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喜怒哀乐,看他的挣扎沉浮。
是真的演得很好,演得很真。
恍惚间,似乎当时为了这个角色付出的努力还回放在眼前。
他从拿到剧本起,一共揣摩了整整一个月,认真研读每一个字,了解这个角色,甚至还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少管所,体
会他们的心理。
直到开演的时候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那时,他还是被所有人称赞的天才。
剧情推动深入,戏剧冲突越发明显,少年演得越发出彩。
接着进入了被称为全片最经典场景的画面。
镜头定格,少年站在铁轨上,背后是一片深沉到凝重的夕阳,火烧云慢慢燃过,少年的身影被拉长,面无表情下眼睛里
却是分明的渴望,渴望逃离,逃离这个世界,逃离这个年纪。
明明只是成长的挣扎却被拔高放大到了一种让人震撼的地步。
记得当时有影评说,也许若干年后影迷会忘记人物忘记情节,却一定会记得这条铁轨,这个少年。
电影的最后仍然是那条铁轨,空无一人,一列长长的火车呼啸而过,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原野。
接着是滚动而过的黑白字幕。
剧终。
文衍宇揉了揉眼睛,已经是凌晨。
纸箱里还有大量的旧电影碟子,很多是他父亲的作品,还有一些被奉为经典的影片。
过久的尘封,让它们都显得很陈旧。
文衍宇把碟子略擦好,整齐的码回后才冲了个澡,睡觉。
明天还有拍摄任务,不能迟到。
第二天拍摄到和凌立阳的对手戏,状态如故。
不断的NG,不断的被骂。
表情僵硬,眼神空洞,就只像是在演戏。
陆源咆哮地嗓子都哑了,只能举着喇叭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但到底还是照顾文衍宇的,挥手示意休息,又跑过来手脚比划着给文衍宇讲戏。
本来导演哪里用做这些。
工作人员的嘻嘲声传来,轻蔑而嬉闹。
文衍宇借口上厕所到卫生间冲脸,冰凉的水浇在脸上,让人无比清醒。
他对着镜子扬起嘴角,眼神上挑,原本无甚特色的眉眼在瞬间弥漫出一丝媚意。
微微启唇,舌尖的浅红润泽着唇瓣,细长的眼瞳如新月般弯起,顺着发梢滴落的水珠流淌过脸颊直到喉结,没入衬衣。
轻笑,无声的诱惑。
如同被美杜莎附身。
此时,任谁也无法把现在的文衍宇同刚才那个僵硬的木头人联想到一起。
然而,在卫生间外,有人震惊的吞下惊讶声,眼睛里闪过掩饰不住的嫉妒。
掏出手机编写短信。
“每日娱乐的主编吗?我有些事情想要爆料。”
毫无察觉的文衍宇望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苦笑。
无法面对真人,对于演员来说,就像一上战场就腿软的士兵一样不可饶恕。
可是,对着一个男人作出这样的举动,即使明知是演戏,也还是……做不到。
后面还有几段不短的床戏,要怎么办?
拍摄继续,仍然是那个久拍不过的场景。
如果再浪费一个下午,那么毫无疑问进度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整个影片的档期都会推移,影响上映。
这点文衍宇比谁都明白,却还是NG。
陆源提出先拍的别的场景,统筹叶姐不同意,两人在场边争执了起来。
最后不知是谁把徐导叫来,趁场面还不是很难看拖着两人去了工作间。
隐约可以听见里面零星的字句:
“换角……先试试……时间……别急……不行……”
十来分钟后三人走了出来,叶姐气呼呼的拿着包就走,陆源疲倦地招手说:“拍第十三场!衍宇,你先回去休息吧,后
天再过来。”
文衍宇收好剧本,卸妆换衣服后便默默出去了。
他能猜出争执的内容,或许接这个片本来就是个错误。
只是,不知道如果被辞演,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
两天的假文衍宇没做其他的事情,只是背背台词,看看电影。
翻出的旧电影,阔别很久后再看,很多地方都显得很拙劣,但经典的片段在时光的洗礼中却丝毫不曾褪色。
无意间地,文衍宇挑选了几张自己父亲的获奖影片。
抱着阿灰坐在沙发上,拉上深色窗帘,银幕更加清晰,那个男人也越发义气风发,明明是和他相似的眉目却能演绎出令
人折服的气势,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戏,哪怕最微妙的一个眼神都能被那个男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哪怕只看都能从中体悟出那种表演的韵律,那种神态和方式,认真揣摩或许比专业的教导还要有收获。
父亲的演技一直很好,不仅仅是天赋,更是后天的努力。
如果当时父亲能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甚至能捧回一座终生成就奖。
只是……
文衍宇始终不能理解,什么叫,他的爱情。
那个男人曾经是他无比崇敬的对象,文衍宇一直以拥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把他当作自己的目标。
可是,这个男人却在自己事业的巅峰期亲手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庭。
只是为了,那所谓的可笑的爱情。
看了整整三部,文衍宇的眼睛酸涩,几乎出现重影。
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再面对也没有那么困难。
那个男人,到底是他的父亲。
阿灰早已经不耐烦的睡着了,胖乎乎的身体蜷在文衍宇怀里,睡得异常安稳香甜。
文衍宇笑笑,轻手轻脚把阿灰放到它的窝里,准备去洗澡睡觉。
突然,一阵铃声响了。
过了几秒,文衍宇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喂,请问是……”
“是小文吗,我是谈静。有急事!”
