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脸色霎然惨白。

他强自抑制着身体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轻声问道：“卑职的哥哥……就是乐园的主人？”

原尚并不奇怪他的反应灵敏，大方说道：“是啊。你哥哥就是我的阿秋。”

他淡漠的脸色和蔼了一点，对夏末说：“你哥哥这些年一直很挂心你们姐弟俩，只是前些年他身不由己没有自由什么也

做不了。你姐姐现在成了太子的姬妾，住在东宫，和你哥哥见过几次了。不过，嫁了人的女人胳膊肘都往外拐，她向着

太子不惜让你哥哥难过，我对她有些意见，希望你不要和她太亲近。至于你，多么巧叫他看见你。他很兴奋很紧张，昨

晚一宿没睡觉，现在在休息。你准备一下，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他。”顿了顿，又道：“你笑不出来，也就罢了，我不勉

强你。你哥哥问你什么，你就老实说，不要骗他，不过可以适度隐瞒一些不愉快的事。你有什么苦处委屈，可以告诉我

，我也是你哥哥的亲人，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

夏末目光下垂表情呆滞，原尚说完话，让他自去平静，自己继续处理公事。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下人来请示，原尚问：“乐园那边有话传过来么？”

下人回道：“乐园那边说，先生方睡醒了。”

原尚吩咐：“今日菜色还要清淡的，加点肉，让方明熬锅补气的汤，跟他说先生这两天情绪起伏比较大，又有些劳累。

”

下人领命退去。

原尚收拾好公文，站起来，领头走了。

夏末默默在后面跟着。

两人来到乐园李知秋的卧房前，夏末站在门口，看着原尚有些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快步走到李知秋身旁。

李知秋正在系外袍带子，原尚接过手来，细心帮他归弄整齐，又为他拢了发，在他耳旁亲昵地邀功：“阿秋，我把人带

来了。”

李知秋深吸口气，瞪他一眼：“你怎的不早说？”急忙向门口看去。

夏末垂首默立在那里。

原尚招呼他进来坐下，他犹豫了一下，屁股挨着椅子边角，腰杆挺得笔直，垂头盯着桌子。

原尚对李知秋说：“阿秋，我问过了，他以前就叫李念夏。”

李知秋一颤。

他张张口想对夏末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瞪原尚：“你还呆在这儿干嘛？”

原尚委屈了：“阿秋，你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我在这儿服侍你还不好，干嘛赶我走嘛。”

李知秋拉拉原尚袖子，轻声说：“你，你还是先回避一下行么？”

他态度一软，原尚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将迈出门时，又很舍不得地说：“阿秋，你们聊完差人去花园叫我啊！我公事都办好了，闲得很，你前阵子不是说池里

的荷花开得好么？我给你画两朵去。”

他向前走了一步，又扭回头：“阿秋，我画画很快的，你不用担心打扰我，能叫我的时候就叫吧。”

李知秋好气又好笑：“快走吧，干嘛呢这是。”

原尚嘟囔：“你用完人家就丢开，还有道理了……我可一上午没见到你了呢……好好好，我走！哎哟！”原来李知秋当

着多年未见的弟弟，看原尚这样，恼羞成怒，顺手拿了桌上一只茶杯丢他，他知道原尚武艺很好，轻功尤佳，只是做个

样子，果然杯子被原尚一侧身避过，然后那人便像猴子一样溜没影了。

第十三章

屋里就剩李知秋和夏末两人，一时无语。

李知秋先前听说了弟弟的遭遇，昨晚思量了一宿，也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些什么，该拿捏着怎么个态度对待身心都受了创

的弟弟。他有些紧张地咬着唇，心里怦怦跳着，急得要死，就是蹦不出一个字。夏末那边，安静地坐着，垂着头，气息

淡淡的，一点不打算主动的样子。

李知秋虽然不善与人交际，不善言谈，可毕竟是做哥哥的，爱护弟弟的心在那儿摆着，暗地里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压抑

不住关切地唤了一声：“夏儿……”

对这一声饱含亲情关怀激动的叫唤，却没有引起夏末任何回应。

李知秋不在意，他鼓起勇气唤出了第一声，再说起话来就顺溜得多了：“夏儿……我可否这么唤你？当年你还小，如今

这样称呼不知还合适么？”

夏末静了很久，李知秋只耐心等待，终于夏末平平道：“卑职与先生固有血缘之关系，然而时隔多年，卑职对过去之事

已无几分印象。先生乃乐园主人，便是卑职的半个主子，先生愿怎样叫唤卑职便怎样即可，无需顾虑卑职。”

李知秋不是没想过弟弟会冷淡相对，毕竟分别时对方还是稚龄小童，多年未见对自己恐怕已没多少印象，这些年的坎坷

经历恐怕也早磨光了他心中的温情，因而即便心中难免伤感黯然，也不难接受。于他而言，今日只为相认，来日方长，

兄弟感情自可慢慢培养恢复。

他小心地问了几句夏末的起居饮食，夏末一板一眼像汇报工作一般一一作答，半个多余的字也无。

其间上了菜，李知秋招呼夏末用餐，他说一句夏末吃一口，且只吃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虽然细嚼慢咽神态淡然，但若光

