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百章：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天嘉三年七月初七，这天下完朝回来，蒨笑嘻嘻地对我说：“子高，今天是七夕节，我们出宫游玩如何？”

“好啊，我去传旨让他们准备车马仪仗、备身卫队。”我正要出殿，被蒨一把拉住。

“子高，这次就我们两个人，行不行？”蒨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子华想和子高单独在一起过七夕。”

“这个？！”我皱了皱眉，皇帝是想微服出游啊，这个想法太危险！

“自打做了皇帝之后，朕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好怀念以前自由的日子，”蒨拉住我的手半是恭唯半是讨好地说：“有

子高这样的勇士在身旁，朕有什么可担心的，求求你啦，答应子华吧！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其实，我也很怀念单独和蒨并马驰骋的那段时光，“好吧！”我点点头：“但是，到了外面，子华一定要听子高的话，

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到处乱跑。”在宫里，我得听皇帝的，在宫外，皇帝可得听我的。

“嗯，子华会很乖的。”他开心的笑，那样子倒像是我的孩子。

哦，对了，提到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燕子请人写信告诉我，还是个小子呢！说起来我真是愧对燕子，至

今她还身在成州，我想等她身体复元后，派人把她和孩子接回山阴老家，燕子在信里问我，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我左想

右想之际，蒨大笔一挥说：“想什么想，这坏小子是你背着我在成州生的，就叫成儿好了。”皇上金口一开，我还敢反

对吗？真是的，我的什么事男人都要插一杠子，能拿他怎么办呢，韩子高不就是他一手造就的杰作。

我们换了便装，戴上巾帻，扮成平民模样，牵出乌睢和雪骥，两个人偷偷从偏门溜出宫去，这事只有寝宫的内官和宫女

知道，当值的领班内官愁眉苦脸地哀求我一定要带好皇帝，早点回宫。

现在的建康，繁华热闹，可以说已经回到萧衍那个时代，街市里人头涌动，蒨东看西看，这个摸摸，那个弄弄，堂堂一

个陈国皇帝，倒像是个乡巴佬，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他眉开眼笑的那副傻样，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逛了一会，蒨觉得口渴，于是我们走进一家茶馆，叫了一壶龙井，几盘点心。

“子华，你的太平盛世已经到了啊！”我指着外面繁华的景象说。

蒨摇摇头：“不，子高，这还不是我想的太平盛世啊，如今东南还有周迪、陈宝应未平，而建康一江之隔就是北齐，卧

塌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淮南之地，有生之年我誓必要夺回，这样方能坐稳江南。”

“那么，就让子高为您披甲出征北伐中原吧！”我忍不住热血沸腾。

“不，现在还不到时候，自侯景之乱后，年年战乱，百姓离苦，国力不足以堪负这样的大战，现在还是得结好北朝，这

样才能与民休养生息，等国力强盛后方可谈北进中原，到那时子高就是朕的征北大将军。”蒨开心地笑着。

蒨要我做他的大将军呢，韩子高也能像安都大哥那样做到大将军吗？北伐中原，夺取淮南，蒨，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

想，只是这个梦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们去寺里烧香吧！”蒨起身说，“好啊！”我赞成。

我们骑上马去了最近的新安寺，寺里烧香的人挤得转身子都难，这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原来寺里有一片竹林，据说

情人把愿望写在纸上，装在锦袋里，挂在竹枝上，就能心想事成，特别的灵验，今天是七夕节，所以方圆好几十里的有

情人全集聚在这里许愿。

我和蒨相视对笑，我们不就是一对有情人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也混杂在人群中，找来笔、墨、纸，两个人商量

着许什么心愿好。

“一祝我们长命百岁吧！”蒨乐呵呵地说。

“嗯，不好。”我说。

“长命百岁怎么不好？”蒨不解地问。

“子华比子高大十六岁，子高要是也活一百岁的话，岂不是要一人孤独度过十六年，我不要，”我嘟着嘴说：“所以应

该这样写，一祝子华长命百岁，子高八十四岁。”

“对、对、对，不过，子高比子华少活十六年，这样好像有点吃亏啊。”蒨点点头说，然后他下笔着墨。

“二祝子华江山稳固，有生之年平定淮南。”我说。

“好，这个好！”蒨连声称好，下笔着墨。

“三祝子华与子高白头偕老，永不分离。”我说。

“我也正想说这个呢，子华和子高白头偕老，生要同室，死亦同穴，永不分离。”蒨一边写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天嘉三年七月初七，那个七夕节，是我和蒨最开心的一天，我们一起把锦袋挂在青青的竹枝上，然后拍掌三下、双手合

十、祁求如愿。

第一百零一章： 有朋远来，不亦悦乎（1）

天嘉三年九月，周迪不敌王师兵溃，其妻、子尽数被擒，周迪被迫请降，陈蒨诏安成王陈顼纳降周迪。

转年天嘉四年春正月，周迪弃城而逃，翻越山岭，投奔晋安的闵州刺史陈宝应，临川郡平。

这天傍晚，我正在有觉殿前练武，等着蒨忙完朝事回来一起吃饭，就见尚膳太监带着十几个内官手提竹篮走来，平常送

膳只有两、三个人，今天好大的排场，想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对啊，今天既不过节，也不是某人的生日，心里好生

