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井里死了人。”
有人投井!院里打水的地方一共三口井,不会是自己每天早上都打来喝的那口吧!!黄锦顿时觉得胃里不舒服,中午在一品轩吃的东西好像都翻滚了起来。不行他要去看看!一用力把胡双挣脱,几步便挤到了前面,也幸亏他人小,每每都能在数人的腿间穿插过去,等终于挤到能看清的地方,正好几个仆役固定着竹竿拽着绳子正从井底往上拉。
黄锦一看还好,不是他常用的那口,便想退回去,可挤进来容易出去却是有点难度,他身小力弱挤了几次都给弹了回来,眼见几个不怀好意的眼神便知道身后这几个是故意的,也就在这时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出来了。”
黄锦自然也望向井边,只见一个细小的身子正耷拉着被拖出井口,随后像块破布一样掉在了地上,随风一吹一股腐烂恶臭的味道飘了过来,当看到脸的一刹那,黄锦顿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头昏沉沉得,耳朵边更是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是因为他吐了,刚才还拦着他不让离开的人墙这时都退了开去。
“让……让一让……”
“花爷……”
“花爷……”
四周围都传来行礼的声音,黄锦抬头,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刚一迈步脚下就一滑,本能的缩起身子摔倒却被一只手捞了起来,被收进一个宽大的怀里,耳边能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后颈被温热的手指猛的一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晚
黄锦睁开眼,很奇怪的身体暖暖的一点没有不适的感觉,他正躺在他自己的床上,房间很暗,就在这时门划开一条缝隙,光透了进来。
“啊,你已经醒了!”进来的是胡双,手里还捧着个食盒。
黄锦看见食盒顿时就觉很饿,急忙跳下床去帮着把食盒拆开,炸鸡腿,卤豆腐,两份小菜带两个馒头还有一小碟河虾。
“哇哦!胡双哥你对我真好!”
见黄锦吃惊胡双好心的解释道:“这都是花爷吩咐的。”
一想到花管家,黄锦赶紧从上到下检查了遍,发现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腰带还是早上出门自己打的样式,浑身上下也看不出有做了那件事的痕迹才放心的呼了口气,下一刻注意力就都放到吃食上去了。
咬一口鸡腿,啃一口馒头再夹两根小菜,很快一个食盒就被清扫大半,当中更因为吃的急了而噎了一次,幸亏一旁的胡双及时递上了茶水,等到其余都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始剥那碟河虾。
黄锦以前最爱吃这河虾,但嘴上缺点功夫,所以总喜欢用手剥干净了再吃,剥着剥着瞄了一眼对面的胡双,发现对方正托腮望着他。
黄锦立刻扫了下食盒,发现除了剩下半个馒头之外碗里就剩下点卤汁而已,想想人家这么晚还送东西过来给他吃他却一个人都吃光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碟子里的虾肉,假装不在意的飞快的往嘴里塞了几个然后低着头将剩下一半的碟子轻轻的推到胡双的面前。
黄锦的腮帮鼓鼓的,可眼睛还是盯着碟子,可等到把嘴巴里的都吞下肚子胡双也没有动,抬起头发现胡双竟然在发呆。
“胡双哥……?”
“啊!你吃好了!”手一摆竟正巧把装着虾肉的碟子给打到了地上。
“啊。”黄锦一急想去抢救,两个人的头正巧撞在了一起。
“诶哟!”“疼!”
黄锦十分可惜的盯着地上的虾肉,引得胡双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听见胡双笑,黄锦瞧瞧胡双又瞧瞧自己两人都狼狈的坐在地上,于是也笑了起来。
“我要谢谢你呢!”
黄锦疑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谢的。
“我前几天伺候二少爷的时候,用了你那个添了炭的茶壶,那天二少爷的朋友正巧来了,当着他们的面夸了我,说要我用做他一辈子的小厮呢!”
