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伊甸园之11、12——江上冴子
江上冴子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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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命运。
胜臣一向认为家人也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抱着这种心态活下来的。他有着在孤独中生活的觉悟。
这种心态仍然没有改变,但是他没办法拒绝一个用生命来托付的人的愿望。
"--我知道。"
胜臣回答道,丽子的眼底浮现泪光。
"太好了......!"
丽子用两手捂着脸,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丽子的泪水让胜臣深刻地感受到,她有多么地深爱及担心着雅臣。
嫉妒和悲哀袭击着胜臣。他告诉自己,他天生背负着孤独存活的命运,他移开视线,企图强忍住悲哀,这时丽子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胜臣少爷说。"
"--什么事?"
胜臣用淡然的声音说。
为了正常生活而让感情麻痹的胜臣,最擅长在不让对方感觉出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悲哀和愤怒、苦恼掩盖过去。
"我好高兴有胜臣少爷这样的儿子。......谢谢你。"
丽子用濡湿的双眼看着胜臣。
强烈的眼光让胜臣感到极度的不安。
"--妳说什么啊,我们本来就是母子啊!"
胜臣仍然用社交辞令对应,心却感到麻痹了。
怎么回事?
胜臣对自己的思绪没办法作动感到不解,然后离开了医院。
"--谢谢你。"
只有丽子说的这句话一直在他耳畔萦绕着。
丽子是在那一年初过世的。
"丽子......!"
恭司抱着丽子的遗体痛哭。
"恭司,不要伤心。"
祖父清昌虽然拼命安慰恭司,但是失去了挚爱妻子的恭司受到的冲击非同小可,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爸爸,振作一点!"
美百合抱着不应该会有这么大冲击的恭司的肩膀哭着说。
从丽子发病到临终之际一直守在她身边的美百合,似乎在不知不觉当中开始原谅了恭司。
"美百合......"
恭司像小孩子一样,对着体贴的女儿流泪。
--啊?
胜臣感到极度的怀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直以为只像头禽兽的恭司,居然有这样的表情。瞬间,一股遭到痛殴般的冲击贯穿了胜臣。
人们一直认为恭司是个在背后支配着如同恶梦的经济泡沫时代的男人,可是胜臣却不这么认为。恭司的脆弱一直受到金

钱这种魔物支配。
"恭司先生是个非常寂寞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多寂寞。"
刚结婚时,丽子就这样跟胜臣说过。
当时胜臣认为,对非人的恭司投注爱情定没有用的,可是恭司自从遇见丽子之后,似乎开始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或许我......对他来说是个瘟神......"
丽子对胜臣这样说过。
丽子比谁都敏感地发现到恭司的改变。她认为开始感受到她的爱情而重生的恭司,他的脆弱和迷惘都是自己造成的。
"加藤被女人迷昏头了。"
了解恭司对丽子迷恋的程度,人们都对他嗤之以鼻。
胜臣也知道外人是这样说恭司的,但是他和忙碌的父亲几乎没有时间碰面,所以他并没有实际发觉到。
再加上他始终不想见到恭司,一直不愿去面对他。
号称经济流氓界之神的恭司,那被视为神明附身般的"运势"开始往下滑落,并不是泡沫经济的反弹所造成的。
即使就提倡物极必反的易经法则来看,恭司的没落也不是因为将思想寄托在阴阳学的胜臣的诅咒所造成。
而是因为和丽子相遇之后,恭司的世界观开始动摇了。
恭司因为认识了和他完全不同类型的丽子之后,发现自己"不足的部分"。
恭司将怜悯他人的心情完全封印起来,在黑道生意上勇往直前。虽然他孤独、不安和追求爱的心情可能比一般人更强烈

;但是,他却靠着活用自己的财运和才能来掩饰这种心情。
当他对成天出生入死的生活感到疲累了,就拥抱女人寻找慰藉,而每次权宜式的婚姻失败时,他就将精神托付在自己不

爱的子女身上,一直执着着。
可是,遇见丽子之后,恭司心中的"迷惘"油然而生了。
人一旦产生迷惘,就不会再下无谓的赌注。在有所觉悟之前,人是需要力量的。
以前的恭司之所以能发挥堪称"平成炼金师"的能力,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价值观和生存方式没有任何疑惑,完全展现了他

那如刀刃般的才能。
所以,他才能凭着自己的欲求生存,没有任何罪恶感地伤害爱人和家人,完全依能力来淘汰手下。
恭司确实是泡沫经济时代的神,但是他的成功同时也是他比任何人都孤独的证明。
胜臣觉得恭司的非人行径太过异常。他曾经经蔑、憎恨过父亲满脑子只有金钱。
"恭司也一样。他跟我虽然有所不同,但也是个只能靠当流氓生存的人。所以,我让他继承了事业。"
清昌那原先怎么想都无法理解、接受的话,鲜明地浮现在胜臣的心中。
听说经验丰富的渔夫可以凭着风的味道、天空的颜色和云的模样来判断天候。知道有没有暴风雨来袭、天气是否晴朗、