奇怪。收了刀，进殿再看，好家伙，一张桌子摆不下，拼了三、四张桌子，才把菜给全摆上，蒨平素里很节俭，今天他

是不是抽风啊？

“尚膳大人，今天伙食不错嘛？”我随手拎起一只大虾剥壳吃起来，有人要问了，韩子高，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还没来

，你就敢开吃，嘻嘻，我和蒨早就不分尊卑、不分彼此，所以在寝宫里，我是很放肆的，不要说这个，就是放屁打嗝，

从来也不用藏着掖着。

“将军大人，这是皇上刚才吩咐的，说有客人要来一起用膳。”尚膳回答道。

“客人？谁啊？”我问。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一会皇上和客人就来，到时大人不就知道了。”尚膳带着太监们退出殿外。

什么客人，搞得这么隆重，不管了，平常蒨小气的要命，菜只有两、三道，今天是打牙祭了，哈哈，我先快活了嘴再说

。

正吃着，突听殿门口有人朗声笑道：“子高贤弟，别来无恙否？”

这声音好熟悉，我转头看去，一蹦三丈高，“哎呀？原来是哥哥你啊！”我又惊又喜的奔到门口，一把将那人抱住：“

好久不见，想死小弟了！”

“愚兄也好想贤弟，”华皎乐呵呵的拍着我的背：“算一算，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吧！子高的个子又见长了嘛。”

“是吗？呵呵，上次一别，还是在会稽，陛下登基之前的事呢！”我激动万分，恨不得亲他两口，当然，这是说说玩的

，我的吻只给子华。

“现在子高眼里只有哥哥，当朕不存在吗？”嘿嘿，旁边有人嫉妒了呢！赶紧安慰那人一下，我上前拉住蒨的手说：“

陛下，臣天天都能见到您，却不能天天见到哥哥，请原谅子高失礼啊。“

“好了，废话少说，大家都饿了，先吃饭要紧。”蒨招呼我们一起坐下。

一边吃饭，一边叙旧，原来从去年开始华皎随吴明彻征伐周迪，今年正月临川郡平后，他以功被授散骑常侍、平南将军

、临川太守、进爵为怀仁县侯，不过临川太守未拜，这次奉诏入朝，蒨仍授他使持节、都督湘、巴等四州诸军事、湘州

刺史，其他如故。

席间华皎跟我们大侃，这几年如何随侯瑱平定王琳、随吴明彻平定周迪，听得我热血沸腾，真羡慕他有这么多机会在外

面征战，好想像他一样立下赫赫战功。

第一百零二章： 有朋远来，不亦悦乎（2）

吃完饭，我们喝茶接着聊，内官端上一盘盘蜜饯果脯，都是我没见过的，华皎乐呵呵地说：“陛下，贤弟，你们快尝尝

，这可是巴湘特产，京城里吃不到的啊。”

一吃之下，我连连点头，有生以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此物只应天上有吧，我恨不得爹妈再给生一张嘴，这样才

能忙得过来。

“子高慢点吃，别噎着了，这次我还带了很多特产，这只是其中一小部份，”华皎转脸对陈蒨笑道：“陛下，这小子哪

里像是在皇宫生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虐待他呢。”

“哥哥你不知道，陛下就是个小气鬼，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子高跟着也没得吃没得穿！”我趁机在华皎面前抱怨。

“华爱卿别听子高胡说，朕平时赏他的衣服可以堆成山了，至于吃的，那是他非要和我一起吃，他自找罪受，这叫活该

！”蒨立刻反驳。

“瞧你俩斗嘴的样子，活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华皎抚须哈哈直乐。

我们顿觉不好意思，飞红了脸低下头，蒨在桌下踩我一脚，我在桌下还他两腿，没料又给华皎察觉，更是把他笑到要岔

气。

“好了，好了，朕不和你闹了，朕还有正经事要跟华爱卿说，”蒨摆手向我讨饶。

“华爱卿，我听说湘地盛出杉木舟，是这样吗？”蒨认真地问。

“是的，陛下。”华皎回答。

“太好了，你等一下，”蒨起身到书架中取出一叠厚纸，然后把案几上的茶杯和吃的统统移到边上，把那叠厚纸层层展

开，我和华皎定晴一看，老天？那上面绘有很多种大船型状的图纸。

蒨指着其中一个对华皎说：“这种船叫大舰金翅，华爱卿回去后，按这个图纸，给朕造二百艘备用。”

