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威压让冷孤烟停住脚步,转回身:“不知外祖父还有何赐教。”神色漠然地问道。
口口声声称着外祖父,却哪里将容墨听放在了眼里。
“冷临霄便是这般教养的么!”容墨听一手拍上扶手,冷声怒喝,白玉似的雕花扶手在他抬手的瞬间被碾得粉碎,白色
的粉末簌簌落了一地。
数十年来,谁人胆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陌生的名让冷孤烟微微一怔,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说的哪个,看着那面上带怒眼中却无怒气的男人,他无畏无惧,只是微
冷了声音:“外祖父想我来探望,现在我已经来过了。不知外祖父还有什么不满意?”言下之意便是承诺他已经兑现,
他们两清了。
“放肆!”容墨听暴怒起身,身下的石椅被他一掌劈下,轰然倒塌,待尘烟散开哪里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冷孤烟自进殿后便凝神以待,在不见容墨听身影后便当先拔出了匕首,反手一架,截住了容墨听的来势。
一招被挡,容墨听变掌为刀,以着极为刁钻的角度劈去,其速之疾快若闪电,掌风过处,如利刃肆虐。冷孤烟见其来势
顺势后仰,一个下腰避开的同时以掌撑地趁势一脚扫去阻了容墨听连环攻势。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两人已接连对了数十招,容墨听看着面前蓄势待发的少年,将手负于身后才开口:“冷临霄竟没教
汝招式。”话题却不知何故扯上了冷绝傲。
冷孤烟并不搭话,只是在听见冷绝傲的名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容墨听再度上下打量了冷孤烟一番,那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须臾,只听他道:“汝的无心诀亦只到十层……这般也好
,有欲有求才能称作是人。”
冷孤烟心下一动,却没开口。
冷绝傲教没教他招式,他的无心诀又练到哪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过往事印象仅从司昭国幽汉城外遇见冷绝傲那天
开始。
“吾倒忘了汝不记得这些了。”显然也是想起了这点,容墨听道,然后看着冷孤烟始终冷漠的面容:“冷临霄可曾对汝
说过无心诀之事?”
冷孤烟看一眼容墨听,沈默片刻后摇头。
容墨听见状面露笑意,却让冷孤烟心头一跳,“可惜了,这无心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得的,冷临霄可说是近百年来唯
一一个学成之人。”他抚上鬓边斑白的发丝,面露遗憾地道,说罢望向冷孤烟:“冷临霄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功成,凭他
之能区区情丝余毒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容墨听话音落地,冷孤烟的面色骤然转白,“你什么意思?”
“孩子,父子悖德始终有违伦理纲常,汝还小,不懂。”容墨听慈爱而怜悯地看着冷孤烟苍白的面容,“吾这般做,也
是为汝与冷临霄好。”每一句话都是若口婆心的劝戒,却又在每一句里都暗含弦外之音。
“无心诀要练成的条件是什么?”冷孤烟在长久的沈默后,问道。
容墨听眉头一挑,看着冷孤烟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更多的却是怜悯:“无欲、无求、无情、无心。”
冷孤烟默然,只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汝可知,冷临霄已于半年前闭关?”见冷孤烟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容墨听似乎并不介意他什么反应,只是在片
刻后继续道。
冷孤烟眉锋一颤,面色再不动分毫。
容墨听看着冷孤烟还留有几许青涩的面容苍白的找不到一丝血色,思及他还是个孩子,便放缓了声音:“汝一路赶来想
必也辛苦了,先下去稍作休息,今夜为汝接风洗尘。”说罢击了击掌,殿门口立刻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人影,他转头朝
那人吩咐道:“带少主人下去歇息。”
“少主人请。”那人会意地上前,请道。
不给冷孤烟半分拒绝余地。
看一眼神色温和的容墨听,冷孤烟转身跟了出去。
“妍语丫头到是生了个不错的娃娃。”看着冷孤烟消失在视野时,容墨听摸摸鬓角的发丝,面带笑意地喃喃道。
看得出来,他极为满意冷孤烟适才的表现。
那样肃杀的眼神,很好。
九霄阁,征园。
“你不是告诉我你的毒已经解清了?”