看他吃饭的样子好似味同嚼蜡，只把吃饭当作任务完成一般。

用完饭，李知秋本是闷性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弟弟相处，他这些日子也是依赖原尚惯了，本是担心原尚在场弟

弟拘谨，现在看来原尚到底和弟弟相识多年，恐怕弟弟对他还熟悉亲近些，便叫人去唤原尚。

原尚来得很快，笑嘻嘻喜气洋洋地快步走来，见着李知秋先是搂住亲一下，便向李知秋展示后面下人捧着的一幅画。

画中是一支精致的粉荷，与时下崇尚的写意风水画不同，原尚的画细致之极，也真实之极，那色彩鲜丽清艳悠然的荷花

跃然纸上仿佛真实之物。

原尚指着荷花笑呵呵地道：“阿秋，这朵花美不美？我这人其实不懂欣赏大自然的美景，让我观赏自然无异于对牛弹琴

，可谓毫无灵气之人。不过，当初建府时脑中便不由把你和荷花的形象联系起来，觉得它们最衬你的气质！嘿嘿，今日

对荷而画，也颇有灵感呢。”

他咂咂嘴，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可惜可惜，再美的荷花也没有我阿秋一半的美好啊！”

原尚精于甜言蜜语，李知秋每每听到都脸皮发烧，他看似欣赏画作与原尚聊天，却一直暗中观察弟弟，却见夏末自原尚

一出现就身体微僵，下颔紧绷，视线更是死死盯住地面，似乎很不愿意面对原尚。

他心中奇怪，觉得弟弟面对原尚的细微变化，不像是因为对大将军的敬畏。

原尚来后，夏末便站起来垂首立在角落不引人注目处，李知秋心中微痛，不由得忧伤地看了原尚一眼，原尚察觉，不再

故意说些俏皮话，问道：“你们吃好了么？”

李知秋道：“吃过了。”

原尚道：“你们两个人胃口也太小了，这么几道菜就没动几筷子嘛。正好便宜我。”

原尚常吃李知秋的剩菜，从多年前便如此，李知秋不以为意，只道：“先拿下去热热吧。”

原尚摇头：“不必了，大热天的，凉点才好呢。阿秋，既然你们已经相认，联络感情也不急于一时，你也不想耽误弟弟

的工作吧！让夏末先回去吧。”

李知秋明白这是原尚的体贴，便走到夏末面前轻轻道：“夏儿，无论你怎么想，你和迎春都是我仅有的亲人，你永远都

是我心里最重要的弟弟。”

夏末只是垂着头，依然毫无反应。

李知秋无奈，心知急不得，道：“你，你回去做事吧。”

夏末终于平声回道：“是。”便冲原尚的背影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一直目视着夏末挺拔却消瘦的背影走远不见，李知秋才收回视线，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下午，李知秋都锁着眉头，忧虑重重，原尚把他搂在怀里坐着，努力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开怀些，却收效甚微，

索性也陪他发呆。

李知秋没有胃口吃晚饭，只在原尚半哄半劝下喝了一碗红豆汤。原尚早早搂着李知秋上了床，夜里也不掌灯，柔声说道

：“阿秋，你在烦恼些什么？这一下午我都任你平静心情，现在你可要和我说道说道了。按理说，认亲之后该欢喜才对

不是么？夏末——我习惯这么叫他，他也习惯了这个身份，反正不管叫什么都是你弟弟啦——虽然过去的确吃了不少苦

，可是你愁眉苦脸也不能抹杀他的过去吧？现在他在我手下任职，做适合自己拿手的工作，生活充实。因做了两年我的

秘书——也就是打下手的，在别人眼里，算是我的心腹，虽然五品官职不大，却没人敢欺负打压他，我前几年对他的赏

赐很大方，他颇有积蓄，可谓有好工作好上司，有钱有能力，还有大靠山，啥也不愁。如今你们兄弟相认，我对他更会

多加照拂，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

李知秋也是思考了一下午的，便问道：“夏儿，和褚良将军，还……？”

原尚“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担心这个！嘿嘿，不瞒你说，这一下午我光搂着你开心地发呆，啥也没想，也

没去体会你的心思——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忧虑的嘛！呵呵。褚良对夏末倒是很有些感情的，这些年似乎两人的关系

也一直没断，不然按照褚良那大大咧咧的个性还不朝我唠叨？不过户部尚书似乎有意和褚良结亲，前阵子还试探我的意

向呢。”

李知秋微蹙了眉，原尚蹭了蹭他的脸庞，他才犹豫地问：“那褚良将军怎么想呢？”

