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抱着他,就是不放。脸上阴笑:“九叔旧疾复发,千万要保重才好……”
朱云礼正要再挣扎,朱爽忽然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朕现在知道三叔是装的了——三叔是不想他们提和亲的事是吧?
”
朱云礼脸一红,点点头。
朱爽觉得自己大概要飞升成仙了。
“他们说不定暗地里有耳目盯着呢,朕放九叔下来不就露馅了?咱们做戏就做到底。”
朱云礼会意,继续呻吟:“啊哟哟…………”
朱爽安抚地哄:“九叔忍一忍,就到了,就到了……”
“啊哟哟……”
朱爽再回到设宴的小院中,红光满面,心情非常之舒畅。只是那小院中却只剩下一堆下人在收拾东西,朱云翼想必是送
奚怀安和苏青溪出去了,是以他的快乐竟无处炫耀。
他怏怏回了宫。
永王府内。本该躺在床上“养病”的朱云礼现在正泡在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水池子里。水池子的中间漂着一只小小的木盆
,盆里装的却不是洗浴要用到的物事,而是一只小巧的——和两只杯子。
朱云翼光着身子泡在他对面,正在往那两只酒杯中斟酒。
朱云礼摇头叹息:“我难得有机会喝口小酒,你居然还要抢去一半。”
朱云翼微笑:“反正你喝不了几杯就会倒。”
朱云礼有恃无恐:“反正你不会让我淹死在这里。”
酒斟好,朱云礼端起酒杯就往嘴里倒。朱云翼皱眉,“存了三十年的酒,你居然连品都不品就吞了!”
朱云礼咂咂嘴,不客气地拿起另一只杯子再倒。“品……你就给我这么点,怎么品?”
说话间,已经有点飘飘然。
朱云翼叹息一声,果然还是几杯就不行了么。于是把木盆推远了,“先别喝了,咱们说话。你不是说要去探那个太子的
底么,怎样了?”
朱云礼恶作剧地拍打水面,水花溅了朱云翼满脸:“嗯,他就是个草包,武功平平,见识平平,若是寻常的太平时候就
算了,若是他登基之后与齐国交战……我觉得他绝对抗不住。”
朱云翼不置可否:“嗯。还有么?”
朱云礼坏笑一声:“倒是他身边那个看上去病恹恹的苏公子,还有点意思。”
“哦?”
“你知道么?那天他第一次出现在崇明殿,我看他的言行举止和走路的姿态……觉得他可能是个高手。偏偏接连几天他
都以病弱之态示人,我突然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正好皇上要请他们狩猎,我就趁机试探他。谁知他小心得很,我
让他扔个核桃,他半点内力都没有用;我借着马车的晃动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居然也没反应。后来我想了个法子——咱
们走到一处险路的时候,我往奚国太子的脚底下扔了个滑不溜秋的石头,他险些掉到路边的小溪里去——你猜怎么着?
苏青溪居然用两根手指夹着他的衣服,就把他稳稳地拖了回来放在原处;而那太子居然也没有半点惊奇。他那个样子绝
对是装的。”
朱云翼闭上眼病,整个人在水汽中变得模糊不清:“身怀绝艺而假装病弱,他这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可是我们要警
惕他什么呢?”
朱云礼自己拖了木盆过去,再次倒满了那两只杯子。“警惕那种要有很高的武艺才能做到的事。”
朱云翼点点头:“这种事,一般不外两种,偷盗,或暗杀。”
朱云礼这回终于慢慢品了一回:“究竟是哪种我就不知道了。看来还得多和他玩玩。”
朱云翼嗤笑:“你当心。皇上对你的行为已经很不高兴了。”
朱云礼低头,脸色因为热水和酒的缘故染上一层酡红。
他实在想不明白朱爽究竟想干什么。要说是因为知道了自己陷害他那件事而报复么,为什么不一下子给他来个痛快?要
说是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了么,为什么又要猫捉老鼠似的百般戏弄他?要说是因为自己故意接近苏青溪而吃醋……吃醋…
…怎么可能?!!
他朱云礼对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如果朱爽能发奋做个明君,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这些日子朱爽忽然振作了些,说实话
他也有些改观了。
但是朱爽对他的戏弄,他实在是没办法原谅。
“我对他的行为,也很不高兴。要不是你一直告诫我,在他跟前要能疯则疯能傻则傻,我有时候真想揍他一顿。”
朱云翼赞赏地笑:“哼哼,这点你倒干得不错。你要知道,你做事总是有些鲁莽,意气用事……我叫你藏巧露拙,也是
想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也可以推说是无心之过……你不是玩得也挺开心的么?”