黄锦这才想起前些日子为了应付阎玉刁难做出来的那个壶,说白了就是在壶底加了个夹层放上木炭,不用的时候留个小孔防止炭火熄灭,需要加热的时候就打开夹层放空气进去,加剧木炭的燃烧,这样只需要备一冷一热两壶水,想喝多热的茶就能喝多热的。事实上那东西就用过一次,却没想到能帮上胡双,不过黄锦可一点不认为能当一辈子小厮有什么好的。
“胡双哥,你真想一辈子当奴才么?”
“恩?”胡双起身,似乎对黄锦的问题十分奇怪。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赎身,做个自由的人。”黄锦来了这么长时间,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胡双了,他总觉得像胡双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只是一个奴才。
“锦儿你在胡说什么,赎身?外头的日子可不好过,种地要交人头税,做生意还要被街头的混混流氓们欺负,小门小户的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就不错了,那比得上在府里好吃好穿的,赶上少爷们高兴我们还能有些赏赐。”
黄锦可一点不知道外面生活到底怎么样,但看胡双说话的样子,似乎在外面生活还不如在阎府里。
“那胡双哥,下午……井里的十儿……”
胡双顿时止了笑,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那真的是十儿!你不是说他告了病回家了么?”
胡双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速度把食盒整理好,留下一句“早点睡觉。”便飞快的走了。
十儿死了,没惊动官府,茶房的胡管事因为失职被撵到了府外的庄子上当伙计,据说胡管事一直跟马房的郑管事不对付,而郑管事的女儿又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这些都是黄锦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听来的。
曹二那几个马房的杂役依旧像往常那样来吃早饭,当众人说起十儿的时候,甚至还若无其事的调笑几句。当黄锦望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好似若有所觉的望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黄锦被他们看的只觉背脊发冷,但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早饭,然后飞快的离开厨房。
去到书房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三少爷阎玉早就已经在了,却没有进去,反而半蹲着贴着门缝,似乎在偷听着什么。
黄锦看这样式也不敢大声,小声的唤了一声“少爷?”
“嘘!!”一看原来是黄锦,阎玉赶紧打手势噤声,并且招呼黄锦一块蹲了过去。
“……那花爷的好意,贺仙就愧领了,贺仙受老爷所托担任教习断不敢有一丝懈怠,请恕贺仙不能相陪,花爷请回。”
可惜黄锦似乎来的太晚了,才听到一句话,就听见拔动门闩的声音,阎玉反应很快,一把把黄锦拉了起来,果然很快门便打了开来,门里面是一张沈先生慌乱的脸。
“先生!”
“少爷!”
前一句是阎玉称呼哪位此刻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的沈先生,他一看阎玉就在门口显然更加没有分寸了,紧接着花管家走了出来,对着阎玉躬身一礼,倒是解除了一点沈贺仙的尴尬。
“啊!这不是老花么,怎么有空到少爷我这儿来了。”阎玉故作惊讶的道。
黄锦看见沈秀才两颊潮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想也知道花管家在里面没干什么好事情,偷眼望了一下他的表情,竟是不悲不喜淡定的很。
“沈先生刚来,我来问问有什么要求,作为管家我当然要尽力的满足,这样沈先生才能更好的教导少爷,不是么?!”