熟悉的疼痛从心头一直扩散到全身,殷怀漠昏昏沈沈地睁开眼,还没清醒便听见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定了定神才
四下张望,然后便在床前看见那出声的人。
满室异香缭绕,殷怀漠扯动唇角,却是笑不出来,左胸之下是钻心的疼。
顾子筝面色阴霾,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殷怀漠,即使是满室馥郁的幽香也缓解不了他冷冽燃烧的怒火。
任他怎么也没想到殷怀漠会在踏进征园不久后便突然咳血昏厥,而这人早在几月前便告诉他毒素已清!
殷怀漠的唇角还残留着血渍,面对顾子筝的质问他只有苦笑,怎么舍得,怎么能够割舍?
殷怀漠深吸一口气,满室异香随之吸入,奇异地舒解了胸口的钻心之痛,殷怀漠只觉眼前一片光影闪烁,心神也随着松
懈下来。
“怀漠!”眼见殷怀漠目光幻散,顾子筝面色一变,厉声唤道。
被这严厉的声音惊醒,殷怀漠怔怔的看着顾子筝难看的脸色出神,“我怎么就忘了呢……”在顾子筝正欲再唤醒他时,
喃喃出声。
“你忘了什么?”顾子筝上前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放缓了声音问,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锐利深沈。
就在刚才,他竟差点被这异香迷惑。
“忘了断情……”殷怀漠正要答,却猛然清醒,迎上顾子筝坦荡的目光,他苦笑着道:“子筝,我有些累了。”
见问不出答案,顾子筝也不勉强,“那你好生歇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罢起身走出房间。
殷怀漠到底不是三岁小儿,需要他在一旁照顾。
断情,其香馥郁,有蛊惑人心之妙效。
第二十六章
道孚楼内,冷孤烟倚栏而坐,不像这里的人随时以内力御寒,他换上了冬装。不同于炽炎的长衫阔摆,九霄阁临近司昭
边境,服饰也与其国大同小异,一身窄袖常服,外罩对襟短罩衫,在襟口、袖口处围了一圈细软的毛皮御寒,腰封上束
着缀以银饰的腰带,白色的衣裳外面罩了层黑丝勾边的黑纱,将冷孤烟一身过于清冷的白色与这片雪色划分开来。
他的手上捧了本书,那书的书页已经泛黄,边角也有磨损却能看出很受珍视。阳光从楼外照进来,落在他低垂的面容上
,将本就白晰的面容照的愈发苍白。
冷孤烟自住进道孚楼内便未再迈出一步,两天来他一直在看这本容墨听命人送来的书册,随着越是深入,越觉得彻骨冰
凉。
为何容墨听会对无心诀知之甚详,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抚上起毛的边角,冷孤烟的目光有些深沈,为什么容墨听会有无心诀的秘笈,无心诀的秘笈在这里,冷绝傲那还有吗?