朱云礼摸摸头:“哈哈,那倒是——他让本王不痛快,本王也让他不痛快,于是本王,痛快了!哈哈!!”
朱云翼:“……”
这才发觉,朱云礼边喝边说,已经把那只酒壶喝了个底朝天。
“对了,那个……那个玉如意……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每天在宫里,到底在找什么?什么东西这么难找的……
”
朱云翼把他拖到水池边上,随手扯过一条浴巾把自己裹起来,用干巾擦拭掉他身上的水珠。
他在慌乱中抓住朱云翼的手臂:“三哥,那个岛真那么漂亮么?”
朱云翼按住他:“别动。”
朱云礼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也别动。”
朱云翼甩脱他:“早知道就不让你喝了。”
朱云礼得意洋洋:“结果还是让我喝了。唔……”说完整个彻底晕了过去。
朱云翼拍他,“起来,不能睡在这里——”
朱云礼已经彻底变成死猪一条。
第二天,他继续精神抖擞地去骚扰苏青溪。朱爽彻底怒了。
第二十九章:勇敢告白
辰时三刻,朱爽下朝。探子回报:“永王爷送了一盆兰花去怀柔馆送给那位苏公子,苏公子收下了。”
朱爽摆手:“再探。”
午时一刻,朱爽刚刚练完拳脚,正吃着午饭。探子回报:“永王爷带着奚国太子和苏公子至慈恩寺赏花,并为太子和苏
公子各求了一枚平安符。”
朱爽一撂筷子:“再探。”
未时二刻,朱爽小歇了个午觉起来,正准备去练射箭。探子回报:“永王爷和太子殿下及苏公子从慈恩寺出来之后,沿
着朱雀大街闲逛——先是去了一家书肆,然后——”
朱爽打断他:“他们现在在哪里?”
探子挠头:“应该还在街上。”
朱爽久久无言。
探子小心翼翼问:“皇上,要不要再探?”
朱爽摇头:“你,会射箭不?”
探子不解:“禀皇上,小的擅长轻功……”朱爽不耐烦:“朕没问你擅长与否,朕就问你会不会。”探子果断点头:“
会。”朱爽把手里的弓箭给他,“看到那靶子没?朝它射一箭。”
探子照做。朱爽满意地点点头:“来啊,打赏——今天没你事了。刘鹤,去朱雀大街把永王爷找来,说朕有急事召见。
”
探子欢天喜地地退下,刘鹤愁眉苦脸地离开。朱爽开始慢慢等待。
其实朱雀大街就在皇城外,朱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真想爬到城墙上去看看他走到哪了。但是想想要是自己能看得到他
,他一定也看得到自己……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没事做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现在的脑子里仿佛烧了一锅水——时间过去得越久就沸腾的越厉害。
开始的时候只是随便想想,比如待会儿朱云礼到了应该跟他说什么;然后又想起朱云礼对自己那爱理不理的态度来——
和朱云礼和那苏勾勾搭搭的情状一比较,顿时生出一腔的闷气。
那一阵闷气过去了些,他便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失。这些天他对朱云礼的戏弄确实稍稍多了些……可是这些都是无伤大雅
的小玩笑好吧?不这样他还能怎么找借口接近呢?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学别人的样子俯首低眉?
亏了朱云礼来得还算及时,朱爽的脑子才没给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撑破。
朱爽看着他从远处大步走过来,脸上挂满幸福而荡漾的笑容。这种笑容朱爽只在两种人脸上看到过:刚刚成亲的人;中
了状元的人。
他今天一定和那苏公子玩得很开心吧……
朱爽就站在那插了一支箭的靶子旁边,强忍着冲上去把他捏到大哭的冲动,兴高采烈地招手叫他过去。
“九叔,朕成功了,朕成功了,朕终于射中靶子了……啊哈哈哈…………”
为了现场更有震撼力,朱爽还在靶子周围散扔了一百多支箭,以示自己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射中了靶子。
朱云礼斜眼:“皇上,您好像把弓拿反了。”
朱爽:“……哦。”
朱云礼摸摸下巴:“据臣所知,这种弓如果拿反了,是根本射不出箭的。”
朱爽:“……哦。朕原来是正拿着的,后来太累了就反握一会儿,呵呵。”
朱云礼盯着他的手摇摇头。真是的,要真射了一百多支箭,他手上托着箭的那个地方早该磨出血来了,哪还能这样又白
又嫩的。只是想着朱爽毕竟是为了找借口叫自己回来,才会傻傻地布置这些的,忽然不忍心再继续揭穿他了。
于是做出恍然大悟深信不疑的表情:“原来如此……皇上于射艺上进步惊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朱爽把弓放回兵器架上,“嘿嘿,朕也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说完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耻,脸上肥肉再也遮不住
泛起的红晕。
朱云礼适时道:“皇上射了半天也累了,还请歇息吧。”玩够了赶紧回去睡觉,莫要耽误本王继续掏奚国人的底!