鱼群是否会来,可能真的都是靠长年的经验来确认吧?然而,更重要的是,能侧耳倾听本能的声音。
运用五感以全身去感应。能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成了重要的关键。
恭同在金钱和生意力面的嗅觉,就如同看着天上的流云感觉明日天候状况的"本能"。
本能越强、能力越大,"扭曲"的程度就越严重。
胜臣发现,他一向认为如禽兽般人格扭曲约恭司,正是他拥有巨大才能的证明,代表他内心深层的孤独。
"你还小可能不懂,可是所谓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天生就只能在适合自己的场所生存。不管是流氓还是正经人,如果

活得太认真,都不会轻松的。这一点你要记住。"
对胜臣来说,流氓是一种违法乱纪、背叛人群、我行我素的人种。
胜臣认为这种人不讲道义,必要时甚至会不惜牺牲家人。清昌对这种事情感到骄傲的理由,只让他觉得是一种狡辩。
"贯彻自己的意志而死是干我们这行的人的骄傲。"
他明白恭司的能力之大,连势之强,也明白有人就是只能当流氓过日子。
可是,理性上虽然明白,在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流氓终归是流氓。
不管发生什么事,唯有这点是胜臣死也不肯退让的。
--不懂。
胜臣心里一片混乱。
对于自己是正经人中的正经人,以官僚的身份生存一事他没有任何迷惑。他坚信自己走的路没错,但是心中却还是感到

不安。那是一种近似对黑暗的恐惧。胜臣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你做流氓太可惜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堂堂正正地功成名就。"
不用清昌说,胜臣自己早就打定主意,为了成为正经人中的正经人,而参加严苛的考试,成为大藏省的官员。
他觉得,如果自己肯定恭司的生存方式,以前的自己就会整个崩毁。
--我是为了什么吃了那么多苦走到今天的!?
胜臣在心中吶喊着。
胜臣没办法原谅任性妄为、借着伤害别人而活,却又被圣母般的丽子所爱的恭司。
与其承认一直忍耐,紧闭着心扉,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在孤独中拼命奋斗的自己是错误的,他宁愿去死!
--现在我就像一座没有水的干涸水坝一样。
胜臣凝视着自己那干涸的心灵。
他发现,于自我训诫不在外人面前哭泣的当儿,泪水来源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干涸了。
在名为"孤独"的这座沙漠中求生存的恭司,体会到丽子的爱,放弃了被誉为"神人"的金钱运,以换取感情这座水源。
--我该怎么办?
胜臣觉得自己好象被拋下了。
"--那我走了。"
那天晚上,胜臣也被加寿子拋弃了。
如寿子因为选择了女人的战场而拋弃了胜臣。
胜臣拼命地把视线转开,不去正视。然而--
--我被母亲拋弃了。
胜臣的理性随着一股撕裂身体般的痛楚,将过去的记忆再度挖了出来。
如果恭司仍然是只禽兽的话,他大可继续憎恨着这样的恭司活下去。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对恭可有任何怨热和憎恨

了。
去憎恨因为失去丽子而像个孩子般哭泣的恭司,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凄惨罢了。
什么都没有了。胜臣心中盈满了曾经因极度害怕而努力去逃避的虚无黑暗。
将丽子的棺木放入火葬场之后,走进候客室里。房间里一片凄冷。
明明已经开了暖气,可是指尖却好冰冷。他发现,在这里等待的遗族的悲哀盈满了整个房间。
--今天因为下雪所以特别冷。
胜臣把手伸向茶杯,企图温热自己的手指。可是,原本应该温热的茶水也只有微温的感觉。
"--胜臣哥哥。"
背后突然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雅臣。
穿著丧服的雅臣看起来好象在瞬间长大了,胜臣不禁感到疑惑。
七岁的雅臣因为有高人的体格和轮廓分明的脸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但是,今天的雅臣却让人有一种特别的