“谈姐?”
谈静是文衍宇的经济人,但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事他们一个月或许都不会联系一次。
她曾经是他父亲的经济人,为了收拾那个烂摊子倾尽心力,肯关照着文衍宇已经不易,毕竟作为王牌经济人现在她手头
上还有好几个一线,完全没有必要为文衍宇多操心。
只是这次谈静的声音似乎格外紧张。
文衍宇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紧接着就听见那边传来谈静几乎暴躁的声音,像颗炸弹在他耳边响起:
“听着,文衍,我刚听说有人爆料说你靠被陆二公子潜规则上位,实际演技奇烂,根本不上台面,每日娱乐刚在副刊刊
出,陆氏已经去找他们主编了,但现在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就因为我不管你,你也想学你父亲把自己毁了么?”
文衍宇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张了张嘴,弯起的嘴角滞在脸上,一瞬间脸色发白,血液似乎也变得冰冷。
“我……”
“好了,跟我解释管什么用,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
电话那边谈静粗声吼了一句,叹气,才冷静下来,恢复到那个干练的女经济人。
“小文,人家指名道姓的把你写出来了,还配着图片,显然是有预谋的。你最近是不惹到什么人了?”
“你父亲那件事当时虽然没有彻底在媒体曝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最好自己也小心。这件事现在有陆氏兜着,过两
天风头过了就好了……不过,陆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最好也多注意。”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文衍宇勉强收回情绪,轻声回答:“我很好,没什么事。”
谈静也沉下声:“我刚才太急躁了,不过,小文,娱乐圈真的不适合你。这里,水太深。”
文衍宇笑了:“谢谢谈姐。”
谈静无奈挂了电话,到底是文越的儿子,看似性柔,骨子里一样执拗。
第二天一早接到剧务电话,导演有事,停拍四天。
四天的时间够看很多电影,文衍宇窝在家里一幕幕看过,饿了就去菜场买菜回来做,接着边吃边看。
不看娱乐杂志,娱乐新闻,没事尽量不出门,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第三天,文衍宇从客厅沙发上醒来时,电视信号还亮着,屏幕一片漆黑。
打个了喷嚏给阿灰换食时,发现懒猫倦怠得不同平时。
平时也懒却不至于一动不动。
看样子……像是病了。
匆匆换上外套,文衍宇抱起猫便出门。
五
路上阿灰一直懒怏怏地,打喷嚏,不时还干呕。
送到宠物医院才发现是发烧了,还有点肠炎。
陪着阿灰吊水,沉沉间,文衍宇靠在宠物医院大厅的沙发睡着。
醒来,已是日上正午,兽医交待了两句,就把一只白胖的懒猫递了过来。
文衍宇一摸上手就觉得不对,他家阿灰慵懒成性,皮毛根本没有这么柔顺,细腻。
抓起爪子一提,白猫四肢大张呈现在眼前,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文衍宇盯着白猫柔软的腹部,窘迫地别开脸。
他家阿灰分明是公猫,可是这只……是母的。
文衍宇追过去解释。
“这只,不是我的猫,我的是公猫。”
兽医“咦”了一声,径直扒开猫下面看,却被白猫一爪拍过去。
“失礼了,失礼了。”兽医讪笑捂着脸查记录,“刚才是有位陈女士取猫,可能是抱错了。这样,我给你她的地址,你
去找她换一下吧。”
地址在郊区,文衍宇没有听过,不过还是打车去了。
猫咪小姐似乎很喜欢文衍宇,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不时咂咂嘴,蹭蹭脑袋。
弄得文衍宇啼笑皆非。
下了出租才知道,地址所在竟然是座高档住宅区,光是绵延的小区围墙就看晕了人,清一色的独立别墅更是让人不禁咂
舌。
文衍宇正要进入,被保安拦住。
“喂喂,本小区禁止住户外的人进入。”
说明来意,对方打量着文衍宇寒酸的穿着,半信半疑地看地址条。
“你等会,我拨打内部电话确认下。”
半分钟后,保安才不情不愿的放行。
文衍宇对这个小区也无好感,只想拿回阿灰就回家。
按下门铃,无人回应。
几分钟后,门被大力拉开,一张几乎每天都能在电视广告里见到的完美脸庞突兀地出现在文衍宇面前。
脸的主人慵懒地靠着门槛,上半身的衬衣随意搭在身上,刚洗完澡的皮肤被蒸出薄红,衬着零星水滴,性感的一塌糊涂
。
然后……
“啊啾……”
“猫,猫……我过敏。”
文衍宇抱着猫愣了一刻,定神露出尽量友好地微笑说:“抱歉,你可能抱错猫了,可以把我的猫还我么?”