“陛下造这么多大船，是要打大仗吗？”华皎一边低头仔细的看图，一边抚须问。

“不出十年，朕要攻伐淮南，这是必要的准备，任务很艰巨，华爱卿能帮朕做到吗？”蒨抬头恳切地望着华皎。

哈哈，我心里好不开心，原来不出十年，我就能做子华的征北大将军啦！我掰着手指数，我今年二十六岁，往长里算十

年，也就是三十六岁，安都大哥到四十三岁才成为大将军，我三十六岁就是大将军了，这么年轻的外姓大将军，试问天

下谁能做到，只有我韩子高，哈哈……，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蒨和华皎两人都掉脸看我，华皎问：“贤弟，你一人傻笑什么呢？”蒨会心地说：“他啊，在做大将军梦呢！”

知子高者，唯子华也，被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陛下放心，臣回去当全力以赴，一定保质保量提前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华皎信心十足地点头道。

那夜，我们君臣三人相谈甚欢，直坐聊到天明。

三天后，我和华皎哥哥执手洒泪而别，他离开京师回湘州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在想，这一别后，不知何日能再

见到他。

第一百零三章： 兄弟相逢，刀剑相对（1）

天嘉四年，六月癸已这天，太白星突然在白天出现，宫里人们议论纷纷，这是不祥的天像，出现这种天像，是上天警示

天下将要易主，我对天像之说一直不大相信，但是这个天像关系到我男人，那就不一样了，感到心烦意乱，晚上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子高，你还没睡吗？”男人问。

原来他也没睡着呀，我说：“子华，你也没睡啊？”

“嗯，朕在想今天太白昼见的事。”蒨说。

“巧了，我也在想呢，子华相信天像之说吗？”我问。

“以前半信半疑，可是自打你在东阳受伤后，朕开始相信了，”蒨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看来，天要亡我呢！”

“胡说，如今天下四藩已平定三藩，周、齐与我国已结盟交好，子华身体康泰无恙，正值壮年鼎盛，上天如何能亡子华

，子高实在想不通，今天这个天像我看不可信。”我摇摇头说。

“如果有人要造反呢？”蒨幽幽地说。

“谁敢造子华的反，子高第一个灭了他。”我咬牙道。

“真的？！可是如果这个人和子高关系很好呢？”蒨好看的双眸盯视着我。

“关系好？！能好过我和你？不管是谁，若是威胁到你，我一定不会手软。”我坚定地说。

“就算是兄弟，子高也不会手软？”蒨的眼神像剑似乎想穿透我的心。

“呵呵，”我轻笑两声道：“子华开什么玩笑，我弟弟，一个平头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就乐得合不拢嘴，他怎么会造反

。”

“你弟弟当然不会造反，朕说的是你的结义大哥。”蒨说。

“安都大哥？！”我惊诧出声，男人不会平白无故提及侯安都，难道说造反的人是侯安都，而且男人能这么说，应该已

经确定侯安都要造反。

和安都大哥结拜以前，我常听人说，侯安都自恃功勋卓着，为人傲慢骄矜，但是真正和他认识，觉得人们所说的傲慢骄

矜，不过是口直爽快、不拘泥于礼法罢，他每次作战奋不顾身的样子，我想那正是出于他对陈国的一片耿耿忠心，可是

现在蒨说安都大哥要造反，我实在难以相信。

蒨披上衣服起身说：“子高不相信，朕给你看几样东西。”

他从书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章里抽出好几本，递给我，我疑惑地一本本展开来看。

侯安都镇郡属吏的奏本参说，侯郡公常常招聚文武之士于府中宴饮，眷养的宾客门人数以千计，府内陈设用具奢华精美

超过皇家规格。

侯安都军队里部将、军主的奏本参说，大将军暗地打造兵甲武器，私蓦军勇，藏匿不遵法纪被朝廷通揖的罪犯。

散骑常侍、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的奏本参说，去年冬天侯安都派别驾周弘实私访他，妄图打听朝廷机密政事，并用金银

贿赂希望他做侯安都在朝廷的眼线，许诺事成之后任用他为相，言下之意，就是要谋夺政权。

还有其他将军的奏本参说，侯将军与他们书信往来，威逼利诱要他们跟从他一起举事。

看着这一条条写着侯安都造反的罪状，我惊呆了，那个让我敬重的安都大哥，竟然是一个反贼。

蒨叹口气说：“这些只是告发侯侍中造反的几个奏本，还有好多奏本不在这里，子高，朕起初也不愿相信，毕竟安都当

初为朕继承叔父皇位立下大功，纵然他在朕面前说话狂妄，举止不遵礼法，也都容忍了没当回事。去年，他唆使吏民为

他诣阙表请立碑，颂美他的功绩，朕也同意了。还有，朕心里一直有件事耿耿于怀，在朕即位之初，那会你还在北周没

回来，重云殿火灾，他率数十将士披甲提刀入殿，当时朕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想要趁乱杀朕，朕灵机一动，佯作不知，当

众大大赞美他对朕的忠心，幸好他没有动手，不然朕可能早就没命了。朕想起，高祖皇帝活着的时候，曾对朕品评他的

三员大将，说杜僧明志向大见识暗，对下亲狎，对上骄矜，喜露功劳不知道收敛拙钝；周文育结交朋友没有原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