感觉。
"你喝什么茶嘛!"
雅臣一边用不像小学一年级生该有的粗鲁语气说道,一边坐到胜臣旁边。
"你要不要喝?"
胜臣不带感情地问道。
"我不要!"
雅臣哼着鼻子说。
胜臣心想,一个小孩子用这种语气讲话太狂妄了吧?但是,他连纠正雅臣的力气都没有了。
"--喝吧!"
雅臣把啤酒罐递到胜臣面前。
这里准备了天妇罗、面条、啤酒和茶水等,当成等待火葬时的轻便饮食,可是没有人喝啤酒。
每个人都被太过年轻的丽子的死给击垮了。
"啊?"
胜臣大吃一惊,雅臣拉开啤酒罐的拉还说:
"不喝酒是撑不过去的。哪!"
说着,他把啤酒递到胜臣嘴边。
"--"
胜臣为雅臣这种不像小孩子该有的行为感到不解,但也接过啤酒喝了一口。
他狐疑地想着,亲生母亲死了,他为何能这么坚强呢?这时雅臣理所当然似地打开啤酒猛灌。
胜臣觉得一个小学生在外人面前喝酒不太好。
"......不要这样,雅臣。这里不是我们自己家里。"
他压低声音对雅臣说。
"啰嗦!"
雅臣用狂妄的语气顶了一句。
"我叫你不要这样!"
胜臣粗暴地企图抢过啤酒,雅臣却用力大吼:
"妈妈死了,至少让我喝喝酒嘛!"
在场的人们听到雅臣的声音都回过头来看。
来火葬场的只有亲近的朋友和亲戚等关系密切的人,但是在场的人都对雅臣的不服管教感到头疼。
"各位,很抱歉。"
胜臣带着公式化的表情向大家道歉,同时将雅臣抱了过来。
"你干什么!?"
胜臣紧紧地抱住不断挣扎的雅臣,离开了候客室。
"忍夫呢?"
来到走廊上,胜臣问道,雅臣很粗鲁地说:
"刚刚美百合因为贫血昏倒了,高桥把她带走了。"
美百合一直守在病危的丽子身边,这几天几乎不曾阖眼。
"--贫血?"
可是,有忍夫陪着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胜臣正想这样说,手却被雅臣紧紧地握住。
"怎么了?"
胜臣以为雅臣想上洗手间,可是雅臣却落寞地说:
"妈妈为什么死了?"
听得出这是打从心底发出的悲哀疑问。
--啊?
胜臣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雅臣的脸。
那神似丽子的嘴唇咬着指尖,雅臣侧脸充满了七岁小孩惹人怜爱的感觉。雅臣虽然调皮而狂妄,被视为无法驯服的虎子

,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压迫着胜臣的心头。
"这个啊......"
胜臣坐到会场大厅的椅子上。
云从昨天就开始下了,所以大厅里虽然放了暖气,却依然冷飕飕的。
雅臣紧依在胜臣身旁,抱住他的手臂。一向不习惯肢体接触的胜臣出于反射地想拂开他,但是随即想到,对方只是个七

岁的孩子。
"冷吗?"
胜臣问把身体靠在自己手臂上的雅臣。
"--当然冷,那还用说?"
雅臣用粗暴的语气说,然后像小狗一样把鼻子贴到胜臣胸前。
"那我们进去吧?"
胜臣说道。
"不要!"
雅臣却用力地甩甩头。
"啊?为什么?"
胜臣愕然地问道。
"抱我!"
雅臣用粗暴的语气说。
"--啊?"
胜臣惊愕地反问道,雅臣又说:
"人家好泠,叫你抱我嘛!"
雅臣很焦躁似地说完便爬到胜臣的膝盖上,紧紧地抱住胜臣。
--真是伤脑筋啊!
不习惯跟小孩子相处的胜臣不知如何是好,可是从雅臣把脸埋在自己肩上的气息来看,他知道,弟弟要求的只是一种肢

体接触。
这几天来,大家都因为丽子的病危和守灵而精疲力尽,也难怪平常就很怕寂寞的雅臣,会对被人忽略而感到不满。
"我抱你,就跟我去找美百合跟忍夫?"
胜臣在像动物一样抱着他的雅臣耳边轻声说道。
他心想,把平常就很难管束的雅臣丢给专任的驯兽师会比较安全。
"不要!"
雅臣却仍紧紧地抱住他,不愿松手。
"为什么嘛!"
他正想问,为什么平时不常交谈的我会比忍夫和美百合好呢?这时雅臣说道:
"妈妈死了,美百合和高桥也都一副死人脸。"
雅臣的一句话像利刃般刺过胜臣的胸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只知吃饭、睡觉、游戏的野生动物的雅臣,竟然会观察四周人的变化。
"因为他们都很喜欢妈妈。"
胜臣想起这几天来的痛苦喃喃地说道,把脸埋在他胸口的雅臣说话了。
"胜臣哥哥呢?"
"啊?"
胜臣用生疏的动作抱住坐在他膝盖上的雅臣反问道:
"胜臣哥哥喜欢妈妈吗?"
雅臣用率直的眼神看着胜臣。
野性般澄澈的光芒射穿了胜臣。这是丽子的眼睛啊!被这对眼睛魅住的胜臣不觉说出了打出生之后就不曾说过的话。
"--喜欢啊!"
紧紧绑住胜臣心灵的线松开来了。
"胜臣哥哥?"
雅臣惊讶地看着胜臣。
然后,他那小小的手指头温柔地摸着胜臣的脸颊。
"......哭吧!"
雅臣一边用手擦着胜臣的眼泪,一边用大人般的声音说。胜臣想骂他,小孩子懂什么?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
"胜臣哥哥都没有哭过,对不对?"
雅臣的声音在胜臣的心灵深处回荡着。
胜臣在丽子临终、守灵的时候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的感情像麻痹了似地无法活动。他代替因为备受冲击而不能做事的

父亲,处理了守灵夜和葬礼的事宜。他没有时间哭。
"为什么......"
他想问雅臣,你又没有看到,怎么会知道呢?于是雅臣说了。
"因为胜臣哥哥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泣,对不对?"
雅臣拿自己的脸颊摩搓胜臣濡湿的脸庞。就像丽子经常对雅臣做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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