朱爽继续惭愧,脸色更加红得发亮。放低声音说:“九叔随朕来,朕给九叔看样东西。”
朱云礼暗骂一声,耐着性子:“皇上要给臣看的东西,一定很别致了。”
朱爽摇头:“那倒不是,九叔看了就知道了。”
朱云礼跟在他背后左拐右拐,拐到了一片荷池边。此时明媚的春光流泻在那一大片碧绿的嫩叶上,所有的叶子都如翡翠
般反射着透亮的光。朱云礼刚刚看了一整天的桃花杏花,眼睛都有些疲累了。现在忽然看到一池粼粼碧波托着层叠的绿
叶在风中摇荡,一时间只觉得所有烦心的杂念都被洗涤一空。万籁俱静,天地无声……
“九叔看哪里呢?过来啊——”朱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岸边的一条小船上,朝他频频挥手。
朱云礼暗想,世界既然如此美好,为什么还要生这么个人出来败兴!
加快脚步赶上前去,仍旧不知道朱爽究竟想叫他看什么。朱爽无可奈何地从船里跳上岸:“这样就清楚了。九叔你看—
—”
原来那船身上竟然刻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划痕,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朱云礼不解:“皇上您这是——”
朱爽嘿嘿一笑,跳回船上去。等船停稳了,才掏出一把小刀,沿着水面在船身上划下一道划痕。这一道,又比上面那条
要往下那么一点点。
朱云礼明白过来。“皇上用这法子看体重?”
朱爽拍手:“是啊是啊,朕每天那么辛苦地跑步练功游泳,每天都想知道有没有瘦下去,但是总不好意思叫人拿杆秤来
给朕称不是?于是就想了这法子……”
朱云礼留了个心眼,仔细辨认那些划痕的颜色,果然不是刚刚才刻上去的。新刻上去的那道划痕离最上面的也有些距离
了。他暗暗吃惊,再仔细一瞧朱爽——果然瘦了些。
是真的瘦下去了。胳膊没以前那么滚圆滚圆的了,身上的龙袍也宽松了些。最明显的是脸上——以前像鱼丸一样圆溜溜
的一张脸,现在变成了鹅蛋一样的椭圆;脖子上的肉消了下去,于是露出了点尖下巴的形状。
虽然还是胖乎乎的,但是已经比以前顺眼了许多。
朱云礼由衷道:“皇上的确是瘦了。皇上瘦身的决心,真令臣佩服。”
朱爽认真道:“朕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一个人做的。”
朱云礼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哦?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皇上这样……”
朱爽眺望天际,忽然换了自称:“小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读书,他因为嫌我又胖又丑,不肯和我一起玩……开始的时候我
很讨厌他,于是整天没命地捉弄他,在他的衣服上画乌龟,在他的书桌里面放蚯蚓,用草籽扔得他满头都是,还强逼着
他……”
朱云礼头皮一麻。话说当年朱爽是个超级小霸王,欺负过的人多如牛毛。仅凭这些,他还真想不起来朱爽说的是哪一个
。
朱爽咳嗽一声:“咳咳……总之我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朱云礼暗道——你也对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吧?欺负别人就记得清清楚楚,欺负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耻!过分!
昏君!昏君!
口中淡然道:“小儿们嬉戏玩耍,这些事情都是常有的,那时候不过是年幼无知,皇上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朱爽低头:“是啊,那人天性乐观不记仇,估计也早就把这些事给忘了吧。”
朱云礼越发好奇。那个时候十几个皇子皇孙再加上他们的伴读,一起读书的人也有几十个人,朱爽说的到底是哪一个?
要不是那时候朱爽谁都欺负,他简直要以为朱爽说的是自己了。
“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跟臣说这些呢?”
他还有正经事要办好吧,话说他拉着奚怀安和苏青溪出去转了大半天,还是没摸出来他他们究竟想干啥呢。
朱爽低声道:“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朕已经去了东宫,很少再遇见他。忽然有一次皇上的寿辰,他也来了,可是他压
根就没看过朕一眼,却一直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朕坐在那里看着,如百爪挠心一般。于是又想过去再捉弄他一番……
”
朱云礼开始默默同情起那个家伙。如果待会儿朱爽说了是谁,他一定要去和那家伙痛饮一番——大家一起暗地里臭骂朱
爽一顿出气也好。
“那人对皇上不敬,皇上略施薄惩也是应该的。”
朱爽叹息:“可惜他很快就走了。可惜了朕辛辛苦苦才找到的一条毛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