五月的一天下午,沈嘉礼仰卧在床上抽烟,沈子淳坐在床尾,翻阅一本战前的旧画报。两人相安无事的沉默良久,后来
沈嘉礼忽然伸腿蹬了他一脚:“小淳,给我做儿子吧!”
沈子淳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很坚决的答道:“我不。”
沈嘉礼有些意外,也微微探头望向了他:“为什么?”
沈子淳握住他的脚,低下头答道:“我不想喊你爸爸,我连你的侄子都不想做。”
沈嘉礼躺回枕头上,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你想怎么样?嫁给我还是娶了我?”
不等沈子淳回答,他抬手又深吸了一口烟,而后烟雾缭绕的轻声笑道:“我是喜欢男人,不过你太小了,我下不了手。
”
将烟头在枕边的烟灰缸里按熄,他舒舒服服的翻身摆出侧卧的姿势,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儿女,不
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是做不到,没那个能力。”
然后他开了个玩笑,自己指着腿间笑道:“这玩意儿好像要成精了,认男不认女,非得看着它兄弟才能精神起来。这他
妈的让我怎么传宗接代?”
沈子淳也笑了,探身伸过一只手去,隔着一层裤子,轻轻抚摸那一处。沈嘉礼先是不理会,后来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
柔声说道:“别摸了,摸得我难受。”
沈子淳纵身扑上去压住了沈嘉礼,和他脸贴着脸说道:“我不给你做儿子,不过我也不会离开你。”
沈子淳像只小猫小狗似的,幽居在了三叔家里。
他不再去管家里的事务,只偶尔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听说自家二妹越发不像话了,几乎是在几天之内就学了一
身的坏,现在也不肯正经读书了,倒是学会了抽烟与打小牌。
放下电话后,他或是在院子里走一走,或是同汽车夫玩一玩。汽车夫也才二十出头,是个年轻老实的小伙子,在不出门
的时候,很愿意陪着侄少爷在后院的空地上打羽毛球。
沈嘉义喜欢沈子淳,可是不大把他放在心上,因为自有一番事业要做,自顾不暇。
这天傍晚,沈嘉礼又同一群朋友出门消遣。现在他身居要职,也是个人物了,所以众人对他十分恭维;而他又不是个圣
人,听到美言,自然也心中得意。这些新贵们先是吃喝一通,随后又有马天龙等人加入,吵着要去花街柳巷走一圈;段
至诚听了这话,就飞快的扫了沈嘉礼一眼,沈嘉礼倒是泰然自若,毫不反对。
这些人呼朋引伴的钻进汽车,张张扬扬的果然直奔了烟花之地。这日租界内的妓院,中日各色都有,和北平那八大胡同
相比,又别有一种风格。这一群贵客走了几处,选定了一家好的,开始各找姑娘——先还能斯斯文文的谈几句话,然而
不过半个小时,便各自脱了人形,拉拉扯扯的胡闹起来。
沈嘉礼体会不出女人的好处,托词到烟室里躺着休息。段至诚被人缠住了,眼看着他独自离开,急的冒火,却又不能立
刻脱身。而一名姑娘尾随而入,那意思是要为他烧鸦片烟,结果烟具还没端出来,马天龙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他满面红光,兴高采烈的一拍巴掌:“嗨,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沈嘉礼坐在烟榻上,一指那个姑娘答道:“这不是人家在等着给你烧烟?”
马天龙站在门口笑道:“是给我烧啊,还是给你烧?”
沈嘉礼懒洋洋的答道:“烟盘子在她手里呢,你问她去!”
马天龙真就笑嘻嘻的去问了那个姑娘,那姑娘打着大辫子,看模样似乎是个清倌人,被马天龙这么连摸带搂的一问,还
不好意思了,脸红的苹果一般。马天龙哈哈大笑,走过来一屁股坐到烟榻另一端,脱了皮鞋抬腿上去,挤挤蹭蹭的仰卧
下来:“唉,我他妈的累了一天,现在也歇一歇!”
这时那姑娘端着烟盘子走过来,沈嘉礼一见,连忙向她挥了挥手:“不用。”
姑娘窘迫了一瞬,回身将烟盘子放回原处,又讪讪的笑着过来,想要和沈嘉礼攀谈两句,不想沈嘉礼自顾自的点了一根
烟,对着她再一次的挥了手:“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吧。”
姑娘接连受挫,咬着嘴唇低头离开了烟室。马天龙旁观到这里,嘻嘻笑道:“沈三爷,沈处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
家对你那么有情,你怎么光是撵人家啊?”
沈嘉礼也俯身解开鞋带脱了鞋,盘腿靠着板壁坐住了,低头看了看指间夹着的烟卷,他轻描淡写的答道:“累了,没那
个心思。”
马天龙歪着脑袋凝视他,欣赏他的头发,皮肤,眉目,以及露出的双手。沈嘉礼觉察到了,就抬眼望向了他:“看什么
?”
马天龙心里高兴,就和他闹:“看你漂亮!”
沈嘉礼向他一抱拳:“承蒙夸奖,不胜惶恐。”随即他把烟卷叼进嘴里,一歪身也躺了下去。
马天龙和他并肩仰卧了片刻,先是没话说,后来开动脑筋进行思索,才找出了话题说道:“沈处长,你行啊,听说希公
对你是特别的看重。”
沈嘉礼直视着天花板,心平气和的喷出一线青烟:“这倒是有的。”
马天龙侧过身去面对了他:“哎,你认不认识驻屯军的青木参谋?”
沈嘉礼一点头。
马天龙立刻向前一拱,又亲昵的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撼了两下:“有机会的话,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我不能让你白
辛苦,肯定有重谢!”
沈嘉礼瞟了他一眼,正是沉吟,不想段至诚一掀门帘,走进来了。
一眼看清烟榻上的情形,段至诚那张脸立刻就沉下来了:“你们干什么呢?”
马天龙浑然不觉,还一手揪着沈嘉礼,大喇喇的随口答道:“没事没事,我们俩说点儿私房话!”
沈嘉礼倒是觉着两人这个姿势不大像话,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不想马天龙是个没眼色的,单手将他按的十分牢固,又黏
黏腻腻的往前凑:“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往哪儿跑啊?”
此言一出,段至诚一转身,掀帘子就走了。沈嘉礼见状,连滚带爬的起身挪到烟榻边,伸下双腿穿了鞋,连鞋带都没系
,一言不发的追了出去。
马天龙被孤零零的撇了下来,莫名其妙的望着门帘子发呆——刚才段至诚那个摔摔打打的举动,显然是带了怒火,可怎
么就生气了呢?
马天龙很疑惑,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作为,想要找出冒犯之处。然而反省了半天,越发是一头雾水,认为自己除了和沈
嘉礼说了两句话之外,什么都没做——做都没做,怎会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