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冷孤烟微微一怔,半晌才阖上了膝上的书册起身。将那世人求而不得的秘笈扔回屋里的桌面上
,他转身下了楼。
“少主人。”走出道孚楼,守在门外的人躬身见礼。
冷孤烟瞥那人一眼,看着偌大的庄园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略一沈吟,朝那人道:“带路,去见殷怀漠。”
“是,少主人请。”那人一福身,领了命便上前带路。
九霄阁自外面看来便极为宽广,从里面看就更大,冷孤烟跟着那人走了约莫一柱香才远远看见围了栏栅的屋子轮廓。
“前面便是殷大人的征园。”那人在几丈远便停了下来,对冷孤烟这般说道,而后一福身,将路让了开来:“小的便在
这等候少主人。”
冷孤烟迳自往前走去。
待走近了,冷孤烟嗅到了空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花香,举目望去,隔着栏栅便看见里面大片大片的火红,仿佛要灼了人眼
一样炫烂夺目。
走进征园,冷孤烟看着种了满院的花,难得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那花似火一般鲜艳,足有圆盘大小,花瓣更是像燃烧的火焰一般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在鲜红的花瓣边缘处镶了一层灿金
,乍一看还以为是一簇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萦绕在周围的香气愈加馥郁,吸入腹间只觉得通体舒适,沁人心脾。
冷孤烟在这满是异香缭绕的园内驻足,看着那大片大片的奇花移不开眼。恍然间似乎瞧见有人踏月而来,高大的身影在
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倒影,他极力仰视,才看见一张仿佛寒冰雕就的面容,凌厉的目光有若实质一般直射而来。
冷孤烟为那森寒的目光惊醒,随即皱起了眉头,目光在那片开得极为灿烂的花海上扫过一圈,最终望向闻声出来的殷怀
漠。
“少主人。”殷怀漠见冷孤烟朝这边望来,见礼道。
看着殷怀漠苍白的面容,冷孤烟淡淡点头,而后朝他走了过去:“殷怀漠,我想跟你学医毒药理。”
殷怀漠闻言笑道:“怀漠定倾囊相授。”
“多谢。”看着殷怀漠的笑脸,冷孤烟淡道。
☆☆☆☆☆☆☆☆☆一片迷雾笼罩间,冷孤烟眼前出现了一片波光潋滟,湖边杨柳依依倒映在水面上宛如一幅画卷,那
般宁静雅致。
他看见湖边的大石上,一道瘦小的人影在夕阳下拉出倒影,由春到夏,由秋到冬,始终坐在那里,仿佛和身下的石头溶
为一体般。
忽而,眼前一黑,有如乌云遮月,转眼间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冷孤烟脚下一动,仿佛踏破了什么迷障般,瞬
间拔云见日,那般耀眼的光芒闪得他忍不住举手挡在眼前,待习惯了那光亮才放下手,却在抬眼时怔住。
对面那张冰冷的面容,不就是冷绝傲?
只是……又有些不一样,记忆之中,他不该是这样得尽力仰高了头才能瞧见他那张冰冷的面容。
身体莫名得燥热难抑,嘴唇似乎也极为干燥,冷孤烟莫名,一低头,在瞧见自己正以扎马的方式半蹲着时,似乎有些明
白现在的处境是什么了。
他抬高了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细瞧之下,眼前的冷绝傲的确比记忆中还要年轻几分,那份冰冷倒是与记忆中无二致
。t
冷孤烟看着那张面容,久久移不开眼。
恍然间,他似乎听到了箫声。呜呜咽咽,凄凉婉转,冷孤烟心神一松,只觉得眼前光影交错,不断有画面闪过,却又抓
它不住。似有若无的箫声愈加清晰,低沈而绵长,似是无情却又每一起伏转音间都带了无悔的深情。
正要凝神细听,却听一声刺耳的破音,婉转的箫声嘎然而止,断得突兀凄厉。
冷孤烟被这尖锐的破音惊醒,抬头便看见背椅在回廊下的殷怀漠正摸出帕子擦拭箫上沾染的血渍。那边殷怀漠也正转过
头来:“抱歉,扰了少主人清梦。”他仔细地收起洞箫,擦去嘴角的血渍后带了歉意道。
“无妨。”冷孤烟看一眼那并不金贵的洞箫,答道。
殷怀漠走到石桌旁坐下,在见冷孤烟揉着额头似乎很头痛时,问道:“少主人梦见什么了?”这征园内断情馥郁的幽香
萦绕了满院,一般人连踏进这征园都不敢,偏生冷孤烟就喜欢到他这来小睡。
这般自信,着实教人欣赏。
冷孤烟放下手,眼神有些微迷茫,却又于下一刻警醒:“以前的事。”他看着对面的殷怀漠回道。利用断情能蛊惑人心
的香味找回丢失的记忆,虽然有些残缺凌乱,却也并非全然无效。
“兴许过不了多久,少主人便能忆起过往种种了。”殷怀漠笑得温和,诚心道。
冷孤烟闻言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喜悦,他拿起摆在手边的书,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指了书中一处推到殷怀漠面前:“这
个长什么样子?”