“我没什么要求,您请回吧!”沈秀才依然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黄锦真想象不出刚刚他被做了什么,竟吓成这样。
“即如此,那奴才就告辞了。”
阎玉本身也不想跟他多说话,撇了撇嘴把道路让开,黄锦自然也跟着让出通道,身边一阵风刮过,望着花管家的背影,才发觉从开门那一刻开始这位花爷似乎一眼都没有望过来,黄锦拍了拍胸脯,呼出口气,不在意他就好。
第七章
书桌上放了两个盒子,一个盒子放了件纯红丝缎交领大袖宽袍,颜如滴血;另一个则还未打开,但看见沈秀才吃力的把他移到一边似乎里面的东西相当沉重。
大约是注意到黄锦两人的视线,沈秀才更加慌慌张张的把那件衣服掩好,全然没了第一天为人师表的样子。黄锦不噤暗叹,那位“花爷”也真是恶趣味,竟然要男人穿这样的大红衣服,不过更多的却是庆幸,最好沈秀才能把花管家迷的神魂颠倒,那样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了。
今天大约是被“沈先生”窘迫的样子吸引,阎玉倒是在书房里待了足够久的时间,甚至还像模像样的请教了几个问题,让黄锦惊讶的发现阎玉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小纨夸,一时间沈秀才被问的前言不搭后语,总是没几句就被阎玉驳的哑口无言。
不过一连几个问题之后,沈秀才便从开始的慌乱当中慢慢的找回了感觉,回答的越来越有条理,甚至还慢慢的开始引经据典,颇有些长篇大论的趋势。
“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阎玉兴许是觉得折腾够了,随手把书一扔,起身便走。
黄锦这才发觉已经到晌午了,赶忙把阎玉弄乱的书本稍做整理,匆匆对沈秀才行了个礼便跟了出去。
“少爷,我们现在还出去?”黄锦觉得奇怪,今天这位爷怎么转性了。
“今天不出去,下午我二姐要来。”
真正到了下午,黄锦才明白阎玉这句话的意思。
阎烟——阎玉的二姐,宁王的王妃。
黄锦跟春院竹院的几个小厮一块挤在角门处,远远的只能看见王妃的座驾,几十个护送王妃来的王府侍卫更是早早的站好位置,几乎把视野都遮蔽了。黄锦视力很好,但也只能朦胧的看见阎府的一干人等正在下跪行礼,三少爷阎玉赫然就在其中,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相貌清瘦的青年,个子很高,想来就是传闻中的二少爷了。在二少爷的前面则是一名穿着雍容的贵妇,那一定就是夫人了,夫人的旁边自然就是一脸络腮胡的阎老爷了。
黄锦这次除了惊叹还是只有惊叹了,虽然以前在课本上多少了解到一些女儿嫁给皇家父母给儿女下跪的情况,但真正这样看到平时在府里说一不二的阎老爷规规矩矩的向他自己的女儿下跪行三叩之礼的时候还是相当的震撼的。
院子里的人动了起来,连原本站在那儿的为首的侍卫也给属下打了个手势,莫非还有人要来?!黄锦的脖子又往前伸了伸,想要看得清楚些,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三四十岁穿着深蓝色涤纶绸袍子的男人,冲他们一帮少年少女一阵呵斥:“去去去!还不快散了?!瞧这成什么样子?!”
众小厮丫头们吓的惊叫四散,黄锦只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快跑!那是阎老爷跟前的黑老四,管车马的,最爱凶我们。”
黄锦边跑边回头,远远望见正院门口,阎老爷跟花管家等人站在一个身穿墨绿色衣服的中年人身边。那人穿的衣服并不如何华丽,神情却有些冷淡,黄锦在心里猜测,那八成是王府来的管事之类的。
“小锦儿!”
黄锦一抬头,正巧也看见了彩香,咧嘴一笑“这不是彩香姐姐嘛!”