原尚道：“褚良是个粗豪汉子，因为打仗年过三十还没有成过亲，这回立下的功劳不小，职位也不低，户部尚书这门亲

是最好的，其他的还有几门，上他家说媒的人可不少呢！不过褚良是孤儿出身，家里没有老人催促，我看他的意思，还

在犹豫。”他忍不住亲吻含弄李知秋细腻的耳垂，微哑了嗓子道：“他对夏末的确是很用心的，以前我不关心他们的事

，只觉得褚良动了真情……不过他是个传统的人，似乎没想过不娶妻生子只要夏末一个……不过这些年倒似乎……我也

不肯定……没有别人……”一边亲一边说，终是堵住李知秋的两瓣唇，热情吮吻起来。

原尚年少气盛，又是习武的身体，前夜真正开了荤，却才有一次欢愉，这两日强自忍耐着不敢太亲近李知秋，这时身随

意动，动作忍不住慢慢激烈起来。

李知秋身体敏感，撩拨他的又是那占满了他的心的人，气息很快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在原尚唇舌双手并用，四处点火的

热情下，脑子有些发昏，却还惦记着弟弟的事，气息不稳地说：“你……你帮我多关心……多注意褚良将军……唔……

！……和念夏……”

原尚急忙应了，含糊地说：“是是……你且放心包在我身上……”

的确啊……他本是一无是处毫无用处的人，急也好，忧也好，若不是有个原尚把他当宝，又有何用？李知秋放开无济于

事的思虑，半睁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身上那个努力取悦他与他做那最亲密的事的男人——是啊，他的阿尚，已是个为他

遮挡一切风雨为他分忧排难的男子汉了……

第十四章

原尚昨夜要了李知秋两次，虽然离身体餍足还远得很，他心里也知足了。除非李知秋身子大好，否则让身强体健的他“

吃饱”，结果很可能是自己心疼后悔死！

有的吃，就知足吧！原尚很想得开。

他用了大半天处理公务，计划里当日的任务量一达到，立刻停手不干。

考虑了一阵子，他决定，关于夏末和褚良的事，还是先看夏末的意思。这时候于他而言，夏末才是主要的么。

既然是要关怀下属，原尚想，去看看夏末的宅子吧。真相是，迟早他的阿秋要光临弟弟的居所，他还是先考察一番比较

好。

差人告诉李知秋自己要出门，可能较晚回来，原尚就往夏末的住所去了。

夏末住处的位置原尚哪里知道，不过他的侍从们有两人是夏末调教出来的，有时原尚叫夏末过府也是差身边的人，所以

在侍从领路下，原尚很顺利的来到夏末离将军府一点不远的宅子。

宅子位置很偏，在巷子里头，门楣冷清，好在从外面看还算整洁，砖墙大门都是半新的。

宅子含蓄，到底是五品官的住所，也有守门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看着颇精壮的老人，很熟悉原尚的侍从，便放他们进去

。

夏末还在兵部，原尚把整个宅子逛了一圈，感觉还算差强人意。这是一处半旧的住宅，不大，除了夏末住的主屋，书房

，还有招待客人的东西厢房，下人住的一排小屋，前后两处还算敞亮的院子。不说正房大屋，厨房茅房杂物房，这些小

地方也都收拾得很整洁，虽然家什质料做工都一般，摆放搁置得却很搭配，环境整体布置得感觉不错，看着勉强称得上

顺眼。宅里的下人，厨娘和看门老人是夫妻，两个打扫小厮，都不满二十岁，很壮实能干，模样憨憨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宅里颜色太暗，太单调，回头种几株树，春夏秋冬能开花的都要有，你们找花匠看看，种在合适的地方。明儿就叫

人搬些应时的盆栽来吧。”原尚吩咐自己的侍从。

各间屋里也太单调了，没什么装饰的东西，看着枯燥无味。原尚看好的物件看多了，颇有几分品位，自己却不会布置，

他知道夏末是这方面能手，回头嘱咐他一句就行。

原尚细细考察了一圈，在书房里坐下，顺手抽出一本兵法书来看。他看书纯属为了打发时间，倒是想看点闲书，可惜夏

末这人毫无雅趣，收藏的书都是教科书百科书一样硬邦邦的书籍。

夏末经常在兵部加班熬夜工作到很晚，不过这天难得按点回来，看到书房门口站着的原尚侍从，大吃一惊，呆站在书房

门口半天。

原尚看书时是很认真的，只要没有察觉到危险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看到告一段落，才发现门外的夏末。

他吩咐夏末进来，夏末慢慢走进来，明明是他的家里他的书房，看着却比在原尚书房时还要拘谨紧张。

原尚对夏末的态度称得上非常和气了，至少这个下属他是知根知底的，虽然以前不甚关心，可在自己手下做了两年助手

的人，怎么也算熟悉，觉得比李迎春那女人好得多。他语气温和地说：“夏末，坐吧。”

原尚占了书桌后面的椅子，旁边还有个高凳，离他坐的地方很近。夏末先弯腰把那凳子拉远了点，才直挺挺地坐上去。

原尚示意侍从关上门离远点，才开门见山地说：“夏末，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夏末认真地道：“是。”

原尚问道：“你和褚良的事情，是自愿的么？”

夏末一时无语，半晌才木木地道：“请大人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