殷怀漠低头看了眼,微微一笑:“请少主人随怀漠来。”说着便站起了身,便往园外走。
冷孤烟见状放下书册,跟着走出征园。
早候在征园外丈远的小童见冷孤烟出来便急步迎上:“少主人。”在他即将擦身而过时出声唤道,“尊上着人传话:今
夜尊上设宴请少主人您共同用膳。”说着,他殷切地等候冷孤烟回话。
却见冷孤烟看也一看一眼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小童一愣,显然没料到冷孤烟竟这般不给尊上颜面,在冷孤烟已经走出
几步远时才回神快步跟上:“少主人!”
“不去。”冷孤烟头也不回地道,冷漠的语调带了些微不耐烦。
第二十七章
殷怀漠看一眼跟在冷孤烟身后一脸无措的小童,转向冷孤烟道:“少主人还是莫教下人难做的好。”
冷孤烟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头望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小童:“你去回话说我不去,外祖父要是不高兴,大可来兴
师问罪。”说罢也不去看小童又惊又怕的模样,转眼间走出丈远。
看着冷孤烟削瘦的背影,殷怀漠重重一叹:“你就这般照实回罢。”
小童看着两人往山门方向而去,呆立原地半晌才算省过神来,寒风扑朔间,他看着早空无一人的大道,一脸地欲哭无泪
。
──这般不是教他更难做么……?就是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复述少主人那番不敬不尊的话啊!
待冷孤烟从万草谷回道孚楼,一进门便见容墨听端坐厅堂首座之上,垂立身后的小童低眉敛目,便是大气也未敢出上一
下。他面不改色地跨过门槛,迎着上座容墨听望来的锐利目光,不言不语。
容墨听看着那张冷漠的面容,半晌一个摆手。
他身后的两名小童见状立刻躬身退下,一旁待命的侍婢们也纷纷退出门外,转眼间便走出了大院。
待人散去,容墨听起身走到冷孤烟面前,那无形的威压直逼冷孤烟而去,他沈肃的脸色却缓和了几分:“孩子,汝可是
怨吾?”那般柔和慈爱的语气,仿佛在问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冷孤烟的额头因那股无形的威压而沁出些薄汗,脸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容墨听貌似温和的神情,他丝毫不为所动:“不
是。”他对他还谈不上怨恨一说。
容墨听却也明白冷孤烟未出口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长长一声叹息:“汝倒底是吾的外孙,妍语丫头拼着性命产
下的孩子。”他说着,在见冷孤烟毫不动容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仍是耐着性子好言道:“吾也不愿为些小事伤了
和气。”
冷孤烟的眉头随着这句话微微一皱,一双暗紫色的眼瞳里是化不开的墨色。
容墨听自然将冷孤烟这变化瞧在眼里,却不以为意:“不若这般,三年之内,汝若能取吾性命,便是两消。”说着,他
抚着鬓边的白发,长眉一挑,望着冷孤烟犀利的目光:“如若不能,也是两消。”
冷孤烟没有说话。
“手段随汝意,吾允汝三次机会。”容墨听长袖一甩,反身坐回上位,有若实质的威压毫不遮掩地四散,他看着冷孤烟
的目光却极为慈爱,带着长者对后辈的纵容:“如何?”
冷孤烟抬手拭去额上的薄汗,不躲不避地迎上容墨听貌似慈爱的目光:“一次。不论结果如何,你我两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