薛寻略退一步,雕塑般光滑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原本不羁的形象也因此染上些许认真。
“是你……你养猫?”
尽管对方问的有些失礼,文衍宇还是老实回答:“嗯。”
薛寻侧身,别墅内巨大客厅一览无余,木地板,落地窗,白色真皮沙发,背投大彩电。
阳光透窗洒入,一室温暖,懒猫阿灰趴在地板四肢大敞,舒服异常。
“你的猫。”薛寻示意猫,刻意放缓的声线询问,“你现在就带走它?”
文衍宇自然毫不犹豫点头,放下猫咪小姐就低声唤道:“阿灰。”
阿灰闻声,挪了挪屁股,又抖了抖白毛,圆滚滚的身体很不情愿的缩回猫团状。
猫咪小姐被放下,同样不满,挑了个眼熟的雄性生物便扑去,准备继续睡眠。
然后……
“啊啾,啊啾……”
文衍宇犹豫一下,还是好心接过猫咪小姐。
薛寻得空,迅速退到一边,颇为无奈的说:“这是我母亲的猫,她旅行去了,拜托我照顾。我也才知道,原来我对猫毛
过敏。”
文衍宇看着薛寻为难的样子,也没了之前见面的局促,忍不住笑:“那猫你要怎么养?”
话一出口,文衍宇有些后悔。
薛寻却也笑了,唇角扬起悠然弧度,笑容狡黠,仿佛无意般,声音魅惑中透着轻佻:“那不如你来帮我养。”
薛寻的口气太过戏谑,文衍宇眼神一暗,放下猫咪小姐,两步上前抱起阿灰,低声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转身出门。
薛寻向来是调笑惯了的,这个圈子你来我往真真假假,谁也不会当真,听见刺耳的话笑笑便也过了,见文衍宇一言不合
就要走他倒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样的性格,难怪……
直到文衍宇已经开门出去,薛寻才在他身后开口,声音低沉,已再没了刚才刻意的逗弄:“文衍宇,这里打车不方便,
我送你。”
文衍宇看了看空旷的街道和私人停车场一排赫人的名车,停下脚步,声音还是低低的,没有起伏:“那麻烦了。”
等了一刻钟,薛寻换好衣服,一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灰色宽松外套,一条深色牛仔,头上扣黑色鸭舌帽,不看脸简直
平凡到认不出。
进车库,薛寻很快开着一辆黑色的沃尔沃出来,微笑招呼文衍宇:“上车吧。”
那张脸太有杀伤力,就连少注意人外貌的文衍宇也失神片刻,只得掩饰尴尬似的问:“你怎么不开别的?”
他的车库里停了至少四辆名车,光看外表就价值不斐。
薛寻熟练地操纵车,很理所当然回答:“你难道想和我上头条吗?”
文衍宇抱着阿灰上车,猫咪小姐趁空也蹿了上来,两只猫同窝在文衍宇怀里,相互对看一眼,一左一右台垒分明趴倒。
“阿花很喜欢你。”
“阿花?”
薛寻斜睹,狭长的眼眸带着笑意,“就是你怀里那位小姐。”
文衍宇摸着猫毛,忍不住笑,模样温和:“名字很可爱。”
阿灰。阿花。
******
文衍宇说了地址,车从小区后地下通道出去,平稳开动。
逼近巷弄时,薛寻突然停车。
文衍宇下意识看向薛寻。
薛寻面无表情的操纵车在巷口倒退,大幅度转向,漂亮的转弯,转眼退回大路。
“有狗仔队,闪光灯。”
文衍宇想起昨晚谈静的话,不觉脸有点白。
薛寻把车停在较远的路边,肘支着方向盘,手背撑着下颚,侧脸看文衍宇:“那你怎么办?”
文衍宇低头掏出手机,迅速按键:“喂,是谈姐么?”
“小文?你那边怎么样了?陆氏一向低调,这次好像是真怒了,正在查是谁卖的消息。你先避两天风头吧,民众最喜欢
八卦,如果真要弄大,你父亲的事……”
“我知道了。我在外面,楼下有狗仔。”
谈静顿了顿:“那你先别回去。住宾馆?不,不。你还是找个朋友家借住吧,两三天应该就好。总之先别回去。”
文衍宇“嗯”了一声,又听谈静交待了两句,挂了电话。
薛寻支着下巴的姿势分外优雅,语调悠扬:“要去哪?”
文衍宇翻着电话簿,默不作声。
阿灰百无聊赖伸爪戳着对面的白猫,养尊处优惯了的阿花小姐炸毛,碧色猫眼竖起,挥爪拍过去。
平民阿灰龇牙“喵呜”一声又拍回去,对面小姐直身竖毛回拍,两只你来我往,幼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