彩香这时并不是一个人,在她周围还站着几个小丫头,之前黄锦代笔都是直接交给彩香,所以跟那些丫头并不怎么熟悉,但丫头们显然知道的更多。
“你就是那个跟了三少爷的小锦儿,据说你是花爷带进府的,还跟新来的那位先生……”其中一个丫头兴冲冲的讲道。
黄锦哑然,没想到府里居然已经流传成这样了,一定是那秀才房里的两个小丫头,黄锦恨恨的想。
随后几个丫头更是叽叽喳喳的开始聊了起来,更甚至于不远处的其他丫头瞧见了还有加入壮大的趋势,黄锦暗叫不妙想偷偷离开,却被彩香一把抓住。
“小锦儿别走呀!姐姐还有事拜托你。”说罢拿出一个丝绸小包轻轻塞进黄锦的怀里放好,然后在黄锦的耳边轻声道:“这是我一个姐妹的,跟……跟那次一样的就行,今天晚上就要。”说完后便驱散了那帮好事的丫头们。
黄锦如蒙大赦,拔腿便跑,他现在只想离这帮女人越远越好,直到跑到无人的地方才停下来,从怀里把小包拿出来打开一看,果然又是一块锦帕,而所谓的那次,意思就上跟之前有一次彩香要黄锦将情信写在手帕之上。
黄锦撇了撇嘴,心想这次又不知道是内院的那个丫头思春了,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在锦帕上写字墨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才不会化开,所以当初黄锦开价很高,想想又能大赚一笔自然开心,想着三少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索性先回梅院的书房把活先干了。
今天为了迎接宁王妃的到来特别开了家宴,想来全府的男主子们就没有一个不喝酒的。晚饭过后,三少爷回了梅院,不过却是路都不大会走了,直接回了自己院子休息,自然是不用黄锦再跟着伺候,于是黄锦急匆匆溜回自己房间,取了锦帕便往夫人的院子走去。
守门的婆子估计早得了吩咐,并未多加刁难,只吩咐黄锦速去速回,黄锦自然点头答应,顺手还塞了她一贯缗钱,哄得婆子更加喜笑颜开。
跟彩香约定的地方是一个暂时无人居住的小楼,据说这原本是阎老爷金屋藏娇的地方,但后来莫名其妙的接连有人死去,便没人愿意再住了,已经空置了许久,即便平时例行的打扫下人们也怕染上晦气多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彩香甚至还告诉黄锦这个阁楼的床下有一块翻板,倘若有人来时只需要打开翻板他就能躲藏进去,所以在这里碰头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小楼有些偏僻,不过好在也并不着急,所以黄锦多少有些悠哉,望着远处的灯火,轻松地走在林荫道上。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把雕琢的十分精致的金银小锁,拿起来咬一口,真金也!
黄锦立刻前后左右看了看地形,这里是去那座小楼的唯一通道,这把锁掉在这里,莫非有什么人去了小楼?黄锦一时有些退缩,想就这样回去算了,但又有些不甘心,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看一看再说。
于是黄锦稍稍加快了速度,但脚步却轻盈了许多,他身体幼小再加上穿的又是软底的布鞋,一旦小心翼翼,走起路来几乎听不出声响。
“……少爷,还是别进去。”
“双儿别怕,这楼里哪儿有什么鬼怪。”
黄锦一惊,那声音明明就是胡双,另一个声音陌生的很,但能被胡双称做少爷的,如今除了阎玉自然就只有那位传说中整日苦读的二少爷了,不知道这么晚了这两个人跑到这边来干嘛?
借着两旁树丛的阴影,黄锦小心翼翼的潜进了几步,一拐弯果然看见胡双跟白天站在阎玉身边的青年。
那果然就是二少爷,黄锦心想。
这时的胡双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却被二少爷拽在手里,身体向后倾着似是不愿意进那小楼。而二少爷则刚刚相反,两只手死死拽着胡双的手腕,似乎想把胡双拖进楼去。
“少……少爷,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
胡双虽然比黄锦年长,但跟二少爷比起来依然矮小很多,只不过好在那个二少爷似乎也没什么力气,一时半会儿也只是略微占优而已,不能一口气把胡双拖进去,再看二少爷拖得时候还一副瞻前仰后,说话都尽量压低音量怕被人发现的样子,想来这两个人在这里已经僵持的有一段时间了。
黄锦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时的胡双领口的衣服外翻着,腰带处也显得松垮垮的,头垂得低低的,在朦胧的灯光下两缕发丝朦胧的飘荡着,黄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胡双。